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怎麽突然變了?”

　“暴風雨要來了嗎?”

　海中各處，各國各島，民眾俱皆驚愕。

　北海的修士們也紛紛抬頭看向天穹，忽然從中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述的深邃浩瀚。

　幾乎所有開了靈性，修出神識之人，心靈都大受震撼。

　“這種感覺……”

　“天上好像有什麽東西……”

　他們所見到的，是與凡人截然不同的景象。

　只見天穹之上，濃如墨汁的雲霧無聲傾瀉下來，轉眼之間就染黑了整個天穹。

　昏黑之中，忽然又有另外一股奇異的雲霧擴散，帶著奇異光輝的水藍飛快上升。

　一黑一藍劇烈交鋒，轉眼就渲染開來，形成了深沉的天幕。

　無邊法域如同巨大的罩子籠罩天地，也帶著沉重的氣氛壓抑在眾人心頭。

　海上飛的，路上走的，屋子裡面閉關的，諸多修士俱皆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浮雲台上，李柃同樣感受到了這股異常的變化，因為這場天變異象的中心，恰好就是他所在的卻羅仙府。

　“夫君，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慕青絲第一時間找到李柃，想要確認情況。

　李柃略作沉吟，道:“是祂來了。”

　慕青絲微楞:“她?”

　李柃道:“不必擔心，本域自有鈞天，會將祂抵擋在外的。”

　慕青絲這才反應過來，李柃說的不是她。

　“天道！幽天真的侵蝕過來了?”

　李柃似乎對這件事情不以為怪，因為他這百余年來都在防著這一天。

　雖然有些不大願意承認，但事實的確是這足足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閉關潛修，都是為了躲避幽天，以及防范任何可能的侵襲。

　當李柃親自接觸過天道層次的力量之後，便深深明白，其為道之根本，不可匹敵。

　“這應該是此前在冥界之中動用力量所惹的禍端，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幽天覺醒，盯上了我。

　但天道的意志是渾蒙不清，常人思維難以理解的。

　祂真正的意圖，隱藏在曾被斬出的情感之中，也隱藏在過去的歷史和因果糾葛之中。

　就算我不去冥界，不在裡面動用力量，未來的某個時間節點，同樣還是會被注意到。”

　慕青絲有些困惑:“為何這麽說?”

　李柃輕歎了一聲，不答反問道:“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輪回本質嗎?”

　慕青絲道:“記得，此世緣起性空，諸行無常，一切都來源於道之一字，同時又演化萬物，無所不有。

　這輪轉不休的循環，便是輪回大道的根本。”

　李柃道:“不錯，當代幽天自認本體是黃泉邊上彼岸花，為太初幽蘭之妻，昭示的是冥冥之中靈性意識誕生的因緣，實情卻沒有這麽旖旎，而是祂想要吞噬我，達成至高的境界！

　此間自有種種原因在，根本還是在於我天賦異稟，身負著開天以來的宿世因果和本源。

　此理昭然，無論仙凡都適用。”

　慕青絲道:“夫君以前也說過，我們在世的每一個人身體上，構成血肉機體的微塵沙礫都曾經在其他人身上流轉。

　你，我，他，乃至於古時的聖賢，極大的惡人，或多或少都曾經共用過某些物質的粒子。

　甚至於可以追溯到宇宙開辟，星辰生滅。

　無窮因果，共同作用之下，物質聚散無常。

　這種冥冥之中的力量就是緣。

　這世間原本是沒有你我這樣的存在的，是冥冥之中的因緣，把無數的物質聚合在一起，通過父精母血凝成人軀，誕生出來。

　而後飲食，呼吸，無時無刻不在與天地萬物產生糾葛，複又生老病死，消逝於天地。”

　慕青絲說完，突然想起一事。

　既然萬物同源，合成大道，那也難怪入道之後本源相爭，采用的是最為酷烈和極端的方式，彼此吞噬和融合！

　原本以為那些都是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事情，但卻沒有想到，夫君天賦異稟，神魂和身軀當中可能含有那些連天道都要渴慕的本源。

　李柃笑著安撫道:“不必擔心，入道強者雖然不可敵，但卻沒有我執之念，也沒有主觀意識。

　這是因為祂們皆已超脫肉身，神魂，乃至主觀意識。

　這是對抗天道的唯一辦法，也是駕馭天道的代價！”

　他曾親身體驗問道於天的危險，深深明白，無論凡人還是修士，都不可能合道，更不要說駕馭天道。

　古時證道之極乃是羽化飛升，即是由此而來。

　但此後有人開辟出了斬情證道之法，想辦法將自身真靈融入虛空，嘗試駕馭天道，甚至取而代之，合道便成為了可能。

　大家把踏出這一步的人稱之為道境強者，也即入道者，證道者。

　既然接觸天道要承擔天量的信息，精神意志根本承受不了，主那就索性將其斬出，隻以真靈烙印其中。

　這就是超脫第七末那識，斬我證道的由來。

　又有一說斬情證道，這裡的情，並不是世俗的愛情，感情，而是有情眾生的情，也是末那識之中的我執。

　斬我不是真的把自我的存在抹滅掉，那和自殺無異，這裡還是需要采要用一些逆亂陰陽的辦法把意志保留下來，加以延續的。

　李柃並不知幽天究竟達到了何等境界，但無論何等境界，都會被鈞天攔住。

　這倒不是說鈞天要保護他，而是一種本能的對抗。

　兩方天道本源不同，平常不接觸在一起自然相安無事，但若發生了接觸，那就要水火不容，發生激烈的衝突。

　眼下的異狀也和天道之間的交鋒息息相關。

　李柃本體於此坐鎮，並不感覺如何慌張，反而把神識探入虛空，搜索其他可能來襲的強者。

　真正的威脅可能並不在於幽天，而是大能化身，或者其他元嬰。

　果不其然，就在兩方天道交鋒的時候，虛空之中浮現出一道血色的身影。

　是血海魔尊！

　他成功將力量投遞進來了。

　原本他是無法做到這種事情的，必須借助水魔宮或者血池的力量才能略為引導，但當鈞天的力量被牽製，立刻便難度大減。

　終究還是擁有主觀意識的他們策劃了這次行動，借助幽天暫時抗衡鈞天。

　當這道血色身影出現的時候，海面立刻被染紅，無數魚蝦和海妖紛紛斃命，海上航行的寶船中，諸人也面對茫茫無際的血海瑟瑟發抖。

　李柃冷哼一聲，飛出卻羅仙府，直面對方。

　……

　“李柃，你竟然真的敢把神魂分化過來，這是自尋死路！”

　“斬殺你的化身，便能將你重創，大好前程毀於一旦。”

　桑庭島，包圍圈中，五大元嬰鬼仙團團包圍了李柃，借著此間大陣和彼此組成的戰陣將其困住。

　這邊存在的雖非本體，但若能夠將其擊潰，神魂拘下，也可以重創李柃。

　魔道害怕的其實並不是什麽元嬰修士，正道新秀，而是他成長的潛力。

　當李柃在玉琅山中將血海魔尊的化身擊敗，便已經上了他們的必殺名單。

　但尋常元嬰容易對付，李柃這種天賦異稟者卻是神出鬼沒，連血海魔尊都不見得有信心將其留下。

　百年之間，深居簡出，也根本沒有什麽機會。

　他們暗中籌謀許久，才借著這次東海征戰的機會獵殺舒長生，將其激怒。

　當然，大修士們籌謀布局，也不可能隻為專門一事。

　這同樣是為了震懾積香宗，以及其他後續可能加入天庭勢力的仙門。

　本來他們對此就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但卻沒有想到，李柃年輕氣盛，終究還是為了給弟子門人出頭，親自尋過來尋仇。

　現如今，形勢極其有利。

　他們鎮守此地，主場作戰，佔盡了天時地利。

　又有多人圍攻，甚至血海魔尊化身的配合。

　只要那邊能夠拖住李柃本體，這個化身多多少少也會受到影響，想要抵抗甚至逃跑都不是那麽容易。

　可當他們發動陣法，要更進一步壓縮空間的時候，李柃面上露出的卻不是什麽驚惶失措，反是躍躍欲試。

　閉關百年，修得神功，他還沒有真正實戰過呢。

　元嬰之上的法門，已經足可堪稱大神通。

　這要麽是將乾坤借法的倍率提升到千倍以上，要麽就是擁有調動法則之力的作用。

　希夷幻身無疑屬於後者！

　轉眼功夫，數道光華如同長虹貫日，穿透了李柃的身軀。

　但他卻仿佛水中倒影，絲毫不受影響。

　李柃將法力凝成一線，隔空催殺，在黃老仙的身上炸了開來。

　片刻工夫，他便穿透重重屏障，直接撲向對方。

　期間其他鬼仙奮力阻攔，但卻驚訝發現，竟然絲毫不受力。

　可就是這麽一個如同虛影的存在，毫無阻滯的攻擊到了黃老仙，令得他周身上下如有火焰焚燃，禁不住慘叫起來。

　眾鬼仙撲了上去，想要施以援手，卻見周圍氣霧氤氳，擎著紙傘，身穿華麗服飾的少女憑空而現。

　拒邪香催發，濃厚的煙霧形成了隔絕神魂與精神意識的法域，生生將這些鬼仙隔絕在外。

　“進不去?”

　“這是隔絕精神的拒邪香，專克我等鬼仙！”

　眾鬼仙驚怒之中，連施法訣，各種各樣的神通秘法轟向裡面，卻隻傳來黃老仙的驚呼和慘叫。

　“你們攻我作甚，蠢貨，他不在這邊！”

　諸鬼仙雖是靈體，但聞言卻還是禁不住冷汗涔涔。

　“莫要用神識去感應，我們的神識都已經被蒙蔽……”

　“用直覺去感應，唯超越五感六識，才能不受影響！”

　李柃的聲音從虛空傳了出來:“不愧是鬼仙，這麽快就察覺到了我希夷幻身的些許玄妙。

　但就算你們明白過來，又能奈我何?”

　諸鬼仙立刻循聲攻去，但卻同樣無果。

　“這究竟是什麽神通?”

　“比傳聞中更加難纏了……”

　因為此前對其略有了解，眾人準備了諸多大范圍覆蓋的攻擊方式，隻待破了李柃希夷妙法，將其實體揪出猛擊。

　但真正交手，才猛然發現，那根本就是想多了。

　香嚴體空，演繹至極致，那便是沒有實體！

　李柃以自身掌控的香道法則，浮香之力為根基，構築出一種沒有實體，但卻又的確能夠影響現實的奇異力量。

　此法前所未見，眾人一時之間也未能參悟出破解之法，只是隱隱感覺不妙。

　這情形，就好像是凡人遇到了自己無法看見，無法觸碰的鬼怪，根本無能為力。

　但鬼怪卻能夠觸碰，傷害他們，甚至利用各種環境營造殺人的手段。

　五大鬼仙瑟瑟發抖，隻感覺自己應該逃跑，跑得越遠越好！

　突然之間，霧氣之中火光衝天，黃老仙慘叫之中，被巨大火龍卷住，陰煞構築的鬼軀冒出大量濃煙。

　他陷入法域最深，從始至終都在遭受著李柃的攻擊，至此已經是神魂破碎，受傷慘重。

　危機之中，他終於將自己的法相祭了出來，龐大如山的巨大犬首惡鬼滿身爬滿白蛆，不時向外散發出陣陣如煙的黑霧，半腐的雙腿，雙臂之間，白骨森然，利爪閃爍著冰冷的鋒芒。

　轟隆！

　氣刃擊空，在島上犁出一道道長長的鴻溝。

　但，仍然無濟於事。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打中李柃一下，甚至再難捕捉到李柃的存在。

　掙扎，慘叫，憤怒，絕望……

　如山的惡鬼重重倒地，砸塌大半片城區。

　李柃冷笑一聲，化身如同遁光沒入其中。

　遠處，四名鬼仙心有余悸的冒出了頭。

　“消失了?這是把投過來的力量耗盡， 無法繼續維持?”

　“不要大意，可能是故意引我們上鉤。”

　可是等了許久，依舊沒有絲毫危機感應。

　若非黃老仙重傷倒地，氣息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他們幾乎要以為方才的遭遇只是幻覺。

　“不對！”

　突然，幾名鬼仙之中修為最高的血影門太上長老悚然而驚。

　“他在以老黃神魂為養分，繼續醞釀化身?”

　他隱隱看破了幾分，但卻絲毫沒有明白對方手段的喜悅，有的只是驚怒。

　轟……

　諸香浮動，氣焰熏天，一個形似黃老仙的犬首法相虛影從倒地之處爬了起來，一如此前希夷幻身，半虛半實，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