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意了！”

　李柃聽完無頭死屍所述，面色凝重。

　自己被冥宗大能算計得死死，用冥婚姻緣牽扯一線，伏脈千裡的沾染了陰間因果。

　在真正的大能面前，什麽聰明智慧，靈敏決斷，都是有局限的。

　他們有足夠的手段和能力去布這個局，也承受得起失敗的後果，所以有更大的耐心慢慢等候種子發芽成長，變作參天大樹。

　如若自己沒有崛起，所謂的血脈後裔，也只不過是一枚隨手可棄的棋子。

　但如今，此女牽扯因果，已然成為足以影響自己的籌碼。

　李柃考慮的不僅僅只是天庭方面對自己的感觀，還有妻子慕青絲的看法，以及宗門道途的前程未來。

　原本香道乃清正積極之道，天然向著天庭，若入地府，行陰間之道，那便截然不同了。

　他自己一人的命運，也不僅僅只是自己的命運，還關涉著門下弟子，億萬生靈，不可不自重。

　李柃很快冷靜下來，淡淡說道:“魔尊說笑了，林柔娘此女神魂尚在我手，又怎麽會跑到冥界等我?”

　無頭死屍道:“你莫忘了，她還有屍體被運回宗內。”

　這樣也行?

　雷部廣法天君看向李柃的眼神愈發不對。

　李柃道:“不過皮囊而已，有何瓜葛?”

　無頭死屍傳出桀桀的怪笑，對李柃道:“那你就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林柔娘此女不但是我後裔，還是我們冥宗聖女之一，這類聖子聖女存在的意義，便是在必要之時成為大能化身，報應現世，以度世人。

　當年她的屍身運回，就被我施以秘法，保存起來，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夠接納幽天意志！”

　“幽天……”李柃和雷部廣法天君不約而同的緊鎖眉頭。

　李柃傳音道:“傳聞中，本紀冥宗的至高主宰，黃泉之主便是合並幽天，借以入道，祂在地府的地位相當於我們的‘那位’！”

　雷部廣法天君道:“不錯，山川分諸域，風月不同天，諸天萬界，天地人三界各有不同的大小天道，具體到洞天之內，同樣有各自法則和小天道，但實際上，按照區域來劃分，也就是九野九天。

　古往今來，曾經為最多大能高手所擇取的當屬蒼天，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蒼天在上，層級更高，遠比其他天道更難接觸，而後是古時的朱天，陽天等老天，如今前紀和本紀大能所合之道，其實只有玄天，變天，顥天，幽天幾個。

　而在這當中，玄天素來都是天庭的自留地，集合的天道意識幾乎全部都是仙門的正道大能，幽天則是地府自留地，素來為冥宗所掌控。”

　根據靈性意識和靈蘊轉化的輪回之說，物質，精神不斷流轉，如同滄海桑田。

　天道變化，亦在其中。

　合道煉真，其實就是大能高手把自身精神靈體去蕪存菁，去偽存真，不斷剔除雜質，轉化道境的過程。

　這是羽化飛升的改良之法，使得羽化不再是古仙諱言之死，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久視。

　擁有生靈的主觀意識，轉化成為渺渺天意，便是成功。

　一旦入道，物質界中再無形體，猶仙界之人難以下凡……

　屆時，想要重新干涉物質界，再度對天地人三界施加影響，便是居高臨下的操作的。

　但若以天道身份如此做，動輒就是天災，劇變。

　入道大能的實力實在太強了，呼吸如颶風，思訊如雷霆，目光化日月，塵垢積山巒……

　直白點兒來說，吐口唾沫都有可能淹死一大群凡民，干涉無數因果。

　故此，這等宇宙級的存在不會再如此作為，而是以報身，化身，業身諸般形式轉世重生，降臨顯聖。

　至於為何那麽多大能高手同合一天，卻彼此不衝突，實際上仍然還是大有衝突的。

　合道煉真者多了，天道就如同眾議之會，彼此爭奪不休。

　有人相互吞噬，有人割據稱雄，有人潛隱遁匿，終歸都是各持己道，佔據著不同的本源與果位，這也即是一切神通和力量的來源。

　同盟同道者也好，相逆相背者也罷，隨時都有可能成為朋友，也有可能成為敵人。

　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是保留自己的主觀意識，參與權柄的爭奪，也實在沒有那麽大的興趣理會入道之前的塵世之事，除非關涉到自身之布局。

　常人根本無法觀察到他們，更不知入道大能之間的交鋒與爭奪，唯知天災人禍降臨，時局大變，不經意就換了人間。

　黃泉之主雖然貴為本紀的冥宗至高主宰，但實際上也是一介新秀，在幽天勢力之中處在後來者的地位。

　祂同樣要與前輩高人爭奪輪回，死亡，幽魂，屍鬼諸般道途。

　李柃忽的想起一件事情，暗中詢問雷部廣法天君:“我們天庭的那位所修本源是劫力，冥宗的那位，修的是什麽?”

　雷部廣法天君有些不明所以，但卻還是告知道:“輪回。祂欲為地府創輪回，真正建立此道機制，並作為地府萬世不易之根本。”

　“居然是輪回，我還以為早有前輩高人合成了此道。”李柃忽然明白了許多東西。

　雷部廣法天君道:“哪有那麽容易?輪回大道的存在早已為人所熟知，但古往今來，修成化神大能者眾，憑此入道者寡，所以只有小輪回而無大輪回。

　這也難怪，這種本源力量，便是在三千大道之中也屬高等上位，盯著的大能多著呢，你爭一點權柄，我分一點力量，爭來爭去，就分散了，要再入此道，只能趁著老天疏忽，或者紀元更新這些時機來強行褫奪了。”

　李柃大體明白了。

　這就好比書同文，車同軌，才能形成泱泱中華。

　輪回大道自古以來就有雛形，但各國自主，諸侯林立，離真正大一統還差得遠呢。

　黃泉之主是以黃泉身份入道，乃是諸侯王當中的一員，欲證大道，那便勢必爭奪更多本源。

　這些大能高手之間的敵我親疏複雜得很，就好比同一王國之內也有長幼爭位，九龍奪嫡，有時候甚至要利用外國勢力。

　至於各天各野，就好比中原和四夷，海外的關系。

　蒼天曾為逐鹿中原之所，但逐漸衰落，再難影響大局，如今更重要的是玄天和幽天之間的交鋒。

　“難道說，上次業恆生所說的那位就是祂……”

　李柃又想起了一事，不免福至心靈。

　祂盯上自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原本以為會是血海魔尊或者其他化神大能，沒有想到，竟是更加難纏和可怕的存在！

　思索間，無頭死屍又道:“如今天帝化身尚未斬出，輪回之主亦不曾降世，但若降下一絲意識，成就應身，與你結為道侶，雙宿雙棲，亦是可以做到的。

　說實話，能得如此大能看重，實乃無上洪福了，得其提攜，就是未來化神入道，長生不朽都不再是夢，李柃你不妨好好考慮，萬莫辜負了那位的一片美意。”

　不是，你堂堂大能，說話怎麽一副拉皮條的語氣，平常沒少乾這事?

　李柃瞥了他一眼，卻是道:“多謝前輩了，請你轉告那位，我想自己努力。”

　他這般的修士，自然不會把自己的前途命運寄托在別人的所謂美意上。

　無頭死屍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過你還年輕，經歷的事情少，看不開，看不透亦是正常。

　那位想必有足夠的耐心等你，等你在人世間的妻子老死，等你年逾萬載，老朽不堪之後，仍然還未找到證道化神之路，等你宗門崛起，複又盛極而衰……

　那時候，你才會明白，真正重要，值得追求的是什麽。”

　陡而話鋒一轉，又道:“言盡於此，我們還是來談談此前之事吧，待本座看看，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說話之間，把手一揮，靈泉水流如有生命立起，化作了一面尺許大小，外形如同寶鏡的靈幻之物。

　毫光立於其中，昏昏蒙蒙，亦幻亦真，竟然顯現出幾分過往的影像。

　這是他在以秘法追溯過往因果，查探此間地脈的記錄。

　李柃和雷部廣法天君也想要了解此前發生之事，好奇看了過去，卻是見到了左忠良祭出靈符，接引玄天之力，斬出無雙一刀的那場景。

　畫面在白芒充盈寶鏡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所有因果，似乎都在那一刻被磨滅殆盡，再也無法追溯。

　所以，他們並沒有看到此後席元林上前挑釁，結果被左忠良斬首的那一幕。

　但即便如此，它所呈現出來的東西也足以令得在場之人都為之動容了。

　“左忠良，竟然能接引玄天之力?”

　“他並非玄天應身但卻能夠與天道權柄共鳴……”

　“這才是真正的天意垂青啊！”

　李柃不禁生出了幾分感慨之意，一時間，手中殘魂靈性似乎都多出了幾分沉甸甸的重量。

　無頭死屍亦是大為震撼:“區區天神，竟然能夠做到這一步，此子意純志堅，確實難得。”

　他哈哈大笑，伸手便朝李柃手掌抓去:“不枉本座到此一趟，拿來吧你！”

　李柃把手一縮，所有香魄靈蘊納於袖中:“抱歉了，魔尊閣下，這個人的魂靈不能給你。”

　無頭死屍怒道:“既如此，我把你打死，一並帶下冥土去！”

　李柃道:“想殺本座，沒有那麽容易！”

　心中卻暗自感慨，大能高手果然不愧是大能高手，自己的惜生消殺之香持續不斷產生作用，干擾了他一時，卻竟還是起了殺意。

　不過這也可能與這種大能高手的死亡認知息息相關。

　在一名有可能牽涉靈魂，鬼怪，輪回，轉生諸般神通和奇跡之術的大能高手面前，死亡所代表的意義，是和凡民大不相同的。

　惜生香畢竟有其本身的局限。

　彼時無頭死屍已然動了怒氣，脖頸處的傷口，血液高高噴起，轉瞬功夫，竟就化作一道血影。

　整個屍體如同泄氣的皮球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裡面精血所凝成的人形，而後再經泉水浸染，混合煉形，便化作一尊擁有著半邊獨角的夜叉怪物。

　此尊青面獠牙，生有魁梧身姿，強健臂彎，尖尖的長角生長在左額，右邊卻是空缺的，顯現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李柃曾聞，冥河之中有夜叉一族，乃是古來萬界之中都聞名的好鬥種族，亦曾多出強者。

　其特性是凶惡強橫，擁有著諸般不凡的本領，還有男醜女美之類的傳說。

　但血海魔尊顯現出來的這一夜叉化身卻似沾染了幾分鬼族的血脈，還有其他冥界生物的特性。

　他生就俊美男臉，有著自己七成以上的容顏，一縷血煞轉化法力，立時血味熏天。

　似是特殊的法域在將某種法則催動，整個地下洞窟忽的化作類似生物血肉的奇異結構，緊隨其後，開始滲出血來。

　地面的靈泉更像是生物被刺穿了大動脈，不斷噴出鮮血。

　這般邪異恐怖的場面還不算什麽，真正令得人悚然而驚的，是在那夜叉化身目光看來之後，李柃忽的感覺，自己身上出現了血液的流動。

　他明明是陽神化身在此，竟然也被影響了。

　“不，不是憑空……是我的肉身受到牽連！”

　電光火石之間，他就明白過來，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種法則的氣息正在蔓延。

　法則之力無遠弗屆，只要符合條件就能產生相應的作用。

　真正的大能高手， 各種神通法術信手拈來，已然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了。

　配合這種掌控天地大道權柄的力量，簡直無往而不利！

　如若李柃是普通修士，肉身都被影響後，血液為人所掌控，就再無反抗之力了。

　不過，他已擁有元嬰修為，又天然擁有著陽神天仙的神魂本質，即便是在這般的狀況下，依然能夠清楚辨識神魂與肉身的區別，並且輕松調動自身的法力。

　他立刻祭出無相香，配合浮香若幻之法，轉化希夷。

　血海魔尊的神識亦無法對抗這種法則，當即鎖定落空，失去了對他的感知。

　“嗯?”

　他略帶幾分驚疑打量了一下四周，不得已之下，把注意力轉移到雷部廣法天君身上。

　雷部廣法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