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外地人到了京城才會去全聚德,本地人和久居京城的人是不會去的。
我們都清楚,在大店吃的是牌子,吃的是名氣。同樣的菜肴,價格是小店的好幾倍。
哪怕是外地人,來到京城以後,在老炮兒的熏陶下,自己也逐漸向老炮兒轉化。不管以前多注重自己的形象,後來不管有人沒人,無聊的時候一個標準的京式躺。
鹵煮、刷羊肉才是本地人的最愛,烤鴨也不止全聚德,今晚的宵夜安排在東單旁邊的一個烤鴨店內,外面甚至沒有招牌,就一個簡單的四合院。
這一帶是步行街,車子開不過來,走了約三百五十米的樣子才到。
大門口也沒有迎賓,門關著,推開門,是一個巨大的照壁,擋住了整個大門。
從影壁的左邊過去,裡面別有洞天。
上輩子,花開混到後來有一些大佬朋友,對四合院也有所了解。
看到寬敞的庭院和對面的垂花門,他知道,是一個大四合。
“這裡原本是滿清禦廚房的總管被西太后賞賜的宅院,但他本人直到在宮裡老死也沒回來住幾天,都是家人住的。”關林進來,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不少。
“兄嘚,也是沾你的光,以前我沒有在內院吃過飯。本來這個四合院有五進院,後代子孫貧困潦倒,把後面三進割賣出去,只剩下二進院。”
“聽說改革開放以後,這家人想把後面三進給買回來,可誰知別人早就被一個人給買了過去,改裝成二進院。門不是在東南方開嗎?乾脆把最前面的一進院子推倒。”
“不然的話,還不得從這裡過去呀?這家人肯定不讓的,那家人自己把推倒的那進院子當做入口,不和這家人煩。”
兩個世界的歷史不盡相同,卻又相似度很高。
譬如近代史上,後金也南下中原,建立了一個封建王朝,名字就叫滿清而不叫大清。西太后確有其人,但不是葉赫納拉氏,而是沒聽說過的果林氏,很怪異的一個少數民族姓氏。
影壁到垂花門約莫十二三米的距離,關林卻把院子的來歷介紹得一清二楚。
“花開,好久不見。”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抬頭望去,盡管院子裡的燈光很明亮,卻還是看得不太清楚。
那人緩慢地伸出雙手,率先握了過來。
近了,更近了,花開終於看清來人的模樣,腦海裡有些印象。
看到那雙保養得比女性還要細膩的手,他恍然大悟:“學長,我們差不多十五年沒見了,這些年從來沒聽說過您的消息。”
這人叫段旭紅,曾是川音的驕傲,可誰知作為交換生去了美國以後,一去不複返。
想當年,鋼琴系把他看成是下一代的系主任,在國際大賽上頻頻獲獎。
為此,川音一度中斷了好幾年的交換生。
前身曾對此多有怨念。
畢竟能在國外深造,接觸世界最前沿的音樂,對自身的好處不言而喻。
要不然,也不會進戰旗歌舞團,因為在川音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學的了。
如果去其他地方的音樂學院譬如中音,不啻於是對學院的背叛,在華夏是最好的音樂學院又如何?做人不能忘本,前身在這一塊很是堅持,甚至於有些頑固。
段旭紅長發披肩,有點兒像前世球星戰神巴蒂的發式,梳理得整整齊齊。眼睛大而溫暖,裡面藏著一絲憂鬱,對女性很有殺傷力。
“學弟,
你帶妻子來了啊,”段旭紅略微一驚,大方地再次伸出手:“Nice to meet you,Kris,I’m a fellow student of your husband.” “Nice to meet you.”克麗絲不習慣握手,顯得有些慌亂。
關林卻率先伸出手:“段總,勞煩您親自來迎接。”
“那沒招啊,”段旭紅自嘲地笑了笑:“誰讓我在一桌人當中地位最低最沒錢呢?”
見關林沒法接,花開岔開話題:“學長說笑了,如今在哪兒高就呢?”
他乾脆站定腳步,想借機了解下今晚夜聚的具體信息。
關林別看是京城人士,四九城中皇城根兒下,天下的人脈匯聚於此。
有錢的人不少,有權的人更多,他在娛樂圈還不入門,就是相聲圈兒裡名氣較大,那是因為現在的青蓮社粉絲多,在那些前輩的眼裡淡然一句“樹生的徒弟”。
今晚,關林僅僅起到一個牽線搭橋的作用,段旭紅應該真是他自己說的地位最低最沒錢,一看關林的姿態就很清楚,他在娛樂圈兒的地位不如對方。
地位這個東西很奇妙,就像師父左柏青的哥哥左柏文,頂著相聲大師左山空兒子的頭銜,一輩子沒有任何成名作,偏生他在相聲門的地位挺高。
師父去世,老大左柏奇作為長子另過,當然,那是師爺前妻所生的孩子,盡管有一個師承,老大的江湖地位比不上老二。
武青山經常開玩笑說少左爺左秋是師父留給自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卻還是得不到大眾的承認,只能在青蓮社報報幕,偶爾也串串場。
“唉,一言難盡。”段旭紅歎口氣:“美國那邊也不好混啊,去特麽的有色人種,受盡歧視。學弟,羨慕你,還找了一個白人女孩兒做老婆。”
“我現在宏聲娛樂管事兒。”
花開無言以對,難道外國妞就一定比中國妞好,西方的太陽就是比東方的圓嗎?
他淺笑了一下,把牽著克麗絲的手緊了緊。
這個娛樂公司,就是京大學生為首,後來火遍全國,以校園民謠起家,後來融入了各種元素,電子音樂時代到來,即使轉型,如今可謂音樂界老大。
以前花開對流行音樂不屑一顧,專注民歌和傳統音樂兼顧美聲,倒是重生後“創作”的歌曲,流行元素很多。
垂花門進去,又是一個院落,當門的正屋燈火通明,一桌六個人,看上去一點都不熱鬧。
主位上的那個人看上去比花開要年輕一些。
京城一不小心就會遇到公子王孫,很顯然,此人必定出自顯貴之家。
居移氣養移體,那種淡淡的疏離感,隔老遠就能看出來。
他的眼睛正對門外,率先站了起來,其他人不知所措,都跟著站起來。
“老鄉,你要六月六結婚也早一點兒回國啊,急忙急促地在京城刹一腳就走?”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一口正宗的四川話,讓眾人覺得莫名其妙。
“嗨,我也不想噻,”花開有些激動:“我媽聽說我和老妞兒(成都話:女朋友、老婆)回國日期,也沒想到我要在這兒停留,時間恰噠恰的。”
“這是成公子,”段旭紅畢竟是場面人物,從國內到國外,再從國外回國內,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他外公和爺爺都是巴蜀人。”
姓成還是姓程,花開單從口音上分不出來。
“叫啥子公子嘛,叫我老弟就可以噠。”成公子微微搖頭:“坐坐坐,大家都坐下。”
“哥,在這兒坐!”他見花開準備坐在下首,趕緊招呼。
這個世界,也通過了一系列革命,才推翻國外勢力的盤踞和國內封建制度,巴蜀自然湧現了一大批的開國元勳。
但是花開確定,或許有人與爺爺有關系,卻並不密切。
很顯然,這個成公子如此熱情,那就是針對自己了?
“謝謝兄弟,哪兒坐不一樣嘛。”花開如此說著,還是拉著克麗絲的手坐在他左邊。
起先有人坐在那裡,他剛才讓座的時候,臉色本身就很難看了,此刻見花開沒有一絲謙讓,臉上掛不住。
“花先生從國外回來,應該有一些大製作的計劃吧?”他有點憤憤不平。
“何出此言?”花開眉頭一皺。
在座各位顯然是以這位成公子馬首是瞻,一個座位而已,犯的著得罪自己又惡了權貴?
“胡導見獵心喜,我們隻管投資,花導也是導演,所以就想問問您的計劃,以免撞車。畢竟華夏的電影圈子說大就大,說小也小,免得大家互相殘殺。”旁邊的人馬上打圓場。
“不好意思啊,”花開臉上赫然:“大家都知道,以前我只是個唱歌的。對各位都不是很熟悉,要不學長幫我介紹下?”
“我疏忽了,這本身就是我的職責!”段旭紅自我解嘲:“成公子成桓章先生就不用介紹了吧。這位是吳鳴叁先生。”
他指著花開對面緊靠著成公子的那位微胖的中年人,剛才是他打圓場的。盡管花開對電影圈不熟,也清楚他是國內三大電影公司之一嘯影的老板,另外兩個分別是藝星和中星。
“這位是周齊夫先生。”段旭紅指著吳鳴叁旁邊那人。
佳匯娛樂在業界鼎鼎有名,想不到老板看上去就像一個老農民,坐在那裡像一座彌勒佛,如果不介紹根本就想不到他的身份。
說起來這個公司很悲催,起步比三大還要早,但是定位不準,又是發行又是製作。現在淪為二流的娛樂公司,不過就算二流,那也是裡面頂尖的。
“這位是胡立柱胡導,現在嘯影娛樂。”段旭紅言簡意賅。
嘯影是吳鳴叁的公司,電影製作大鱷。美中不足,導演是其軟肋,但就憑老板的精明,每次參與投資,獲利不菲。
胡利民曾是藝星兩大導演之一,另一位是被譽為華夏商業導演第一人的郭懷民,把胡壓得抬不起頭,隻好走文藝片的路子。
藝星既然走泛娛樂的道路,導演地位驟降,郭是裡面的股東,胡就相當尷尬了,投入藝星老對頭的懷抱也就在情理之中。
段旭紅每介紹一位,花開抱拳說一聲“幸會”。但介紹到胡利民的時候,卻沒有任何表示。自己在京城沒有根基,也不是逆來順受之人。
“我馬上回家舉辦完婚禮,就要立足巴蜀,在那邊拍一些電視劇練練手。”花開是對成公子說的:“我們巴蜀有史以來,經過的戰亂比較少,故事還是不少的。”
“很悲哀的是,從那邊走出來的文藝工作者,沒有擔當起傳播巴蜀文化的責任。對不起,我習慣了這個稱呼,不知道從何時起,文藝界變成了娛樂圈。”
“誒,那裡面的台詞都是川話吧?”其他的人無動於衷,每年說大話的人不知凡幾,落到實處的人有幾個?成公子比較有興趣。
“那當然,川話也是巴蜀文化特色之一。當初在定普通話的時候,以五票之差惜敗,但我們說川話,只要不是太方言的東西,全國各地都能聽懂。”
“那敢情好,我爺爺就喜歡鄉土鄉音的東西,到時候他一定會看的。”成公子臉上的笑容加深一分:“當兄弟的也沒啥幫你,我有個朋友在紅光那邊整了個影視城,股份給你了。”
“無功不受祿,”花開當即拒絕:“確實,我比較缺錢,拿電視劇練手只是托詞。就是拍電視劇的錢,也是從前妻那裡把房子要回來抵押給銀行貸款。”
“那你更要收著,我那朋友和你也有些關聯,他父親是王光明,他叫王克俊,現在郫都區當區長。豆瓣早就走向全國,他就挖空心思整了個影視城。”成公子介紹。
原來是駐冰島大使家的少爺啊,自家人在高新區,中間還隔了個QY區。
“這樣,京城的房子那就過戶給您。”花開也不是磨嘰的人:“郫都那邊是新成立的區,紅光早就通過拆遷,估計只有另外找地皮複製以前的紅光鎮。”
“是啊,克俊發愁,梧桐樹栽了,沒有鳳凰,希望你能幫他一把。”成桓章擺擺手:“千萬不要把房子給我,那樣我奶奶要打死我的。”
怎又和你奶奶扯上關系了?
“成公子是成桓章將軍的孫子,張茂華先生是他奶奶。”段旭紅看到他一臉懵圈,在一旁解釋。
哦,原來如此。得,或許只有這種權貴家族不把京城的房子當一回事兒吧。
“這樣,老先生年齡大了,有些歌不合適,我再送她老人家一首歌。”花開當即決定。
一旁,胡立柱嫉妒得發狂。
成公子名下也有一個娛樂公司,就像白琳琳的公司一樣,只是他給一個女星成立的皮包公司。分別就是白把公司做大了,那公司還需要成桓章輸血。
這次,胡立柱既然離開了藝星,在新東家也想大展拳腳,早就想好了一個題材,可惜藝星管理層對此無動於衷。
當他把自己的計劃給吳鳴叁,大老板也犯了愁,不是投不起,而是要止損,想要拉更多的圈內資金進來。
十多個億啊,不是一般的公司能承受得起的,如果嘯影一家投了,一蹶不振倒不至於,大傷元氣是真的。
業界都說吳鳴叁投資眼光準,他不看好這個計劃,卻又不好涼了剛挖過來的導演的心,想辦法大家分攤。
那邊廂,花開哪有心思管他的什麽電影計劃,當即找服務員要來紙和筆,現場就把歌給寫出來了。
“哥,你是我親哥。”成桓章不是不會唱歌,相反他的造詣很深,只不過身份使然,不會進入娛樂圈發展。
一首歌的好壞,拿起來哼唱幾句馬上就能判斷。
“花先生是剛才現想的?”周齊夫的眼裡滿是火熱。
“一直有個草案,基本上成型。”花開高深莫測道:“春天的時候我在冰島,也相當於我國的最北方,就萌發了寫《北國之春》的心思。”
“正好,花先生,我一朋友在拍一部反應版納一帶留守兒童的電影,想要您《父親》作為主題曲,只不過父親沒那麽老,需要修改下歌詞。”周齊夫帶著任務來的。
畢竟《父親》在國際上都有一定的知名度,電影蹭一下熱度,不就回收了成本嗎?
文藝片一般都是衝獎去的,導演有名了再拍電影,好拉投資,也好忽悠觀眾去電影院,某某獎的獲得者某導演作品,想來票房是不會差的。
“電影梗概麻煩您和我說說。”花開不認為《父親》的主題曲適合這電影。
通過周齊夫的描述,電影講的是一群留守兒童,天天在家等著父母回來團聚。
可惜,每年哪怕過年的時候,為了省錢,極少的父母才會回家過節。
一群少年並沒有因此消沉,反而組成了學習小組,大家一起努力,不斷取得好成績。
花開心裡有了點譜,還是問了句:“電影的名字叫什麽?”
“《蝴蝶谷》,真人真事改編。那裡的蝴蝶特別多,本名就叫《蝴蝶谷》。”周齊夫是主要投資人。
彩雲之南多蝴蝶,在滇省叫蝴蝶谷的地方不在少數。
“確實不合適,我重新創作一首《蝴蝶飛呀》, 電影充滿了朝氣,留守兒童既盼望父親,又盼望母親。”
“我準備給您的這首歌就是孩子們青春期的寫照,比較契合電影本身。”
胡立柱心裡那個憋屈啊,談投資的時候,周齊夫壓根兒就不吱聲,成桓章眼睛盯著桌面上的烤鴨,一副沒聽見的樣子。
花開一個唱歌的,姓成的送影視城股份,周齊夫邀歌,我特麽是國際知名導演好不好?
當然,國際知名是他自封的,曾帶著作品去俄羅斯一個電影節,獲得最佳影片的殊榮。
“看來花先生只是適合歌唱界,”胡立柱腦袋一抽:“電影必須要有沉澱。”
“姓胡的,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段旭紅著惱:“我學弟沒惹你吧,起先你生事我就不說啥了,又挑事兒?”
“來吧,你那《山海經》算什麽玩意兒?我在美國呆了這麽多年,不混電影界,但好萊塢也不陌生。花十多億拍個四不像,你也有碧蓮?”
成桓章眼裡滿是欣賞,他心裡不悅,自然有人替他出頭。
“學長息怒,”花開正色道:“我是真的要當導演。而且,胡導,我發誓,兩年之內,肯定要拍上熒幕的電視。”
“喲?”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端了一杯酒推門進來:“成公子和幾位老板大駕光臨,鄙人詹勁索,忝為目前詹烤鴨負責人。”
大家都舉杯一飲而盡,成桓章抿了一口算是回禮。
他說了幾句就出去了,呆在這裡不合適。
冰島沒有烤鴨。看到吃得正歡的克麗絲,花開眼裡盡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