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對青蓮社來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年。

　　疫情的影響，一直到秋天才開箱。

　　對於團隊裡的相聲演員來說，除了少數比較出挑容易掙錢，大多數還需要在小劇團一場一場的演，拿著基本工資加上演出費用，和上班族差不多。

　　其間，有些底層的演員因為看不到前景，選擇退出。當然，絕大多數是學員，而不是入了家譜拜了師的藝人，對青蓮社無關緊要。

　　今年，武青山使出了渾身解數，讓所有的弟子和學員上各種綜藝節目。

　　不然，場地在那裡空著，工資照發，他撐不住啊。

　　平常時節，或許大家還要掂量下電視台的級別，二流是底線。

　　但是在今年，這個底線被打破了。幾乎全國所有的電視台，不管是上星還是沒上星的，不管是省級還是市級的，經常藝人一上台就會自報家門“我是來自青蓮社的一名演員”。

　　想當初，武青山與關林還專門就這個事情和花開展開了討論。

　　北方人叫端著，南方叫拿喬。意思是覺得自己是明星了，必須有相應的地位。

　　事實上，曾經瀕臨滅絕的相聲，在青蓮社異軍突起以後，各地的相聲團體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到處都是。

　　相聲是一門藝術，要把觀眾的錢掏出來，讓他們心甘情願買票看相聲，就需要面對市場。換句話說，要接地氣。用武青山的話來講，來點兒電視上不讓播的。

　　不少相聲藝人在丟了大量的錢財以後，不得不退出市場，甚至負債累累。

　　有的團體卻十分活躍，受到傳統相聲的拉攏，資源不缺，也學習青蓮社的經驗，搞得紅紅火火。甚至不斷在輿論上和地位上攻擊和威脅青蓮社。

　　然而，適得其反，以前一些不知道青蓮社的人，在網上搜到他們的段子後，開始喜歡相聲，也喜歡上了青蓮社。

　　盡管他們沒有到現場買票，油庫獨家代理，間接地讓青蓮社火遍大江南北。

　　於是乎，團體裡面的藝人開始驕傲起來，覺得天下相聲唯青蓮。這種情緒，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到武青山這個班主。

　　當時，花開隻問了一句話:“師兄，老祖宗把相聲這門藝術傳承下來的時候，有沒有規定，我們只能在大雅之堂說相聲?記得解放前都是撂地兒就演吧。”

　　武青山雖然平時話語不多，卻是很聰明的一個人，力爭把每一個藝人都送上綜藝。不為別的，大家夥要吃飯，在電視台和劇場又有什麽區別?

　　國外不少國家，哪怕因為疫情死了大量的人，天天喊著自由的口號，始終不能斷根。現在打開各種新聞媒體，上面其他國家還有零星的被感染者出現。

　　相反，華夏嚴防死守，哪怕經濟發展出現了短暫的停滯也在所不惜。每天上街，滿大街都是戴著口罩的人。

　　國外的專場演出確實如期舉行，還是衝擊巨大，畢竟賣票的時候，一個觀眾周圍的座位必須空著，根本就做不到滿坑滿谷。

　　就算武青山和關林帶隊，滿世界巡演，每個地方加演場次，收入還是與往年不能相比。

　　受到花開的啟發，青蓮社往各個劇組加塞演員，即便是一個小角色，哪怕是特約演員，也能為團隊減輕一些負擔。

　　所幸，一切都過去了。據說今年的春晚，觀眾席如同往年一樣全部坐滿。

　　顧不得馬上回家過年，花開約了好些個青蓮社的骨乾談話。

　　首先來到的是華躍鵬。

有些事情武青山不好說或者不想說，只有自己這個當師叔的辛苦。　　國家為啥要在各個級別的政府裡面以政治掛帥?無他，要想全國擰成一股繩，思想工作必須做到位，大家一起使勁。

　　“小花花，今年辛苦啦！”花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謝謝師叔！”華躍鵬鞠躬致謝，恭敬地坐下來:“在您面前，我這個小花花就是天大玩笑。有次還有粉絲問我，是不是您的私生子！”

　　“我九歲就生你啦?”花開被逗笑了。

　　兩人有些尷尬的氣氛被衝淡。

　　“是啊，我就是這麽回應的。”華躍鵬也樂了，臉上的愁緒減了少許。

　　“小花花，今年掙了多少錢?”花開話鋒一轉。

　　“師叔，您就別這麽叫我了，”華躍鵬趕緊站起來告罪。他隻坐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差點兒一跤摔倒:“粉絲們叫著玩兒還行。”

　　“小花花，別站著，師叔比你高。”花開端起杯子淺啜一口茶:“粉絲喜愛你，你就擔得起，與你姓什麽沒關系。”

　　“我們做藝人的，特別是相聲藝人，不就是服務觀眾送歡笑嗎?不要說叫你小花花，就是叫你小狗狗，那也是你的人設，說明立住了，觀眾接受了。”

　　華躍鵬沒有說話，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最開始有人叫小花花，是因為他喜歡在台上賣萌，兩手托著下巴，說是一朵花。想不到效果還不錯，這個動作經常做，名稱也就廣泛流傳開來。

　　至於掙了多少錢?華躍鵬撓了撓頭皮:“比去年稍微多一些。”

　　“不錯啊，綜藝節目參加一次就給不少錢，看來你的行情看漲。”花開予以肯定:“那今後你準備以相聲為主還是綜藝為主?”

　　“師叔，沒有青蓮社也沒有我今天，不管什麽時候，我都記住自己是一個相聲演員。”華躍鵬像是在表決心:“相聲我是不可能放棄的。”

　　“是啊，像我這種二把刀，興趣來了，也會到舞台上說幾句。”花開點點頭:“你覺得自己在你師父的弟子中間，能排到第幾位?”

　　“師叔，說實話，要論天賦，我排不上號。”華躍鵬皺著眉頭:“真不是謙虛。”

　　“我知道你的過往，豫州省的人，家在農村，初中沒畢業，來到京城，啥都乾不好。”花開淡淡點頭:“那你想想為啥如今這麽火嗎?”

　　“我不火！”看到對方嚴厲的眼神，趕緊改口，輕聲說道:“都是粉絲們的抬愛。”

　　“一分為二來看吧，小花花。”貌似喊起來像是在喊自己，花開伸出右手食指:“第一，離不開你的勤奮，剛來的那幾年你沒法上台，每天都在苦練基本功。”

　　“聽說現在你一有空，就會繼續練習。正是你的堅持，才能帶來豐碩的成果。”

　　這孩子的情況，關林描述了一二。說是那時候能吃不中用，天天就做一些端茶遞水打掃衛生的工作。有人建議武青山讓他滾蛋，被拒絕了。

　　說起來，兩師徒的相遇頗有戲劇性。

　　那個年代，青蓮社有了，但是每天門可羅雀。

　　武青山去吃飯，在飯店裡看到這個服務員長相討喜，做事踏實認真，就建議他跟著自己說相聲。畢竟又沒啥文化，在飯店裡乾，一個領班最多大堂經理到頭了。

　　華躍鵬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相聲，在京城生活還是很壓抑的。去後台聽了幾次，心情頓時好起來。

　　於是，他就和家裡商量，準備用兩年的時間學一門手藝。然而，他可不會和爹媽講要去幹嘛。畢竟相聲和其他娛樂活動一樣，被鄉下人當做不務正業。

　　兩年之後，志得意滿的華躍鵬上台表演，直接被觀眾哄下去了。

　　再次沉寂，繼續磨練自己的技藝，每天觀察別人是怎麽說的，找到自己的風格。

　　用行話來講，就是開竅了。

　　“第二呢，”花開伸出右手中指:“你師父在和自己置氣。”

　　青蓮社在華躍鵬來的第二年，由於網絡的傳播，突然沒有征兆地火了起來。

　　一時間，武青山和他的得意弟子們名利雙收，是各大電視台乃至央媽的常客。

　　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妒是庸才，傳統相聲界的質疑聲鋪天蓋地而來。

　　左柏青健在，哪能容忍別人對徒弟的攻擊?雙方不停掐架。結果兩敗俱傷。相聲節目在春晚近乎絕跡，連他本人也跑到小品裡面去春晚表演。

　　央媽作為政府的喉舌，必然宣傳的都是正面形象，你們鬥吧。邀請任何一方上台表演，都是得罪另一方，乾脆挑選中立的來，任你們鬥得你死我活。

　　或許左山空在世一家獨大，得罪人太多，左門受到的打擊巨大。好在左柏青一力扛下來，在前面為青蓮社遮風擋雨。

　　然而，一些優秀的弟子怕受到波及，竟然退出了青蓮社。

　　武青山那個氣啊，那些不是一般的徒弟，是兒徒，從小跟著長起來的。

　　因此，他一氣之下，專門栽培華躍鵬，就是給反對者和出走的人看看，我能把一個幾乎沒有天賦的人捧紅，上什麽節目都帶著。

　　等到左柏青去世，青蓮社已經扛住風波，再次壯大起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師徒一脈相承，都是傲氣的性格。武青山和師父還不一樣，他不發表任何言論，分社一家一家的開，還拿同行的抵製寫成段子說事。

　　那可比言語反擊厲害得多，連花開第一次登台表演，就拿“罵一句武青山大紅大紫”作梗，說出來觀眾就知道在暗指那些人。

　　他不是頭鐵，是真的不怕，反正大不了不說相聲，當導演掙得還多了不少，不指著這門手藝養家糊口，靠前世聽來的經典撐場面。

　　華躍鵬自然明白師叔的意思，瞬間沉默下來。

　　“如果不說相聲你準備幹嘛?”花開馬上問了一句，相當直接。

　　這一下，華躍鵬心神劇震，難道師父不要我了，師叔來當說客?

　　他能吃苦耐勞，但是內心並不堅強，萬分難過，眼淚都快滾出來。

　　“沒出息，”花開恍然大悟:“自己把淚擦乾，今兒咱爺倆探討。”

　　“師叔，”華躍鵬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到京城漂泊，什麽活兒都沒乾長過，有一次還被人騙到黑磚窯，差點兒被打死。”

　　“沒有師父，沒有相聲，我什麽都不是。好像不說相聲，我真啥都不會。”

　　“傻孩子，花無百日紅。人隨著年齡增長，精力下降。”花開歎口氣:“你師父才四十多，今年為了養活幾百號人，滿世界巡演，每場不到一個小時，累得人都瘦了一二十斤。”

　　“你三十二，現在就要想今後的出路。再紅，你能紅過你師父嗎?”

　　華躍鵬神色嚴肅，考慮了片刻才回答:“不行，我就基本功還可以，看書看不進去。就像師父說的，藝人拚到最後，拚的是知識。知識層面，我比他差遠了。”

　　“是啊，所以，你這一套，觀眾總有膩煩的一天，那時候怎麽辦?”花開站起來，拍了拍他的頭。

　　“六六和你志強師叔上春晚，是我建議的。”

　　“今天找你和你幾個師兄弟過來，就是因為，你們幾個還沒有搞清自己的定位。”

　　“有一天，你師父退下了，誰來扛旗?”

　　“那肯定是六六啊！”華躍鵬衝口而出。

　　“哦?”花開還沒想到這孩子不加考慮:“說說原因。”

　　“師父身上的優秀品質，六六都有。”華躍鵬的眼神沒那麽迷離了:“而且，他還有師父沒有的品質，繼承班主理所當然。”

　　見他聲音越來越小，花開又坐了下來，咧嘴笑道:“放心，壞的我不會和你師父講。估計他自己很清楚。”

　　“六六的聲望還是差了一點，所以現在你師父不推我來推。再說他不好推呀，怕徒弟們有意見。讓他出演電視劇、電影，上春晚的段子也是我寫的。”

　　“別的不說，這次上春晚，拆了你和你志強叔，肯定有想法。不要搖頭，你沒有想法那你就是二傻子。”

　　“青蓮社到今天的局面，來之不易，我不想因為你們師兄弟有隔閡，把大好的局面弄散咯，青蓮社再也經不起折騰。你師父不再年輕。”

　　“但是，師叔，除了相聲，我真的什麽都不會。”華躍鵬急了。

　　“我也沒說你今後不再登台，”花開斥責道:“今後慢慢在舞台上穩重起來，別動不動就哭，多大點兒事兒啊。”

　　“明年，劇場應該就可以正常營業了。把眼淚擦了，鼻涕擤了。”

　　“我在巴蜀盆地，經營青蓮社分社，你可以先來鎮鎮場子，學學經驗，到時候再回滎州去弄一個分社。記住了，眾人拾柴火焰高，哪怕我在大西南，也不會一個人經營。”

　　“慢慢從打工到老板，相信你師父願意看到。”

　　華躍鵬這孩子很簡單，他在舞台上表演，很多時候是本色出演。

　　“放心吧，今後有合適的角色會考慮你。難調教啊。”

　　“嘿嘿，師叔，沒事兒，我做錯了您打我。”華躍鵬破涕為笑。

　　“說啥孩子話?”花開被他逗樂了:“人大面大，打你不就丟我的臉嗎?即便在我的劇組裡面，誰不知道你是我師侄?揍你的話，你不嫌丟人我還覺得丟人呢。”

　　“行吧，你那幾位師兄弟都等急了，讓他們進來。”

　　花開暫時還是和克麗絲住在成桓章的房子裡，那家夥看到嫂子來了，再也不見人影。反正年前《石頭》票已售完，宣傳工作進入尾聲，愛幹嘛幹嘛。

　　王虎東、李虎彪、張躍明、齊騰飛、管騰冽、徐虎忠、顧直、劉向威等人，烏泱烏泱二十多個小夥子，是如今青蓮社的門面，全部進了書房。

　　得，還是再去大廳吧。

　　車龍品不需要叫來，他很精明，一直在做管理工作，也有幾個場子的股份。

　　克麗絲在臥室看電視，聽到外面的動靜，出來看一眼，被齊齊整整的“師嬸”一聲嚇得一愣，慌忙回了一句“你們好，大家好”又回去了。

　　花開把剛才對華躍鵬的話又對他們講了一遍，有顧直、劉向威和徐虎忠的珠玉在前，大家都清楚，師叔今年一個人比青蓮社都掙得多。

　　反正是一家人，他絕對不會害自己不是?

　　當然，有些人以前沒有自己入股的原因， 就是怕武青山生氣。哪能呢?徒弟有出息，左門開枝散葉，他高興還來不及呢。畢竟這些人在京城一天，他就要一天對孩子們負責。

　　關鍵師兄這家夥性格很擰，寧願自己想辦法籌錢，也不會把苦楚說出來。

　　“再過一兩年吧，”花開最後說:“當初你們這一輩八個字:龍騰虎躍、風流雲蒸，後面那四個字，就讓六六來收。”

　　“先說清楚啊，大家都要幫襯著，誰敢撂挑子，別怪師叔不講情面。”

　　“不能！”孩子們都很高興，畢竟很快就當老板了。

　　花開曾經也和關林討論過這問題，風流雲蒸四個字，還是覺得留給六六比較合適。

　　青蓮社初創，武青山來者不拒，形成了現在的尾大不掉，良莠不齊。

　　等各地的分社走上正軌，下一屆的四個字，肯定要全國范圍內選拔，優中選優，像華躍鵬這種資質的，壓根兒就沒機會入選。

　　“好吧，正事兒說完了，今晚想吃啥?”花開拍拍手。

　　“火鍋兒噻！”他們竟然站起來，徐虎忠比了個一二三，眾人一起用巴蜀方言喊。

　　克麗絲好奇地又探出頭來，他們居然再喊一聲“師嬸好”！

　　“趕緊滾，胖哥火鍋今天開業，你們先去，我和師嬸隨後到。”花開有些嫌棄地把他們往外面推:“你們自己吃自己的，和我在一起你們也不自在！”

　　等這些人一走，克麗絲收拾好了:“老公，胖哥火鍋走起！”

　　花開聽到她這句地道的巴蜀方言，手指著樂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