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的竹葉伴隨著晚風，和著悠揚的琴聲，沙沙著不停的搖曳著。

　　夜，微涼，縱然這皓月當空，也難透這竹林幽深。小小的閣樓通體青竹搭築，遠遠望去，猶如是這浩海竹林中的一葉扁舟，時隱時現。閣樓裡燭光暗淡，窗扉半掩，門台前爬臥這兩隻憨態可掬的貘，你推我搡的爭搶著半根竹筍。

　　閣樓裡素紗輕飄，琴聲嫋嫋，紅暈的燭光映在柳歆的臉頰上，顯得這位輕撚琴弦的姑娘美的如若仙子一般。身旁的師父端坐在竹案旁，宣紙鋪案，執起狼毫，娟秀的字跡盈盈而落，北國煞聖本是尹萍的複身，複刻了她二十歲的容貌，複刻了她二十年的記憶，亦複刻了她二十年的詩書才華……琴聲婉轉，仿佛觸碰了她的內心的深處，欲哭，卻根本無淚，和著柳歆的琴聲，北國煞聖輕聲哼唱了起來，聲調甜美，字字璣珠:

　　“秋風逐塵葉落黃，滿城蕭瑟琴曲傷。花開花又落，年複一年長。十年不改秋風色，而今卻非當年郎。不聞秋月白，不作登高殤。一壺獨飲黃花醉，豪情風霜葬……豪情風霜葬……”

　　北國煞聖聲音愈近哽咽，“啪”的一聲折斷了手中的毛筆，狠狠的拍在案幾上！

　　“師父！”琴聲戛然而止，柳歆連忙起身，快步來到師父身旁“師父，您怎麽了?”

　　聽到柳歆的聲音，北國煞聖滿眼凶煞的神色緩緩平靜了下來，輕輕拉起柳歆的雙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沒什麽……適才師父想起了些不該想起的往事……”

　　“師父……”柳歆近前給師父一個暖暖的擁抱“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如今不是有歆兒陪著您嘛！”

　　“尹萍的命好，生了個天下無雙的兒子，我北國煞聖命也不錯，撿了這麽一個乖巧伶俐的女兒！”北國煞聖輕柔的撫摸著柳歆的秀發。

　　“師父，剛才那首詞是您新作的麽?”

　　“不是，那是一首殘詞，是當年叱吒江湖的偃旗君——鍾戎所作，哎……一代縱橫江湖的大俠，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甘願拋棄一切，做名普普通通的漁夫，尹萍真是命好……隻怪我當初被魔性迷心，佛山腳下竟……”

　　“師父——您又開始聊這傷心的往事了！”柳歆嘟著小嘴兒，故作嗔怒“當年若不是那尹宗武不明緣由的把你囚禁在斷崖深谷，你又怎會被魔性迷心，都是那尹宗武的錯，又怎能怪的了師父?哎呀——師父，我們不要聊過去得傷心事了，聊聊將來吧！”

　　“你個小丫頭！”北國煞姑明白柳歆岔開話題的苦心，不過是不忍讓自己再次陷入自責與悔恨之中罷了“將來之日太長，往日之日太短，你也不要擔心師父，十多年已過，為師早已看開了所有，你也長大了，今夜，是時候完完整整的告訴你我的昨日，還有你的昨日了！”

　　“師父——”柳歆有些不情願的嘟著嘴。

　　“歆兒，你要仔細聽著！”北國煞聖瞬間嚴肅了起來，柳歆立刻挺直了腰板，端坐著，心中暗想，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嘍。

　　“今夜這些話，為師隻講一遍，你要用心記下！”

　　“嗯！”

　　北國煞聖拉起柳歆的雙手攥在手心裡“二十年前，我是尹萍，父親名叫尹宗武，字尚德，就是當今少林的方丈，這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是，尹宗武早年供職於王庭欽天監，任大司空，當初只因破解了天機讖言，遭朝廷追殺，尹宗武當夜拋下全家，僅僅帶上我和這把風劍匆匆逃離了京都，

我們扮成難民一路乞討南下，途徑洛陽白馬寺時，遇到了當時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偃旗君，那時的鍾戎豪情俠骨，風度翩翩，見我和父親可憐，便出手救下我們，一路仰仗著鍾戎的保護，我們到了華山，並在那裡，我父親結交了當時正在華山療傷的南海隱佬——水丘澤，並知道了雨劍現身江湖的事，再後來……我成了鍾戎的妻子，並生下一子，就是鍾思齊，我倆互相愛慕，夫唱婦隨，那麽的幸福美滿……哎！只可惜這美好的一切被風雨劍生生葬送……”　　“風雨劍?”

　　“尹宗武同南海隱佬不知何時已參透了風雨劍的秘密，當年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在我毫不知情間，鍾戎複刻出了另一個我……”說著，北國煞聖輕輕一笑“複刻出了那個人，就是現在的我，我擁有著尹萍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模一樣的舉止，就連說話談吐的聲調，內心的波瀾都一模一樣，我倆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是沙石之軀，不死不滅……剛開始，我並不知內情，不知為何被父親死死關在房中，我急著與鍾戎相見，與思齊相見，尹宗武就用著各種的法子騙著我，攔著我，再後來，乾脆把我囚禁在深山斷崖之中！我不明白為何我的至親要如此對我……我經過萬難逃出來後，竟看到另一個自己親昵的生活在鍾戎身邊，那個其樂融融的家是屬於我的！我恨那個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更恨那個曾經為我拋棄所有的丈夫不聽我的苦苦相告，愛著別人，我恨透了他們！佛山腳下，我親手斬下他們的頭顱棄之南海，唯獨思齊，我下不去手……”

　　北國煞聖長長舒了一口氣“其實那個其樂融融的家本是屬於尹萍的，我不過是個多余的人，這個空間本不應該有我的存在，本不該有那些事情發生……所以，我才讓你把鍾思齊送往少林醫治，是因我欠他的太多，今生他不能再有事！”

　　“原來是這樣啊——現在人也送到少林寺了，師父放心便是了，想必那鍾思齊肯定不會有事的！”

　　“虧得歆兒一路辛苦！”北國煞聖摸了摸柳歆的臉頰“還記得師父說過你自己是哪來的嗎?”

　　“師父說過，歆兒是在斷燕崖下撿的！”

　　“嗯……”北國煞聖略有所思道“撿你的那夜，風雪很大，我路經斷燕崖，忽然聽見不遠處有嬰兒的啼哭聲，循聲望去，就看見了你裹著繈褓，掛在樹枝上哇哇啼哭，我把你從樹上抱下來，看你身上染著血跡，小臉凍得通紅，定是有人故意把你從山崖上拋下，虧你福大命大，被樹枝救了一命，當時天寒地凍，山谷常有猛禽野獸出沒，留你在那裡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野獸叼走，所以為師就把你養在身邊，給你取名柳歆，是因為你繈褓中的那塊長命鎖上，刻有‘柳歆’二字，我想這應該就是你的名字，當時我就想，我們歆兒初為嬰兒便被惡人拋下懸崖，遭受磨難，如今長在我北國煞聖身邊，旁人休想再欺負你一根汗毛！”

　　“怪不得師父總是叮囑歆兒苦練功夫呢！”

　　“嗯，自你幼時，我便要你苦練武功，十歲便跟隨師父出入江湖，闖出這江湖人稱‘不敗煞姑’的名號，如今江湖人見你如同夢魘妖魔，哪個膽敢欺負於你！”

　　“那是當然，誰敢欺負我啊?我可是北國煞聖的徒弟！嘿嘿……”

　　“明日，你替師父再去趟少林寺……”

　　“還去少林寺?”柳歆一臉不願“那和尚凶巴巴的……”

　　“替師父，也是替你自己辦件事！”

　　“替師父?也是替我自己?什麽事啊師父?”

　　“找鍾思齊，把你的長命鎖還回來！”

　　“果然什麽事都逃不過師父的眼睛……”柳歆從懷中掏出那塊通靈玉遞到北國煞聖手中“這是鍾思齊身上的玉，那日慌亂，歆兒竟把這事忘了……”

　　北國煞聖撫摸著通靈玉，十指稍稍顫抖著。這玉自己再熟悉不過，自己自幼戴在身上，思齊剛出生時身體羸弱，自己便把隨身佩帶的玉佩戴在小思齊身上，以祈他健康之福“這塊玉名曰通靈玉，古樓蘭遺物，見到鍾思齊，提醒他，讓他小心佩戴，不可有半點損傷！”

　　“嗯！師父！”柳歆接過通靈玉放入懷中“不過……不過……歆兒看那鍾思齊痞裡痞氣的，他若是耍賴不給我換怎麽辦呢?”

　　“痞裡痞氣?”北國煞姑微微一笑“你是如何得知他痞裡痞氣的?”

　　“那日……”柳歆面頰飛紅，低首輕聲道“那日十裡驛站交手，他與歆兒說話間總是那種……那種語氣……”

　　“呵呵呵……”北國煞聖不禁輕笑出了聲“傻丫頭，你是聽慣了別人對你畏懼的聲音，突然有人把你當做尋常人了，你倒是覺得奇怪了……”

　　“是這樣嗎?”柳歆若有所思道“喔——應該就是師父說的這樣吧！”

　　“日後孤身行走江湖，切記不可魯莽行事，鍾思齊若不肯與你交換，切記，你不可再傷他！”

　　“他同我耍賴，我還不能打他，那怎麽辦啊！”

　　“他同你耍賴，你就也同他耍賴！”

　　“耍賴?歆兒不會耍賴啊……”

　　“師父教你……”

　　“不會吧師父……”柳歆一臉的匪夷所思，不禁笑出了聲“您竟會教徒兒耍賴……”

　　“這有什麽好笑的?”北國煞聖一臉嚴肅道“為師說過，江湖無道義，人間無真情，手段不重要，結果最重要，耍賴也是一種手段！”

　　“喔，好吧……”

　　“如若他不與你交換，你就一直賴在他身邊，他去哪你就去哪，他若去華山，你就跟著去華山，記住，期間所有傾慕鍾思齊的姑娘，亦或所有鍾思齊所傾慕的姑娘，你都一個不留，全殺了她們！”

　　“那樣的話，鍾思齊豈不是要孤寡一生了?”

　　“敢欺負我們歆兒，就讓他孤寡一生！”

　　“嘿嘿……”柳歆緊緊抱著師父“師父對歆兒真好……”

　　“天色不早了，歆兒快去睡吧，明天早些起來趕路！”

　　“嗯！師父您照顧好自己，千萬小心窗欞的露水，別傷了您！”

　　“好啦……”北國煞聖摸了摸柳歆的臉頰，輕推著她的身子聲道“歆兒別擔心那麽多了，乖，快去睡吧……”

　　“那歆兒回房睡了……”柳歆回身看了一眼師父，走進房中，躺在竹床上掩了被子，長長打了一個哈欠，玉指輕彈，一道內力化作一縷疾風，瞬間息了燭台。

　　北國煞聖悄然走近窗前，望著閣樓下那兩隻傻傻酣睡的貘，輕輕從懷中掏出柳歆的那塊長命鎖，緊緊的攥在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