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西北防禦重地繁峙縣。
前線的戰報傳來,職方員外郎秦檜滿頭大汗,再也無法維持往日的理智與冷靜。
其人數日前才到過大石寨和茹越寨,還涉險到寨前的通道親自考察過,自是知道這兩座軍寨的險要。
秦檜口才極好,配合郭仲恂撒下的錢財,極大的鼓舞了守寨官兵的士氣。
但其人沒敢奢望兵卒受了這些激勵就能舍生忘死,死戰不退。
兩座軍寨中的兵馬畢竟不多,若是沒有後援,時間長了必然守不住。
只是,其人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昨日還形勢一片大好,今天卻急轉直下。
大石和茹越這等足以抵擋上萬大軍數月的險寨,怎麽就會在半天內接連陷落呢?!
人力有窮盡,術業有專攻。
縱是聰明遠超同儕的秦檜也不得不承認,世上總有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
至少,血腥而又玄妙的戰爭機理真不是他這個文人能夠理解的。
但其人現在卻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大石寨和茹越寨在極短的時間裡被攻破,敵軍的探馬已經追到繁峙縣外,這座城池也不安全了!
知代州事郭仲恂還算鎮定,正在調兵遣將,發動城中軍兵上城防守,欲要據守堅城打退敵軍來襲。
秦檜卻突然沒了幾日前的豪情壯志,待眾人受領任務後退去,其人走近郭仲恂。
“郭知州,繁峙縣可守得住,要不要先退到雁門縣,集中兵力再固守待援?”
片刻前還指揮若定的郭仲恂突然變了臉,轉身一把薅住秦檜的衣襟。
“你這豎子,害得老子好苦!”
敵軍攻勢犀利如此,明顯是早有預謀,知兵的郭仲恂當然知道繁峙縣守不住。
想起自己幾天前受了秦檜的蠱惑,稀裡糊塗裡就對抗了聖旨,惹來這潑天的禍患。
原本最多死自己一個人就能平息應州危機,甚至未必會死。
現在,自己卻違抗聖旨擅自跟敵軍開戰,若是真能打出一個大捷來,再廣為宣揚,倒也真是死中求活,朝廷最多罷了自己的職務,肯定不敢逆民心而為。
可現在才開戰就敗成了這樣,以同軍的攻擊勢頭,不僅繁峙縣守不住,雁門也守不住,太原府怕是都守不住。
甚至,整個河東路都危險了!
以朝廷的外忍內狠,自己闖了這麽大的禍,就算逃回去,也是個死,甚至還會牽連滿門老小。
郭仲恂已存死志,雙眼中幾乎要噴出怒火,胡須也因激動而抖動不停,口水都噴到了秦檜的臉上。
後者卻是腦子中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應對。
直到此刻,秦檜才發現自己面對憤怒的武夫時,是怎樣的無力。
郭仲恂終是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摸向腰刀的右手又收了回來,順勢將秦檜推到。
事情還沒有到最後一步,總得留點希望才行。
這豎子如此會蠱惑人心,就讓他去蠱惑皇帝和相公們吧。
“你滾吧!繁峙縣守不住,雁門也肯定守不住,滾回東京去,告訴天子代州被賊軍偷襲,郭仲恂為國殉職的‘真相’。”
秦檜剛才被郭仲恂揪住衣襟,沒看到其人右手的動作,還不知道自己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狼狽地爬起,感激地向深明大義的郭知州長揖一禮。
“郭知州請放心,下官一定會把代州大戰的‘真相’公諸於眾,代州將士們的血絕不會白流。”
郭仲恂戴上兜鍪,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官廳,直奔城門而去,全程看都沒有再看秦檜一眼。
秦檜稍稍整理了自己的衣著,跟著出了官衙,
找到自己帶來的兵卒,倉惶出城奔雁門縣而去。他相信郭仲恂的判斷,雁門縣應該也守不住,很不安全。
但代州四縣,除了南面的五台縣外,其余繁峙、雁門、崞縣三縣皆是沿著滹沱河一線分布,處於由東北向西南的狹長地域中。
離開繁峙縣,不管是南下開封府,還是繼續北上,繼續完成天子交給自己的第二個任務,都必須先經過雁門縣。
還有一點,秦檜之前向譚稹借的五十名兵卒,留了三十名在雁門縣,也要一並帶回太原還給宣撫使才行。
事情搞到現在這一步,僅靠他一個七品小官背不起這麽大的鍋,必須與河東路宣撫使先結成攻守同盟才行。
秦檜一行人出了城,才走出十余裡,後面就有三名騎士急速馳馬而來。
“出了什麽事?”
這三名騎士是繁峙縣的傳信使者。
黃昏、野外、兵荒馬亂,無論那種情況,都會放大人性中的惡。
信使見攔路的人多,不敢發火,其中又有人認出了秦檜,乃如實相告。
“秦相公,繁峙縣陷落了,你們快走!”
“啊!怎麽這麽快!”
秦檜出城時,同軍的前鋒尚未到達繁峙縣,才走這麽一截路,信使就送來了城池陷落的消息,太令他吃驚了。
“是義勝軍,這些養不熟的狼崽子!敵人才到城外,他們就綁了郭相公投降了,你們也快跑吧,再慢就來不及了。駕——”
趁著秦檜等人愣神的功夫,繁峙縣信使趕緊揚鞭馳馬而去。
兵凶戰危,秦檜也想馬上就回到了雁門縣。
不!
是馬上逃到太原府。
但時間已經到了黃昏,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一行人摸黑逃出沒多久,秦檜肚疼難耐,只能到路邊灌木叢中方便,繁峙縣方向的道路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
隨行的丘八擔心同軍已經追來,果斷甩掉了他們護送對象秦相公跑路,秦檜蹲在灌木叢中卻不敢喊。
其實,跟著跑來的人其實是繁峙縣的潰兵,但這些潰兵比追兵還可怕。
為了爭奪秦檜栓在路邊的坐騎,潰兵突然拔刀相向,一陣亂砍後,當場倒下四個,僅剩的一人也腹部受傷。
這人忍痛草草包扎傷口後,就解了韁繩,艱難地爬上馬背準備逃生。
“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