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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新秩序》第44章 血火
遼國東京道雄州城背山臨水,控扼周邊數百裡,在整個曷懶甸五水之地,還有鹹州、英州、吉州、福州、公瞼鎮、通泰鎮、崇寧鎮、真陽鎮等八座規模相當的城池交錯分布。

 生活在本地生產力低下且分散的長白山諸部女直,當然沒有實力,也沒有內外在需求築這麽多雄城,這些城池,都是始於遼乾統四年(1104年)結於遼乾統九年的女直、高麗曷懶甸地區爭奪戰中,高麗人耗費巨力所築,其國戰敗撤回駐軍後,又全部落到了女直人手中。

 當日,完顏撒改會見徐澤等人後,就命完顏銀術可領著商隊到女直各部進行交易。

 所謂到各部交易,其實就是一場政治作秀,商隊涉足的幾個部族都是完顏撒改精心挑選,並且做過認真準備的,無不是人丁興旺,兵精馬壯。

 商隊也不可能真賺這些窮哈哈女直人的錢,實際上,離開後世松遼平原,進入曷懶甸地區之前,商隊就已經將無法翻山的大車全部“贈送”給了女直人,換取了一批北珠、貂皮等特產,還有幾十匹馱馬——正處在備戰關鍵時刻的女直人也急需戰馬。

 徐澤其實對女直人組織的這場政治作秀不甚熱心,畢竟,對於已經知道女直人即將開啟輝煌時代的穿越者來說,再怎麽灌水的村一級實力展示,也就那麽回事了。

 至於從這些部族的情況推測生女直人的戰爭潛力?深入觀察了三個作秀部族後,連就最熱心此事王汰都放棄了。

 這次女直之行基本結束,但由於女直人刻意的誤導和遮蔽,商隊收集的情報還非常不完整,以至於進入長白山前,徐澤對女直人的情報還多來自於後世所知初略情況的反推。

 直到進入曷懶甸地區後,近身透視這個結束才四年的大戰戰場,徐澤才切身感受到女直人作為一個整體的堅韌和頑強。

 經過幾日的走訪和完顏銀術可“不慎”泄露的隻言片語,徐澤、吳用等人大略搞清了長達九年的女直、高麗曷懶甸地區爭奪戰始末。

 曷懶甸並不是真空地帶,這裡生活著長白山女直諸部,屬於遼國“外十部”之一,遼國曾在此設立“長白山女真國大王府”,但在歷史的不同階段,長白山女直也曾分高麗進貢,與高麗也存在某些依附關系,獲得了了高麗歸德將軍、懷化將軍身份,遼國和高麗都恨謹慎的維持這片羈縻州府微妙的平衡。

 直到十多年前,生女真部落聯盟勢力發展到曷懶甸地區,“曷懶甸諸部盡欲來附”,平衡被打破,引起了高麗方面的恐慌,“恐近於己而不利也,使人邀止之”。

 雙方摩擦之初,女直人也想過用外交手段解決,遼乾統二年(1102年)開始,時任生女真節度使的完顏盈歌就先後四次遣使赴高麗交涉,但均無結果。

 完顏烏雅束即節度使之位不久,就秉承完顏盈哥的方略,遣“石適歡以星顯、統門之兵往至乙離骨嶺,益募兵趨活涅水,徇地曷懶甸,收叛亡七城”。

 在誘民爭奪中落於下風高麗人惱羞成怒,拘留了談判中的生女直代表,並派人加大誘使曷懶甸地區的“五水之民”的力度,得數部“執團練使十四人”。

 生女直人和高麗人的矛盾最終不可調和,只能訴諸於武力。

 第一回合,遼乾統四年二月,高麗以“以門下侍郎平章事(宰相)林乾判東北面行營兵馬事,禦宣政殿授鐵鋪”,率兵由定州出關侵入曷懶甸,當即遭到女直聯盟軍的迎頭痛擊,女直人還乘勝佔領定州、宣德二城,高麗完敗。

 第二回合,兩個月後,林乾戰敗被罷,高麗改派尹灌為東北面行營都統,率兵二度入侵曷懶甸,再遭到女直軍的頑強抗擊,高麗軍“陷沒死傷者過半,勢不能振,遂卑辭講和,結盟而還”。

 第三回合,雙方議和後,完顏烏雅束派完顏斜葛前往曷懶甸經正疆界,繼而命石適歡“立幕府於三潺水”,完全控制了曷懶甸地區。

 另一邊,高麗人兩敗後,痛定思痛,決定組建專門針對女直人的“別班”(特種部隊)。

 “賊勢倔強難測,宜休徒養士以待後日”“凡有馬者為神騎,無馬者為神步、跳蕩、梗弓、精弩、發火等軍,年二十以上男子,非舉子皆神步。西班與諸鎮府軍人,四時訓練,又選僧徒為降魔軍,遂練兵畜谷,以圖再舉”。

 遼乾統七年,經過盡三年精心準備,高麗人悍然撕毀盟約,任命尹瓘、吳延寵為正副元帥,先設伏誘殺女真酋長古羅,再率十七萬大軍,號二十萬,由陸地、水面分五路對曷懶甸發動全面突襲。

 毫無防備的女直人遭遇突襲,大敗。

 是役,高麗人放棄了爭取緩慢同化女直人的幻想,改以屠殺恐嚇,斬殺女直人六千余,俘虜一千余,攻破村莊一百三十余座,高麗軍在血腥掃蕩曷懶甸地區後,尹灌“分遣諸將,畫定地界”,強築九城,以圖永遠霸佔曷懶甸地區。

 第四回合,面對高麗來勢洶洶地入侵和部族遭受的慘烈傷亡,生女直聯盟高層的部分人動搖了,認為“不可舉兵也,恐遼人將以罪我”,但完顏阿骨打堅持“若不舉兵,豈止失曷懶甸,諸部皆非吾有也”。

 經過激烈的討論,完顏烏雅束堅定地站在了完顏阿骨打一邊,派同父異母的弟弟完顏斡賽率兵前往曷懶甸解救危機。

 面對龐大的高麗軍,人數劣勢的女直人在完顏斡賽帶領下,築城對抗、設伏誘敵、圍城打援、截斷糧道、阻斷交通(信息傳遞)等手段齊出,打得高麗人苦不堪言。

 但戰爭就會死人,就會有消耗,盡管生女直人憑借著勇士們的悍勇和完顏斡賽的出色指揮,最終勝多敗少,但作為經濟落後的一方,生女直人其實比高麗人更不好受,持續的戰爭幾乎耗盡了生女直部落聯盟的民力。

 戰爭過後,生女直大部分部族都爆發了災荒,貧窮的部族子民無法維持生計,不得不賣典妻兒償債,很多人熬不下去了,鋌而走險為盜為匪,以至於完顏烏雅束不得聽取完顏阿骨打的建議,減盜賊征償法為盜一征三(完顏歡都等人的建議是“重其法,為盜者皆殺之”),並明令富有的債主不得追逼債戶,欠錢未還的,等三年後再商議償還辦法。

 歷史就是這麽充滿不確定性,這場持續數年,不斷升級,最終賭上雙方“國運”的戰爭,女直人沒有倒下,底蘊更加深厚,更加有戰爭潛力的高麗人卻先萎了,其國內大亂,邊患窘迫,兵民勞苦,軍馬疲斃,上下騷然,反對派大臣佔據上風,逼迫睿宗下令尹瓘撤兵並議和,“許歸亡入之民,罷九城之戍,複所侵故地”。

 交戰雙方出於種種顧慮,大戰結束後,默契地選擇低調處理,使得這場勢必影響東北亞甚至整個世界千年格局的戰爭,就這麽“悄無聲息”地發生,又“悄無聲息”地結束。

 曷懶甸地處背靠長白山,俯視周邊,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高麗人控制此處,再順勢拿下鴨綠江,憑借地理,可以輕松構築堅固防線,而一旦失去此地,地勢相對較低的高麗人就會和宋朝一樣處於非常被動又無險可依的守勢,所以,當強勢的生女直聯盟勢力進入曷懶甸後,感受到莫大危機的高麗人才會發狂,不惜傾國而戰。

 而女直人得到曷懶甸,就可輕松拿下尚未歸附鴨綠江部女直,也能從東面進擊遼國東京,更能居高臨下控扼高麗,所以,雙方對於此處戰略高地的爭奪,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必然血腥無比。

 不同於吳用、王倫、王汰幾人唏噓“國內寡聞,竟不知此處還有此等規模的大戰”,清楚“歷史走向”的徐澤想到更多。

 如果高麗人能夠咬牙挺住,生女直人被拖垮,那麽,遼國極有可能會趁機收緊東京道,遭受重挫的完顏部將不得不再次蟄伏,有天生遊牧,草原管理經驗豐富的契丹人持續壓製,也許,就沒有後來蒙元什麽事了。

 但歷史沒有假設,當本國羈縻部族地區爆發了這麽持久且烈度如此高的戰爭,遼國高層卻從自身利益出發,放任生女直聯盟與高麗長期相鬥,甚至既希望二者兩敗俱傷以收漁翁之利,而采取漠然置之的態度時,後面的歷史其實就已經注定了。

 這裡原本生活著長白山女直三十余姓,最興盛時,有村莊百余,丁壯過萬,但因為高麗人的瘋狂屠殺和持久的戰爭拉鋸,早已是遍地荒涼。

 夕陽如血,山風鬼嘯。

 徐澤、吳用二人背對著一座廢棄的女直人村莊,望著山下這片屬於後世朝鮮鹹鏡道的廣闊土地,徐澤心有所感。

 “學究,從梁山一路到此,經歷了這麽多,想必你有很多話要說吧?”

 “嗯,小生原以為行萬裡路不如破萬卷書,今時方知,若不行萬裡路,破萬卷書又有何用?”

 “還需要我為你解夢麽?”

 “不用了!彼時小生坐鄆城而望梁山,所見僅有一隅,跟隨社首遠行萬裡,方知天地廣闊遠超小生之想象,昔日坐井觀天,自然心憂井水何來,會不會枯竭,如今放眼天下,哪還有心思掛念那口小井有沒有水?”

 “嗯,很好!”

 “社首?”

 “說。”

 “小生隱隱感覺,社首似乎對當今天下形勢有明確的判斷?”

 徐澤淡然一笑,沒接吳用的話題,問道:“你覺得這按出虎水完顏部怎樣?”

 “很可怕!小生所指,並不在於其部族勇士的悍勇善鬥,也不在於其部酋有眼光和魄力與高麗人爭奪這處戰略要地。可怕之處在於‘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其部竟能逆天而為,連續數代積累,始終堅定開拓,讓我想到了——秦奮六世余烈而一統宇內。”

 “哦?要是我說,這個生番小邦會在十多年後,真就如六世積累的大秦那般席卷天下,學究,你信不信?”

 “啊!這?這怎麽可能!即便是秦國,立國數百年,尚要經商鞅變法,再積累百余年,才能平滅六國。這生番人少兵微,尚無文字,還夾在遼國與高麗之間,如何能成事?”

 “不信?我也不信!”

 徐澤心下暗想的卻是“原本不信,但現在信了”。

 來女直之前,徐澤擔心與野蠻的女直人無法溝通,想了很多備用方案,甚至設想萬一無法見到完顏阿骨打等人,就用酒精加戰傷急救術製造“神跡”來創造見面機會,對於缺乏人丁的女直人來說,每個受傷的勇士都是寶貴財富,能夠挽救受傷勇士性命的“神術”肯定能打動女直人。

 其實,這個計劃並不是徐澤國際主義精神泛濫,而是暗藏禍心,缺糧的女直人不可能自己釀造酒精,掌握了酒精的供應,就能對女直人行使少部分話語權,再配合其他的手段,就能逐步影響女直人的決策。就算女直人醒悟過來,不惜代價自己釀造烈酒也沒用,特定濃度的酒精才有良好的殺菌作用,而若不能無菌操作,用髒乎乎的手直接縫合傷口,將有極大可能增加二次感染的風險,讓救人變成謀殺。

 真正接觸女直人後,徐澤才意識到這的確是一個貧窮落後的族群,卻不意味著他們就如原始人一般愚昧而不開化。

 雖然沒能親眼見識溫都部的煉鐵技巧,但僅憑其部鐵作坊的規模和分工來看,就已經很不簡單了,而完顏撒改在會談中重點提及的農技、書籍和文教,更讓徐澤意識到這是一個具備極強學習和進取精神的種族,絕不可輕侮。

 由是,徐澤最終還是放棄了用酒精和戰傷救護術換取與女直人深入合作的可笑幻想。

 這幾日,了解了女直、高麗人的大戰始末,徐澤更加確信,女直人的崛起絕非偶然,這頭戰爭怪獸早就在磨礪利齒堅爪。

 最先警醒的,是徐澤印象中孱弱、無恥、牛皮糖般的高麗人,其國傾盡全力一戰,雖然最終失敗,但也的確打痛了、拖怕了女直人,讓他們看到高麗人的韌性和頑強,換得了尊重。

 其後,即便是女直人建國大金,滅遼破宋壓夏,實力最鼎盛之時,也只是對高麗采取守勢,令其朝貢而已,卻是從未動過揮師滅掉這個彈丸小國的想法。

 女直人的生存法則很簡單,有實力才有話語權,但光有實力還不夠,只有能夠打痛他們的對手,才有資格獲得他們的真正尊重,沒有相應的實力,幻想狐假虎威,利用‘宋朝使者’的身份,靠三寸不爛之舌忽悠“單純”的女直人?只能是自欺欺人!

 時不我待啊!要培育勢力,就不能再賴在梁山那個鬼地方,可放眼大宋,哪裡才是能夠放手培育勢力的好地方呢?

 “那日在鹹平城外,見過了女直騎兵的虎狼之姿,學究以為,這樣的強兵,是怎樣練出來的?”

 “這樣的強兵怕是練不出來,而且在女直部族這些天,我們也沒見他們練過兵。以小生愚見,除了北地苦寒,孱弱之人無法存活外,最主要的,應該是其部常年狩獵、行軍和無數血戰中磨練出來的。”

 “是啊,沙場不如殺場,唯有血與火,方可鑄就漠視生死的虎狼之師。 當今之世,已有動亂之兆,此等雄師方可倚為立身之基啊。”

 徐澤此言一出,吳用頓時來了精神,轉身面向徐澤,抱拳道:“社首!小生——”

 知道吳用要說什麽話,徐澤伸手按住他,道:“學究見識過人,此番回去後,若繼續留在梁山,有些屈才了。”

 吳用有些急了,道:“社首當知小生自北上以來,已洗心革面,隻願能附社首驥尾,作一番事業,請社首勿棄!”

 “你真就如此篤定跟著我能成事?”

 “社首又何須再考驗小生?”

 “狡兔三窟,僅得免其死。回去後,不管朝廷如何封賞,同舟社都會走出梁山,日後行動將擺在明面。你之長處,在於猜度人心,潛布暗局,繼續留在我身邊,恐難施展才學。”

 徐澤向吳用拱手施禮,神情嚴肅道:“我有一處非常重要暗子,必得學究這樣的大才方能促成,還請學究務必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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