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祖，如今各方進展喜人，差不多已經要調查到那處坊市的線索，深入冥世淨土進行探尋了。

　此間大多還是要依賴於蕩魔真君和樊將軍他們，但為栽培正道新秀之故，昭天宗也提請放一些仙門弟子進去歷練，上次那個呂閑雲被列於名單之中……

　除此之外，就是草莽江湖之中的那些散修，賞功罰罪，多有進益，我們擬將奪得的一些商會產業和邪道寶物賞賜下去，進行合理的分配……”

　瀨耳島上，姚靈仙前來請見，於寂靜無人的空法壇前焚香敬拜，述說詳情。

　這一番話語並沒有得到及時的回應，但他明白，祖師有靈，自有辦法超越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將其納於耳目。

　此刻，李柃真身在卻羅仙府中，因感魔道可能盯上本宗而親自坐鎮，的確也感應到了姚靈仙的稟報。

　他從冥想之中醒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再關心那邊的具體事務了，隻待發現海市，加以打擊。

　他更在意的，還是整個西海環境的變化。

　“那些魔道弟子一來，人心浮動，整個西海都在變質。

　業恆生之事，以小窺大，可見商會墮落入魔之人不少，與之狼狽為奸啊！”

　他雖不知具體，但卻也隱隱感覺到了席元林等人正在和魔道做生意。

　原本水至清則無魚，這種事情也不可能徹底杜絕，但正如一個房間不打掃，就會變得愈發髒亂，然後蟑螂孳生，鼠蟻橫行。

　時不時發起一次針對魔道的清剿行動，是完全有必要的。

　這次他之所以要對那處海市蜃樓下手，也是借著業恆生來襲的由頭，利用一番天庭的力量。

　這些年間，西海之地，除卻煙波國之外，其他地方似乎又再回到了修士困頓，民不聊生的年景。

　商會也逐漸不再把心思放在好生經營靈峰福地和工坊作場上，而是通過擄掠凡民，采生折割賺取大筆的利益，久而久之，其他行業更加凋敝，修士想要向善，都難找到正道的賺錢門路。

　自古以來，魔道滋生，也往往是靠著這些手段來傳道，興盛發達的邪道產業，不但能夠壯大他們的勢力，還能壓迫正道的生存空間，讓更多人墮落入魔。

　而在這當中，金錢大道往往又是在充當幫凶的角色，甚至直接站在正道的對立面。

　那些人的尿性，李柃簡直太了解。

　他們在沒有什麽利益可圖的時候，懼怕虧損，畏首畏尾，是最怯弱，最保守的勢力，隨便敲打一番就能令行禁止，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然而反過來，當有巨大利益可圖的時候，又將化身成為最凶狠最貪婪的存在。

　不要說自己是元嬰修士，就算化神大能親至，也嚇不住他們。

　“那些凡民原本在修士眼中一文不值，但若煉製成為僵屍，蓄養成為鬼靈，卻有大把魔道願意為之付出代價，是為身價。

　以人為物，異化轉煉，甚至配合凡俗世間的統治者進行殘酷的壓榨，已經在實質上墮入魔道，為邪惡滋長添磚加瓦。

　更有那些草莽散修，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更是會將一切邪惡墮落視之為平常。

　改變這一切，才是香道使命，亦是我之使命。”

　李柃目光幽深，已然隱隱感受到了自己的“道”。

　香祖之道，是為熏染天下，移風易俗，弘揚清正芬芳之氣。

　念及於此，他手掌一翻，憑空現出宛若幽蘭的靈花植株，濃鬱香氣飄然而起，進而化虹，遁入虛空而去。

　……

　瀨耳島上，法壇前，姚靈仙遙拜完畢，正打算回去，忽的感覺四周氣氛有異，低頭一看，身前不遠處的供桌上，赫然出現了一株元氣凝成的靈花。

　“這是師祖所賜?”

　姚靈仙有些莫名所以的上前拿起此花，但卻見其仿佛有靈，自動飄到了自己肩膀上。

　“師祖此舉必定大有深意，算了，我先回去再說。”

　前輩高人總是神神秘秘，高深莫測，因為他們的目光能夠看穿時光，知悉因果，而凡庸之輩遠不能及，所以未能領悟其深意。

　姚靈仙放棄思考，懶得理會那麽多。

　果然，他才剛剛走出這處地方，就見有人找來稟報:“姚長老，西邊送來了不少人證物證，希望由我等轉呈城隍，除此之外還有一批那些……”

　姚靈仙看了看那人遞交上來的清單，頭皮發麻:“怎麽連這些都送來?”

　原來，除了繳獲帳目和各種物資，俘虜之外，前線征剿魔道的那些人還把無辜枉死者的殘魂，屍首之類都送了回來。

　“姚長老有所不知，當中一些並非完全轉化成功的僵屍鬼怪，而是活死人……”

　姚靈仙聞言，微微動容:“活死人！”

　那人道:“不錯，他們還擁有著活人的意識，打更人們也不敢擅專。”

　姚靈仙暗歎一聲:“那倒也是，還擁有活人意識的，總不能跟那些僵屍一樣燒掉了事。”

　平常繳獲魔道手底下的那些僵屍鬼怪，正道修士都是當場將其銷毀，徹底了結的。

　但也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例外，那就是暫時無法超度的冤鬼亡靈，以及某些還被困在肉身之中的活死人。

　他們都是冥宗秘法衍生的魔道造物，雖然這種人已經生不如死，但是李柃治下還是極力幫助他們消除痛苦，從無盡的折磨之中解脫出來。

　如若不然，當中產生的怨憎和因果業力將會不斷累積，釀造種種惡果。

　姚靈仙道:“這種東西不太好處理呀，正道之人倘若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將它們銷毀了事，那與邪修何異?而若每一個都不拋棄，不放棄，又著實費時費力，倘若底下人厭煩了，隨意處置，更有可能遺毒無窮。

　那樣的話，我們四處追剿魔道，收繳邪物，反倒成為作惡之事了。”

　來人道:“所以向來的章程都是集中起來統一處理，接下來，又得舉辦多場大規模的焚香盛會和水陸道場，當中偶爾會有資質不俗的鬼靈能夠覺醒，亦將獲得轉修陰神的機會。”

　姚靈仙道:“我明白了，一切都按照舊例進行吧。”

　打發了使者之後，姚靈仙當即招來自己麾下弟子，開始忙碌起來。

　焚香盛會和水陸道場，說起來就只是幾個字而已，做起來，卻是幾百車，幾千車的香料，香木，各種靈材寶物。

　每次都得靡費數十上百萬以計，更大規模的，甚至能達到上千萬。

　要不是如今的積香宗家大業大，還真遭不住。

　……

　夜海中，海市蜃樓。

　此間的天空仿佛永夜寂靜，昏黑的穹頂之上，飄搖的鬼火再度呈現，如同點點星芒點綴在其中。

　這些都是和過往一樣的人皮燈籠，裡面燃燒的是鬼火，寄宿著各路幽魂亡靈那破碎的魂魄。

　只是和過往相比，這種星芒的規模無疑小了許多。

　外城區，破敗的荒蕪之地中，一棟棟扭曲怪異的樓宇立起，如同搭積木般胡亂拚湊，恍若枯枝敗葉橫生的枯木林中，枝椏如同鬼爪，到處交織相羅。

　不時可見，一些奇異的魂靈和鬼怪暗藏其中，借助此間的荒敗穢土將充滿陰煞的身軀遮掩起來。

　而在其上，蛤蜊妖王吐出的白霧流轉，裡面呈現出種種光怪陸離的幻影，有重樓疊閣，雕欄玉砌，有宮殿樓宇，亭台水榭。

　當是時，正好有一道精氣化為數十丈見方的七彩泡沫落下，當即把一片地區轉化成為精致華美的都會樓城，顯現出繁榮昌盛的景象。

　而在外界，仍然還是一片破敗荒蕪，兩者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

　趙子仁站在城中銷金窩裡最高的主樓上，俯瞰此間，眼中精芒閃動。

　“這蛤蜊妖王死去多年，蜃氣依舊還在，這已然是接近法則層面的力量。”

　“夫君有所不知，這頭死去的蛤蜊，原本是幽魂宗業家老祖祖上豢養的妖獸呢，他們那一脈原本就是以幻術見長的，蛤蜊妖王又身負蜃龍血脈，擁有著海市蜃樓的天賦神通，幾相結合，已然臻至以假亂真之境界。”

　金夫人從另外一邊的樓梯走了上來，帶著笑意，對他說道。

　如今的金總管，被人稱作金夫人，乃是此間新任坊主趙子仁的續弦之妻了。

　她對趙子仁道:“有此妖王殘魂相助，不多時日，應該便能大體恢復蜃氣樓的主體結構，不過此間繁榮昌盛並非單隻依靠蜃氣樓本身，更多還是來自四海的草莽散修和各方豪客，即便我們擁有引魂入夢的本領，也怕樹大招風，不敢輕易招徠人客呀。”

　趙子仁收起萬千思緒，回過神來，問道:“如今正道正在步步緊逼，追得很得緊麽?”

　金夫人道:“不錯，我們多處采買建築材料和收羅匠人的買賣都黃了，商會那邊表示風聲正緊，短時間內恐怕難以供應！”

　趙子仁冷哼一聲，含恨道:“該死的打更人！”

　他對煙波國打更人和鎮守使的仇恨並非毫無緣由，當初趙年就是栽倒在他們手裡，後來杜氏也死於正道之手。

　若非如此，他不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金夫人微怔，她從趙子仁言語之中聽出了徹骨的恨意，但卻不敢多問。

　不過，草莽江湖人大多都有各自的故事，有些東西，該知道的，遲早也會知道。

　她更關心的，還是如今對策。

　“夫君，眼下我們暫時也還離不得外部資糧的補充，更需要一批能工巧匠，用於修複法陣，此乃百年之計，可萬萬馬虎不得呀。”

　蜃氣樓變化莫測，幾乎可以假亂真，但幻象終究只是幻象，想要把此間建設成為修仙界中人人趨之若鶩的銷金窩，不夜城，一些重要設施是必不可缺的。

　趙子仁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略作沉吟，對她說道:“我意通過商會再添一批奴工和匠人，你做好預算，不要怕花錢。”

　金夫人道:“我不是怕花錢，而是怕有錢也花不出去。”

　趙子仁冷哼一聲，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世間哪裡會有有錢也花不出去的道理?如若有，那就是錢還不夠多！

　不過，如今風聲的確正緊，沒有必要在煙波國這一帶頂著硬乾，可以想辦法舍近求遠，從別處去尋門路。”

　金夫人輕歎一聲，道:“如今缺的正是這門路，冥世淨土雖然與西海接壤，但兩界通道尚未真正打通，暫時也不得輕易往來。”

　趙子仁出人意料道:“我知道一條與西海海王聯絡的門路，恰好商會那邊也與其多有往來，或許可以借其中轉。

　而且，海王的地盤素來都在西北之境，靠近流洲的所在，白骨宗的勢力也對那裡有所照應。”

　金夫人微訝:“夫君還有與海王聯絡的門路?”

　那等人物是縱橫大海多年的絕頂高手，結丹境界之中的強者。

　相較之下，趙子仁這樣的新崛修士，都還要差上不少。

　這兩者之間，究竟是怎麽搭上關系的呢?

　仿佛看出了金夫人的疑惑，趙子仁平淡解釋道:“我也不知這條門路是從何而來，隻知覺醒之後，如有宿慧在身，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當下， 趙子仁召來部屬，以蜃氣樓名義給西海海王修書一封，邀他共謀發展。

　西海海王見之，原本也不是那麽感興趣，只不過，對方給的實在太多了，這錢要是不賺，那就得讓別人賺去。

　再加上，商會那邊他也的確有門路，正好合計合計，幫蜃氣樓乾一回運貨工算了。

　於是，在煙波國那邊嚴查嚴打，四處風聲鶴唳的期間，另外一邊的隱秘渠道已經悄然建立起來。

　邪惡，仍然還在蔓延。

　只不過，世間從無密不透風的牆，這邊廂的事情並非簡單私貨買賣，而是涉及到一方大坊的經營修繕，吞吐量並不小。

　各種靈材寶物，奴工匠人，規模達到了價值數億以計，十余萬人口，間接牽涉的更不小。

　小幾月之後，這股異動還是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正道勢力的注意，打更人專門派遣一支精銳前往海王的地盤暗中調查，果然發現其中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