越州南境，山林邊緣，一支三千余人的隊伍排成長龍艱難行進。

　他們是趙崆麾下掌控的部隊，多以本州山民，獵戶組成，極為適應地形。

　但即便如此，深山老林從來都是普通凡民的禁區，單憑這些人馬實在難以立足。

　好在大乾軍中還有朝廷籠絡的冊封道人，通常一營人馬都有至少一位煉氣境修士坐鎮，一軍則約有六七名至十余名不等。

　趙崆還額外給這支先頭部隊派遣了築基境界的冊封道人，大乾朝稱之為法師者，都是掌握術法，能飛天遁地的築基之輩，再往上的結丹境則稱真人。

　此刻，整個隊伍便是在法師指引之下前行。

　這位法師能夠破空飛行，輕易辨別方向，尋找路徑，硬生生的趟過群山，在其中一個地勢開闊的所在尋得此前偵察所知的小湖，這是把神通法術都運用到了實處。

　“終於趕到了，在此扎營！”

　一番行軍之後，大軍來到指定的地點。

　將官大手一揮，諸人立刻解下輜重，利用各種工具伐木割草，就地扎營。

　將官和隨軍的修士們一邊在旁邊觀望地形，一邊議論道:“此處地勢開闊，又有水源，確實為開山建站的上佳之選，如若能夠在此建立起營寨，則可為大軍開入打下堅實基礎。”

　“一向以來，這般嘗試多見無功而返，為何近日又再舊事重提?”

　“薛法師有所不知，越王殿下近日得海外仙師之助，或可解決我等在山林之中所遇的諸多難題，如若能成，著令全軍推廣，待來年秋收過後，必起大戰……”

　眾人聞言大感驚異，那名被稱作薛法師的本土築基也露出訝然之色:“前陣子，的確聽說有香道北傳，沒想到這麽快就有進展。”

　也有人道:“他們香道能夠拿出什麽辦法?”

　將官笑笑道:“諸位稍安勿躁，等下我等便要在此試用除瘴香，到時候就明白了。”

　眾人道:“正要領教。”

　越王如此偏愛香道，本土的散修們多多少少有些不服。

　但這些情緒，暫時不宜表露出來，還得看過之後再說。

　不久之後，將士們在清整出來的土地上架起柴堆，升起篝火。

　一枚枚褐黃之色，如同豆餅的香餅被丟進去，即刻催生大量煙霧，略帶嗆味，但卻又蘊含著薄荷清香的氣味擴散。

　“咳咳咳……”

　士卒們被迷煙的煙霧嗆到，都有些不喜，但漸漸的，卻又適應下來。

　窸窸窣窣……

　就在這時，附近的雜草堆中，灌木叢裡，樹梢頂上，掉落下一個個昆蟲。

　複又可見毒蛇遊走，蠍子，蜈蚣爬開。

　這情形，令得一些不是越州出身的官兵們感覺毛骨悚然，本鄉本土的倒是見得多了，但也同樣露出訝異之色。

　“竟然都趕出來了。”

　“這玩意兒比雄黃粉還厲害呀。”

　其實在香道傳入此間之前，他們也不是全無辦法，像雄黃粉，還有一些仙師調配的特殊藥劑都是可用的。

　但前者需求過度單一，必須大批量從外地采購，靡費不小，後者則多是仙家秘藥，靈蘊材料，成本都不低。

　再加上，產量也實在有效，根本無法和除瘴香一般穩定出產。

　眼下的情形，讓他們看到了幾分改變的希望。

　“好了，大家都把燒開的香餅撿出來，放到四角熏香，務必要清理出足夠可用的空間。”

　有營中的兵頭站出來，指揮眾人繼續利用此物除瘴驅蟲。

　一番操作之下，接下來的挖坑除草，安營扎寨就安全許多。

　等到時近黃昏，諸人驚奇發現，竟然沒有一例為毒蟲或者毒蛇所傷的事故發生，出去周圍查看的人員也沒有被瘴氣侵害。

　換做平常，單單只是這般的開路任務，不死傷三五個甚至十幾人人，根本不可能，傷病不但會令得士氣下降，還有可能造成疫病的傳播，對隨軍醫師和靈材寶藥的消耗極大。

　“這東西確實有效，難怪殿下那邊要大批采購。”

　“聽說到了明年，這玩意兒的價格還能降下來，到時候將士們保護更足，就不會再將此地視作畏途！”

　“先不管明年不明年的了，我們現在就要更多，快請示殿下，再調個一兩萬份過來……”

　統軍將領和薛法師等人都是實乾之輩，立刻就充分認識到了此物的價值。

　單單只是這種連靈材都稱不上的除瘴香，對他們的幫助遠比幾名築基修士或者相應等級的靈材寶藥還要更大。

　於是趕緊寫信，稟報之余再行索要。

　……

　“殿下，前線勇字營的陸將軍發回消息，稱除瘴香很有用處，尤其是在附帶的驅蟲方面同樣擁有奇效，如此一來，連焚燒山林的功夫都省下了。”

　古越城，府衙中，周濟向趙崆稟報著前線所發回來的消息。

　得知除瘴香的表現，趙崆也是深感滿意:“看來香道真的是解決了我們一大心腹之患呀。”

　周濟道:“只可惜，這只能用於營寨的日常使用，大軍想要在山中行進，還是多受蛇蟲困擾，又時常可能誤食汙水，患上蠱病，更有氣候潮濕所導致的糧肉屍首易腐，蠅蟲滋生……”

　趙崆聽到，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大乾朝從立國之前就已經屢經征戰，從來不乏精兵悍將。

　但越州的環境和水土，可不分你是百戰精銳還是新人菜鳥。

　走著走著，樹頂掉下一條毒蛇。

　喝一碗生水，稀裡糊塗就滿肚生蟲。

　又或者呆得久了，糧食全部腐爛。

　這些都是可能要人命，甚至令得整個軍團都全軍覆沒的因素。

　現在他們之所以能夠在林中活動，都是靠了前人用慘痛教訓趟出來的經驗，實在是不易之極。

　“把我們的這些難處也告訴朱門主，看看他是否有辦法幫忙解決。”

　他沉吟良久，終是生出幾分希冀。

　如果連這些問題都能像除瘴香一樣，找到實惠有效的解決之法，他們征討山中妖國將會更加順利。

　……

　“這越王，莫不是真把我們當神仙了?”

　朱利生這邊很快得知了趙崆的意思，不由得苦笑搖頭。

　“門主，這是一件大好事呀，這起碼說明，我們的除瘴香已經得到認可，正在此間打開局面。”

　“是啊，如若能夠滿足他所需，我們發展必定更加順利。”

　朱利生身邊，幾名內院弟子說道。

　朱利生略作沉吟，問道:“你們有什麽主意?”

　其中一人道:“北海哈力國曾有一種草藥，能提取藥液，配合冷香菇中分泌油脂，煉成冷香油。

　我們可以將其改造一番，萃取有效成分以防蚊蟲叮咬……”

　又有人道:“宗內所產百仙水為百花凝露所萃取，若加以簡化改造，亦可驅蟲，甚至還有醒神解暑之功效，服之亦可殺蟲……”

　也有人道:“百味門中有一海外椒種，名為花椒，或可用於醃製肉類，防腐去濕。”

　“別忘了我等賴以為重的神通法術，或可提煉一些香露加以觀想，煉成專門的香神加以應對……”

　集思廣益之下，不少滿足趙崆所需的思路都被提了出來。

　以積香宗百余年的儲備，在這些適應凡俗民生日用和軍隊所需的領域上面，還是頗為對症的。

　他們和別的宗門派系最大不同，就是把這些都做到了實處。

　換成那些個器宗，丹宗，也只有少數人才會把勁頭用在這種事情上面，更多還是進行著修煉上進方面的探索。

　聽著眾人提議，朱利生點了點頭。

　“好，你們各自擬出個章程來，再自行招募人手，各就其位。”

　眾人聞言，當下領命，以各自擅長領域和興致所在進行探索去了。

　……

　在這期間，李柃依舊停留在風來港一帶，不時探訪本土，收集消息。

　結合自身見聞，商會情報，坊間消息，以及朱利生那邊傳回來的官方檔案，蕩魂山一帶的神秘面紗終於真正揭開。

　“他們還真的得到了燭兀屍體的一部分，疑似心臟！”

　城中西南一角，隱秘的修真坊市內，李柃坐在屬於四海商會的行館內，看著一張描繪著蛟龍圖案的簡譜若有所思。

　“得到此物的妖王，叫做矦陸麽?他本是巴山來的普通妖王，成器之後，突飛猛進，甚至憑此修出了王氣，擁有吸納大地靈蘊為己所用的天賦之能……白羽，青姬都是後來才被派來扶持輔佐的妖王，也有製衡之意。”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服食龍魂果之後所獲得的控水之能。

　區區一果，是稀釋了不知多少份，弱化得近乎微不足道的法則之力，就能賦予人前所未有的神通稟賦，可想而知，那蛟龍之血，肉身諸物，或許也擁有同樣的效果。

　但此物似乎又不像簡單的藥材，食物，拿來就烹煮了吃下去。

　“過去普遍流傳的說法，是玄天道尊也奈何不得燭兀，所以只能分屍而鎮。

　現在看來，這並無大錯，但卻缺乏幾分深入探究的細節。

　根據天雲宗傳下來的說法，這其實是典型的以訛傳訛，具體做法並非分切四份，而是粉身碎骨，乃至於擊殺得形神俱滅！”

　李柃還是比較相信後面更正的說法的，很久以前，他也懷疑過，既然都能切割得動燭兀屍體，為何不索性分切更多碎塊，甚至直接打成齏粉?

　答案是，人家真的還就那麽做了，但沒有用。

　真正的不死之身，簡直匪夷所思。

　燭兀那種等級的天生地仙，即便屍骨無存了，也能憑借虛空重生的手段，重新凝聚出精血與元氣，然後召回自己真靈本質，重新凝聚元神……

　換言之，無論稱作輪回也好，重生也罷，玄洲大陸不沉，燭兀就不滅，仍然可能再現。

　如今的燭兀，更像是一種模因，而非傳統上的鬼魂狀態，它的許多能力都是和玄洲上面的山川大地綁定在一起的。

　也正因為如此，隨著歲月變遷，一些玄洲之內的靈峰福地上重新“生長”出了他的屍身！

　玄天道尊當時還沒有踏出證道的關鍵一步，所以只能將那些地方封鎖，隱藏。

　主要的大塊是頭，身，尾，爪四物，但其實，還有許多血肉，鱗片，筋骨，元氣融於各方，精魄也融入水脈，化為孽龍。

　“至今大乾朝還不得不供奉大粼江神，但卻巧妙利用神道之法篡奪權柄，轉移信仰，這也是在針對安排……”

　李柃又再翻開桌上一幅玄洲地理圖，果然從整個玄洲大陸的中央山脈處，發現一條綿延十萬裡，形狀酷似蛟龍的大型山脈，成為玄龍山脈。

　好巧不巧，蕩魂山周邊數千裡，就在其中身軀的部位，根據龍類與蛇類體型比例，還有之前夢中所見，大乾朝細作刺探種種信息，不難得出結論。

　“矦陸手中擁有龍心！

　他統治之下的妖國勢力越強，凝聚氣運越多，就越容易喚醒燭兀，重新掌控玄洲地面上的一切。

　如若全境解鎖，玄洲一統，甚至有可能將其徹底復活！

　當然，也有可能不是復活燭兀，而是同樣謀奪其位格。

　但那是玄天道尊勢在必得之物，也與道天地人合一的天尊位格息息相關，豈有那麽便宜之理?”

　念及於此，李柃才算終於拔雲見日，真正窺見了這場延續上萬年的爭鬥全局。

　“難怪總感覺這件事情和自己有關， 原來是過去一時貪心，吃下過龍魂果惹的禍啊！當時也沒有把這件事情吐露給老祖知道……”

　實際上，李柃也不指望老祖知道了又能如何，說不定乾脆不讓自己和青絲走了，得留下來爭霸應劫。

　到時候，自身未成氣候，背後又無結丹，反而還要更加艱難。

　“算了，吃了就吃了吧，那些魔道對此趨之若鶩，都是為了佔得一隅，有資格入局，而且天下間玄天道尊的敵人不計其數，祂也未必能夠一一應對。

　當務之急，是繼續修煉上進，增加自保之力。”

　一切錯誤都不會在自己曾經吃過龍魂果，而是弱小無力。

　李柃立刻撇開這股無用的悔意，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謀算。

　“看來，攻打蕩魂山妖國，我還得出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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