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柔娘面色慘白，如同大病初愈的嬌嬌千金，我見猶憐，但是眼神森然，冷冰冰看著李柃。

　這副模樣，顯然不是那個對李柃熱愛成癡的絕世女仙。

　可林柔娘擁有不死之身，卻又是個事實。

　李柃好歹也是元嬰境界的修士，這份眼力還是有的。

　其實不死之身也並非當真徹底不死，李柃敏銳察覺到，方才感受到的那股法則氣息恰恰是其不完美的表現。

　築基境界就算得天獨厚，也未必見得能夠完美駕馭法身，這應該是一種類似自己希夷幻身的偽法身，接近於先天道體的存在。

　只可惜，自己就算明知這一點也毫無辦法。

　因為完美和不完美是相對的，自己所修的是香道，這個重在精神入微，特性是空靈飄渺，論到對現實物質的影響和破壞，確實遠遠比不上其他的道途。

　哪怕將神通法術凝練到了法則的境界，也同樣還是比不上。

　想要強行打破對方的法則之力，並不現實。

　“殺不死，那就封鎮你！”

　他瞬間就改變思路，不再嘗試殺死林柔娘，而是封鎮她。

　他所使用的無相香並非永遠有效，一經祭出，沾染凡塵，立刻就要品相大降，無時無刻不在變得渾濁。

　待得打破臨界的條件，此香便會失去羽化的效用。

　李柃自身可以眾妙化香訣源源不斷維持其純度，但林柔娘身上所沾染的已然給衝散，眼看著，就要跌落外界，重新回歸現實世界了。

　李柃抓緊時間祭出法訣，以自己法力裹住林柔娘，然後挪移至遠方。

　在這同時，他還不忘一心多用，催動迷神香轉化幻象，留下了自己與林柔娘的幻身在原地。

　“你想封鎮我?”

　林柔娘注意到了四周的場景變化，立刻反應過來。

　“沒有用的，歷代幽天化身都從未被真正封印過，哪怕你把我徹底封鎮了，祂還是能夠脫困而出，重新輪回轉世！

　而且你的香道，缺乏封鎮或者殺戮手段！”

　話雖如此，林柔娘也不可能留在原地任憑封鎮。

　她一揮衣袖，周身上下紅芒閃動，立刻化虹而去。

　李柃以更快的速度展開自己的法域，神識掃過，立刻催化精神之力，生生將其元神攝住。

　跨越兩個大境界的壓製力無從反抗，林柔娘立即動彈不得。

　她又再一次陷入了那種瀕臨死亡的絕境。

　可這一次，當李柃再度嘗試將其攝拿，裝進隨身攜帶的法寶時，一股寒意陡然湧起。

　“這種感覺……”

　李柃急忙放開林柔娘，果見其身上血影蔓延，很快神情氣質大變，就連原本鮮豔華麗的長袍也變作了猩紅，布滿妖冶的彼岸花紋路。

　一隻擁有著陰陽勾玉的血色豎瞳在眉心祖竅處正緩緩張開。

　“夫君……”

　祂滿臉紅潮，癡情呼喚道。

　“不好，林柔娘是故意把自己逼迫到絕境，強行喚醒幽天意志的！

　祂又蘇醒了！”

　李柃知道，斬出天道化身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入道強者的主觀意識已然長眠，絕大部分心神和智慧都要留著與天地大道本身抗衡，極少能夠投在塵世。

　但這等境界的強者，哪怕一絲意志都有可能神魂衍生，轉化成為堪比獨立個體的完整神魂。

　落在凡塵，那便是龐然大物，堪比當世頂尖強者的存在。

　這些思緒的流轉並不影響林柔娘動作。

　電光火石之間，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李柃的冰冷怨恨不再，有的只是癡迷和愛戀。

　“跟我回家……”

　她朝李柃伸出了手，纖纖玉指，青蔥白玉般光潔。

　但在李柃感知之中，卻好似有一團無法探知的可怕黑暗蔓延，鬼影般的純粹黑暗醞釀著莫大的恐怖。

　奇異的力量蔓延過來。

　“死亡之淵……”

　李柃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自道出了它的名目。

　但這一次，李柃已然今非昔比！

　他自上次直面幽天之後，就有個預感，此間因果不斷，兩人終究還是會有見面的機會。

　而且正邪對立，天地爭鋒，仙魔之間遲早還會再有大戰發生。

　於是刻意閉關潛修百年，專門鑽研針對和破解對方觸之必死的神通手段。

　他從始至終都把自己的神魂羽化，深藏於尋常力量所難企及的希夷層界，不夠入微的力量，根本無法真正觸及他。

　這就好比抽刀斷水，不深入到分子層面，斬斷水的分子，那就永遠都無法消滅它的物質存在。

　水是斬不斷的，香魄亦然！

　林柔娘的法力穿透了李柃的身軀，手指也穿了過去，如同夢幻泡影。

　癡迷的神色化作驚愕，漸漸的，又轉化成為失落。

　“夫君……”

　林柔娘瞳中勾玉緩緩旋轉起來，無形的幽光照耀天地，似乎在搜索著李柃的身影。

　但這一次，仍然還是沒有絲毫發現。

　“成功了！”

　李柃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希夷幻身果然能夠對抗這種覺醒程度的幽天意志！

　在祂真正降臨之前，根本奈何不得自己！

　“果然不出我所料，天劫感應不到我，死亡也無法沾身，這是無塵無垢，隔離因果之手段！”

　可就在這時，林柔娘面上的失落漸漸化為怨恨，進而又化作癲狂。

　她眼神之中充滿令人不寒而栗的幽怨，呢喃自語道:“你為何要躲避我，為何要躲避我！”

　轟隆！

　明明無聲，但李柃腦海之中卻仿佛生起了雷鳴般的巨響。

　黑色法域急速擴張，以令人防不勝防的恐怖速度張開千百裡。

　緊隨其後，是擴散至萬裡以上。

　原本就已經濃厚得如同墨汁的天穹背景，愈發深沉和黑暗了。

　鈞天所衍的藍色天幕被壓製下去，一絲死亡法則的氣息從中穿透而出。

　如同陽光透過天穹，直接照射到了大地上，北海地界，億萬生靈直面了幽天的恐怖。

　“啊……”

　世俗海國，竹步國，許多因著天地昏暗，好奇仰望的凡民第一時間就瞎了。

　他們眼中流出了鮮血，很快氣絕身亡。

　緊隨其後，是那些煉氣境界的修士。

　他們也紛紛露出了極度的驚詫和震怖，全身上下的氣機飛快消失。

　隻一瞬間，就有一國之地的百十修士為之暴斃！

　這些都是直面了天道的人，但，幽天的恐怖遠遠不止於此。

　黑暗在蔓延，天藍色的鈞天力量如同被排斥出去，整個法域范圍都已經變得如同冥界之中的黑夜那般深沉而壓抑。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天更黑了！”

　“娘親，我怕……”

　“嗚嗚嗚嗚……誰來救救我們……”

　無盡的黑暗和森冷伴隨著死亡之力的傳播散溢出去，超凡的法則甚至開始滲入這方天地的天道，仿佛要將其侵蝕。

　凡人們開始無緣無故大面積死亡，幾乎每一人身上都不再出現傷口，保留著完好無損的形態。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竹步國內近億人口就下降了七成以上。

　有人受不了這種不可名狀的恐怖，癲狂似的逃了出去。

　“怎麽回事?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死了，死了，全部都死了！”

　鬧市中，大街上，小巷裡。

　原本充滿著市井氣息的繁榮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寂靜。

　因極度恐懼而崩潰逃跑的人借著僅余的幽光左右張望，入眼之處，除了屍體，還是屍體。

　“啊！”

　瘋狂的大叫戛然而止。

　那些人也死了。

　隨著整個凡民國度的死亡，黑暗變得愈發深沉。

　北霄島附近，阿叱厘國，佘蘭讋國，卜芳國，昉甾國……

　一個又一個被籠罩在幽天法域范圍之內，或者靠近這邊，能夠看到這道黑暗天穹的國度也被波及了。

　越來越多的人口無緣無故死亡，驚得各方急訊頻傳，倉皇驚逃。

　“哈哈哈哈，我們完了！”

　有人絕望，有人癲狂，甚至連各方的修士們都受不了這種難言的恐懼，如同帶著憤恨一般到處胡亂破壞，把自己的絕望傾瀉出來。

　那些不具法力的煉氣境修士開始跟著死亡。

　有人精神意志堅強，能夠抵擋更久，但也不過是十數個呼吸和數十個呼吸之間的事情。

　最終結果，並沒有太大差別。

　同一時間，海水中，越來越多的魚蝦龜鱉也跟著死亡，這種力量的傳遞似乎並不會被大海所隔絕。

　那些蝦人，蟹人，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異族海妖跟著死了。

　一個又一個海島上，村落中，城寨裡，前一刻還是平靜安寧，下一刻就淪為鬼域。

　死亡是公平的，在這一刻，所有沾染到了幽天之力的生靈都迎來了萬物生靈終將面對的結局。

　無論貧窮，富有，無論高貴，低賤，也不分男女，物種……

　所有的生命，一視同仁，快速死亡。

　不……

　也不盡然！

　在這宛若幽冥鬼域般的恐怖場景中，一些人仍然頑強存活了下來。

　那是築基之上，擁有著法力的修士。

　擁有法力，超人一等，乃是對抗這種莫名恐怖的唯一手段。

　死亡是公平的，但有些生靈，顯然更公平。

　天庭曾經告訴過李柃，凡俗生靈不可被其目光所及，或者以目光注視祂。

　誠如此言，幾乎所有仰頭看天，或者被黑暗籠罩的人都死了。

　這一法則之力所蘊藏的大道本源似乎遠比預計之中還要更加恐怖，竟然連煉氣境修士都被波及了。

　但這或許是因天道層次的大能手段太過恐怖，尚未修出法力者，在祂面前也幾乎如同凡人，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李柃雖未親眼目睹這一幕，但神識所及，天地皆黑，至今已然伸手不見五指，亦暗暗感覺不妙。

　就連他這般以希夷幻身深藏於虛空，都忍不住感覺到了油然的戰栗，外界那些沒有神通本領的凡民和低階修士們又將如何自處?

　“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預感，甚至已經隱約察覺到了那些生靈的死亡。

　但歷數自己所擁有的手段，似乎都沒有什麽強力的攻擊之法，也沒有直接阻止對方施展神通的辦法。

　“我的道法，終究還是不太擅長正面交鋒啊！”

　李柃油然的輕歎了一聲。

　可這種事情，並不是不作為的借口，他終究還是想到了應對之策。

　哪怕林柔娘身上幽天意志覺醒，也有辦法扭轉局面的應對之策。

　“意可香，度化之力！”

　李柃暗暗從袖底取出自己這些年間精心祭煉的一份靈香，以法力取代火焰將其化開，濃密的香魄如同絲絲金芒浮現於掌間。

　忽的隔空傳香，浮香若幻，催向對方。

　林柔娘似有感應，身上立刻浮現出了一層深沉黑暗的光幕，竟以不可思議的封閉之能將李柃的手段抵擋下來。

　李柃吃了一驚，忽的意識到，這是道境強者的直覺和法身的秉性。

　自己終究還是想岔了。

　浮香若幻的法則之力並非萬能。

　法則之力可以對抗法力之力，而修成法身者，法則已然經歷多次衍生，蛻變，追溯至本源，凝成道果！

　其肉身與元神將會和自身法則相關的力量緊密結合在一起，直至再也不分彼此！

　“不……她並沒有修成真正的法身，終究還是靠著道境強者的強大直覺預知了我的手段，知曉其可能存在威脅！

　哪怕萬之一二的可能，也還是有希望攻破其心神的！”

　李柃不甘放棄，快速思索起來。

　相比其他手段， 這種直接針對心神意識的攻擊，算得上是最為精妙的應對了，加上自己浮香若幻的手段，對付尋常修士堪稱無解。

　只可惜，面對的是不可以常理揣度的道境強者。

　哪怕僅僅只是一具化身，一道意志，也遠勝於尋常的同階強敵。

　這讓李柃真切感受到了對方道高一尺所帶來的恐怖。

　實際上，對方不僅僅只是高了一尺，可能是三尺，可能是一丈，甚至更高！

　若非知道林柔娘的狀態並不完整，幽天意志也並未完全覺醒，身後又有宗門牽絆在，他早就已經轉身就逃了。

　突然，卻羅仙府裡面急訊傳來:“老祖，不好了！

　界壁……界壁被攻破了！”

　李柃的思索被打斷，心情猛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