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郡,鄴國六郡中地域最小的一個郡,位於國土東南方與齊國的交界處。
通往郡城安原府的官道兩側的田野中,到處可以看見正忙著收獲一年辛苦勞碌的成果的百姓。
今年倒也是一個豐收的年頭,無災多雨水,老百姓至少家中都能有余糧過冬了。
如果沒有齊國大舉壓境,老百姓肯定能樂得晚上都睡不著覺。
官道上走著非常奇怪的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在他的脖子上還坐著一個看上去六七歲大的小丫頭。
小丫頭雀躍著張手去捉從自己頭頂上飛掠而過的那些蜻蜓。
引人注目的原因,當然不是這父女倆,而是在這父女倆身後隨行的那兩百騎軍。
這兩百騎軍的氣勢驚人,一看就知道是上過戰場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百戰之軍,但現在卻一個個都下了馬,牽著馬緩緩地跟在這一對父女的身後前行。
這些老百姓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場面,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駐足觀看這奇怪的場面。
“前面這是誰啊,難道是哪個將種子弟出來遊玩?”
“別胡說八道,你看見哪個將種子弟這般模樣的,哪一個不是衣著光鮮?”
“我胡說八道什麽,你難道沒看見那如狼似虎的騎兵,不是將種子弟,怎麽可能會有這些騎兵隨行?”
這對父女也不是旁人,正是要前往安原府的楚羽嘉與小瑤兒。
或許是因為馬上就要見到母親的緣故,小瑤兒非常開心。
安原府,前些年鄴國還未與齊國交惡之時,這裡因為兩國商隊頻繁往來倒也顯得繁華。
如今齊國大軍壓境,安原府就顯得冷清許多,有錢人家早已偷偷搬走,只剩下一些不願意背井離鄉的黎民百姓惶惶度日,不知何時就要大難臨頭。
但畢竟安原府不是兩國的第一交戰戰場,還是有許多商販留在城中,在街道兩旁叫賣著自己的貨物。
當路過一小吃攤的時候,小瑤兒的眼睛就挪不開了,琳琅滿目的吃食更是把小丫頭饞的流了口水。
周遭那幾個進了城在一旁休息的人,都嫌棄這衣著寒磣的父女,刻意走遠了些。
生意忙碌的小販見到客人來了,本想上來介紹兩句,但一看這對父女的打扮,立刻就拉下臉來。
出來做買賣的,沒點眼力見還行?
這對父女可不像是能掏出錢來買東西的人,搞不好自己白費嘴皮子。
但這小販也算厚道沒有直接出言譏諷或是趕人,直徑說道:“二位,我這最便宜的綠豆糕都要十文錢一包,雖說不是很貴,但也不便宜,足足五個肉包子的價錢了。”
“想吃?”
楚羽嘉沒搭理那小販,笑呵呵的對小瑤兒說道。
小瑤兒抿了抿嘴,沒說話。
但作為父親,怎麽可能不了解自己閨女的脾氣呢。
楚羽嘉便開口對那小販說道:“每樣都裝一包吧,一會自然有人過來結帳。”
“有人能給你們結帳?”
小販敞開了嗓門,臉上難免出現了鄙夷的神色。
自己這裡可是近四十樣小吃,每樣都裝一包,那至少要八錢銀子。
別的不看,就看這對父女這幅落魄模樣來說,能有人給他們結帳?
“爹爹,我們還是走吧……”
小丫頭這些年與父親在外流浪,別的沒學會,這察言觀色的本事可是與生俱來的。
這或許是一種悲哀,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便有了那麽深刻的江湖體會。
見這對父女沒有要走的意思,那小販忍不住了,張嘴就準備趕人了。
誰知道,
這時候一個披甲誇刀的男子走了過來,左右看了看。要說老百姓最怕什麽?
那除了富人,那就是權貴和軍爺了,尤其是眼前這位軍爺,穿的還是都尉將甲。
小販被嚇得一哆嗦,忙從後面跑了出來,滿臉諂媚笑容的問道:“呦,這位軍爺,您想要點什麽?”
那人沒理會這小販,而是轉頭看向楚羽嘉,楚羽嘉對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候,那漢子才從甲胄當中掏出了一錠銀子隨手丟給了那小販:“你這攤子我包了,所有東西都打包。”
小販當然看見這將軍與那人的小動作,一下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二人明顯交情莫逆啊,心裡面也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出言譏諷。
“給女兒買零食,還需要和別人借錢,你丟不丟人?”
正在那小販轉身準備去裝東西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虧是曾經名動月陵城的女人,雖然態度好似萬年玄冰般冷淡,但那渾然一體的聲線婉轉如黃鸝,輕靈動人,淡淡是這個聲音,就足以吸引一大批文豪墨客世家子弟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了。
楚羽嘉不用回頭,單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誰來了。
他忍不住苦笑一聲,說道:“邊關遊歷三年分文未帶,哪裡有錢讓女兒吃零食?”
女人不屑的冷哼出聲,當她看向那正雀躍著跟在廖浩身側挑選糕點的女孩時,眼眸中流露出萬種溫柔,漸漸地湧出了淚水。
“小瑤兒……”
女人輕聲呼喚。
小瑤兒手裡面抱著兩個已經裝好了的糕點,有些狐疑的回頭看向那女子。
見她一張小臉眉清目秀,神姿秀麗,模樣甚是嬌美。
“小瑤兒……”
她再次呼喚。
小瑤兒嘟了嘟嘴,快步跑回了父親身邊,躲在父親的身後,探出個小腦袋打量著面前的女人,似乎是想確定這女人是誰。
楚羽嘉緩緩地蹲下身,幫她擦去嘴角沾染的食物殘渣。
看見這一幕,那女人緊緊地抿著嘴,一陣心酸驟然襲來,轉過頭,悄悄抹了抹眼角。
小瑤兒看見那女人莫名其妙的舉動後忍不住看向爹爹。
楚羽嘉站起身來,拉著小瑤兒的手,慢慢地向那女人走去,一邊走,他一邊說道:“你不是和我說,你想娘親了嗎。”
“她就是你日想著夜想著,每天都想見到的娘親啊。”
當聽見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小瑤兒遲疑了一下,如呆若木雞,愣在原地,手裡面緊緊捧著糕點袋子。
女人緩緩地蹲下身,張開手,聲音顫抖的說:“瑤兒,快到娘這來。”
楚羽嘉松開了女兒的小手:“過去吧……”
小瑤兒似乎有些害怕,一步三回頭的,緩緩地走到了女人的面前,怯生生的問:“你真的,是我娘親嘛?”
三年了,三年前走的時候,她才剛剛學會說話,而她是個剛剛做了母親的幸福女人。
她甚至已經忘記了娘親的長相。
而她就算是記得自己閨女的長相,現在看見這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她又哪裡敢認?
“嗯……”
女人重重的點頭,強忍著淚水,輕輕地替女兒整理了頭髮:“我的小瑤兒長大了,也漂亮了,個子還長高了這麽多,娘親都有些不敢你認了……”
看著娘親的模樣,小瑤兒咧嘴笑了,回頭看了爹爹一眼:“爹爹,我見到娘親了,我還摸到娘親了……”
楚羽嘉也不說話,就那麽看這這對母女。
小瑤兒緩緩地轉過身,稚嫩的聲音從小巧的嘴巴裡傳出:“娘……我想你……”
“我也想你……”
這一下,女人再也控制不住了,淚水決堤,抱著女兒嚎啕大哭,哪裡還有那個丹陽郡主的樣子。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哭的泣不成聲。
楚羽嘉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了,以至於在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是活在夢裡。
就算是夢,他也要一做到底了。
“娘不哭,娘不哭……”
不知過了多久,小瑤兒懂事的忍住了哭泣,去安慰娘親,還伸出小手去幫娘親擦掉眼淚,在那之前,兩隻小手不忘使勁擦了擦袖子。
看見這一幕,廖浩轉過頭罵道:“特娘的,眼睛裡怎進沙子了……”
丹陽郡主宮離陌抿著嘴巴, 由哭轉笑,抬手輕輕地擦拭了一下小瑤兒眼角的淚痕說:“走,跟娘回家,娘給你布置了一間新屋子,還有你最喜歡的布娃娃。”
“布娃娃?”
“是那種花娃娃嘛?”
小瑤兒十分雀躍。
曾經,她跟著自己爹爹走過邊城的時候見到過一個小女孩抱著一個花娃娃。
那時候的她羨慕極了,但懂事的沒有和爹爹說,自己憋在心裡,現在聽見娘親說有花娃娃給自己,怎麽會不開心?
“當然是,小瑤兒要是喜歡娃娃,不論要多少,娘都給你。”
丹陽郡主府外。
數百名黑盔黑甲的士卒早早地就已經等候在哪裡了,一個個宛如是樹樁一般,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一點多余的表情。
在看到那位衣衫襤褸的男人以及他脖子上騎著的小女孩時,人人神情激動,為首的一員將領猛然出列,單膝跪地插手道:“末將賁樂,今日我等在此恭迎少將軍,縣主大人回家!”
數百人齊聲喊道:“我等,恭迎少將軍,縣主大人回家。”
按照律例,公主的女兒封郡主,郡主的女兒封縣主,縣主的女兒封鄉主。
實際上如今小瑤兒還沒有被冊封為縣主,但他們可不認那些,就像他們給楚羽嘉下跪一樣。
他們是楚家鐵騎,不認王命,甚至不管月陵城那王宮中王椅上坐的是誰,他們只看將軍令。
將軍如今走了,那麽他們便隻認將軍兒子,楚羽嘉這個少將軍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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