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自由街，地下城。

　粗礦的地下街頭滿是工業化的管道與蒸汽，兩邊閃爍著五光十色的鎂光燈，各式店鋪與紅燈區百花齊放。

　這裡看不見天空，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雲霧。

　只有混凝土的承重牆，大功率的探照燈和高溫蒸汽。

　因為建立在地下的緣故，六個月前的地鳴災害並沒有對這裡造成太大影響，汙濁之海褪去後，人們穿戴設備進入地下城排走積蓄的水流就可以重新入住了。

　不過，這裡的電力設備等基礎設施泡了水，不能再用了。

　沒有哪個正經電工敢來自由街地下城給這幫極道不良們修電路，正經人誰來這裡啊?——他們連地上的自由街都不一定敢進來。

　也正是如此，地下城裡這六個月來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用魯迅的話來說就是:村裡還沒通網。

　不過好在這幫窮凶極惡的罪犯也沒打算指望外界的人進來修繕。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他們總算弄好了照明線路。

　在這個幽暗窒息的地下空間，只要有光，日子就能好過一點。

　……

　地下城酒館。

　整個地下城的極道們此時都聚集在這裡。

　“幾個月了?就這?就這?”

　酒館老板狠狠拍桌。

　而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遝快被翻爛了的書籍——《基礎電工》、《零基礎學習電力》以及《電工電路圖紙集》……

　桌子前坐著一個穿厚厚絕緣服的男人，那人眼框深陷發黑，瘦的像猴，被熱的滿臉大汗——看面相就是個皮條客。

　“好活。”

　這拉皮條的瘦猴也被酒館老板說毛了，眼睛掃過後者，煙一彈:“你行你上啊?”

　酒店老板:“你……”

　瘦猴:“你什麽你?你為什麽明明那麽普通，卻又可以那麽自信?”

　酒店老板臉都氣紅了。

　周圍湊熱鬧的極道們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是之前說自己手指靈活，主動接的這活嗎?”

　瘦猴在極道們的起哄聲中道:“我一個拉皮條的爸爸，手指靈活是為了什麽?”

　有極道在下面刨活:“尋龍探穴?”

　“撥撩風水?”

　“蚌中尋珠?”

　這群極道們都不是什麽正經人，嘴裡淨整花活兒，而且越來越不粗俗，那瘦猴兒聽的頭皮發麻，趕緊打斷了他們的刨活，生怕再給這本書整封了。

　“非也非也……混口飯吃！”

　瘦猴伸出幾根手指，上面嫩的發紅，皮都給泡脹泡破了。

　“很潤啊?”

　有極道在旁邊打趣。

　旁邊兒的幾個男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嘿嘿的笑起來——懂得都懂。

　瘦猴白了他一眼，手指繼而極速抖動，幾乎快出了殘影。

　“好活！”

　人們發出低低的驚歎聲，言語之中滿是羨慕之氣……這一手厲害了！

　瘦猴冷笑一聲繼續說:“靈活吧?你讓我用這幾根指頭給你打個豆漿或者攪個牛奶，我能給你們攪熱信不信?”

　“信，信……瘦猴你這一手怎麽練出來?”

　“不難，唯手熟爾。”

　瘦猴怒道，“你們當時問誰手比較靈活?我就站出來了，我哪知道你們要讓我用這雙尋龍點穴的寶手給你們修電線啊！可憐我這手都磨破了，還怎麽照顧我那些姑娘們?我的姑娘們快樂不起來，就不潤，不潤客人就不給錢，你們這是斷我財路啊……”

　“斷你什麽財路?”酒館老板也毛了，騰的站起來罵道:“你要真能把這些電線都修好，哥幾個天天照顧你的生意和姑娘，鐵定把你們的嘴都喂的飽飽……”

　砰——

　酒館大門砰的被撞開。

　“哎呀別吵了！”

　有人快速跑進酒館裡:“你們聽說了嗎?醜爺回來了！”

　酒館內熱烈且黃色的氣氛戛然而止。

　大家詭異的安靜下來。

　片刻後，酒館老板才搖了搖頭:“醜爺怎麽可能回來?他是死了的，回不來的。”

　“不是。”

　那人急吼吼的說道:“醜爺是真的回來了，好多人都看到了！一回來就關押了一隻巨型怪物，全城都直播下來了，網上就能看見。”

　“真的?”

　酒館老板猛然抬頭，揪住那人的衣領。

　那人帶著厚厚的大兜帽，看樣子是個煙鬼。

　自由街地下城因為地理位置實在太過於特殊，電子設備在這裡是沒有信號的，只能連有線網或者WiFi，但是村裡現在才剛通上電燈……

　導致整個大都會都知道翟聖賢回來了，這裡還不知道。

　“千真萬確。”

　那人想了想，“騙你我就是那邊的瘦猴！”

　瘦猴當時臉就黑了，“你在那冒犯誰呢?我怎麽著了?”

　極道們騷動起來，原來醜爺沒死！原來他們這群人下人的信仰，並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原來……對了，醜爺是不是還欠他們一頓飯?那是過年時說好的！

　酒館老板神色明顯也激動起來。

　不過片刻他就收斂了激動……地下城現在是這副模樣，怎麽面對醜爺?他們這群走投無路的人，本來就只能活在地下，現在這裡潮濕無比，連電都沒有，他們就像是一群活在下水道裡的蛆，根本不好意思見他們的神……

　更何況，醜爺已經不只是他們的神了……

　或者說，醜爺不再是曾經大都會最恐怖的汙濁物，也不再是極惡的祖宗。

　他們見過廣場中央的聖賢雕塑。

　在陽光下閃著光的，可望不可及的豐碑。

　他現在，是英雄。

　是救了整個大都會的聖賢。

　他們已經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了。

　醜爺和世界握手言和，受到萬人擁戴，這個糟糕的時代再也不必被推翻重塑，站在那個高度身邊的人皆是善良笑臉……而他們依然是一群活在地下的人形怪物……不，比那更糟，他們現在的生活糟透了，他們是蛆。

　現在的醜爺應該會和他們劃清界限。

　因為他現在是聖人。

　這個世界不允許聖人和他們這群垃圾“同流合汙”。

　醜爺雖然不是這樣的人，但恐怕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再來這裡了吧……

　“醜爺還活著，那就好，不過……醜爺可能不會再來我們這裡了，大家都聽著，以後出去不要說認識醜爺……翟楠，他好不容易成了聖人，還救了我們，我們可不能把他再拖回和我們一樣泥潭……”

　眾人一愣，片刻後都像是明白了什麽，沉默下來。

　是啊，醜爺現在不是以前那個大都會之王了。

　人們已經不再會討厭他了。

　我們都是被他救下的人，他好不容易上了岸，現在不能把他再拖回深淵啊！

　“明白了……”

　“嗯……”

　眾人紛紛附和，氣氛十分沉悶。

　“明白什麽啊！”

　那帶著兜帽的“煙鬼”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酒館老板的腦袋，這一下可把眾人都嚇到了，這酒館老板可是這地下世界最狠的角色，綽號“血手人屠”，雖然近些年脾氣好了很多，但依然沒人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惹他，這小煙鬼是不想要命了嗎?

　酒館老板果然明顯的怒了起來，臉漲得通紅，血管爆起。

　“你……”

　“你什麽你?我看你明明那麽普通，為什麽可以這麽自信?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再來這裡了?我就知道你們會見外，專門穿了件兒衣服遮住臉試一下你們，你們還真沒讓我失望！”

　酒館老板一愣。

　“煙鬼”唰的拉下兜帽，露出一張滿臉油彩的狂笑臉旁。

　“翟……醜爺！?”

　有人驚叫出聲。

　頓時，整個酒館炸開了鍋。

　“醜爺，臥槽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們的！”

　“醜爺你現在大發了，聖人好家夥！洗白了都……”

　“哎哎哎，怎麽說話的?我們醜爺救了多少人呢?”

　翟楠笑眯眯的等大家安靜下來。

　“知道你們下面什麽都沒有，特意回來補給你們一頓飯，順便帶大家重新過個年！”

　他忽然朝天空之上扔出一枚玻璃立方。

　“出來吧年獸！”

　橘紅色的火雲霞氣頓時照亮了整片地下世界，喜慶的紅色煙火噴射而出，猶如久違已久的煙花大會——這是住在地下世界的人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暖烘烘的氣息驅走了寒冷和潮濕。

　翟楠將手伸進喉嚨，從次元胃袋裡掏出了一個巨大的音響，和足夠好幾十份的食材，還有酒。

　酒館熱鬧的氣氛裡，酒館老板懵逼的站在那裡，過了好久才回過神……漲紅了臉:“醜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您不會忘了我們……”

　“行了——”

　翟楠一把拉過酒館老板。

　漫天煙火裡，這群走投無路的人們快樂的擁擠在一起……時隔幾個月，他們終於又一次感受到了溫暖和光。

　“來吧，一起奏樂，一起舞。”

　翟楠站在煙火裡，微笑的看著酒館老板，看著這群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們。

　“這是我答應你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