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憂聽著王淵明的話語，眼中突然泛起一絲波動。

　　他的目光此刻看向自己身旁的這位中年文士，此刻對方神情淡漠，眼中此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滿是空洞。

　　葉無憂皺了皺眉。

　　他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對方，也無法勸慰。

　　王淵明自顧自的喃喃道。

　　“我一直在追尋聖人之道，我在想若他們是我，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麽做呢?”

　　“可我不是聖人，我做不到像聖人那般，能夠解決這世間所有問題，能明白這世間什麽是真理。”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理，沒有，竹子裡沒有，都城裡沒有，大楚也沒有，龍場也沒有。”

　　王淵明此刻還在不斷的呢喃，仿若陷入了混沌一般。

　　明明修為已經不複，但在其周身卻仍是泛起一絲絲微不可查的內力漣漪。

　　葉無憂眼中陡然露出一絲凝重。

　　他之前有些不確定，但此刻卻是可以肯定了。

　　對方此刻，已然陷入心魔。

　　只要你跨入了四品境界，那麽任何武者都會遇到的一道劫難。

　　心魔。

　　心魔之中，外人無法貿然幫助，只能看本人自身如何應對。

　　不同的境界所經歷的心魔也大不相同。

　　葉無憂雖還未經歷過，但也曾聽聞過。

　　若是一品之下便來了心魔，那倒還算是幸運，即便深陷於心魔之中，那也只是損失一些修為，但至少命還在。

　　若是一品之上，乃至於更高的境界，所經歷的心魔，若是不幸沒有渡過，則道心崩潰，一身所修止步於此也是常事，甚至可能陷入終身的瘋癲之中，即便喪命也不少見。

　　葉無憂眼中泛起一絲無奈，微微搖了搖頭。

　　如今的狀況對王淵明產生的影響很大，但他並不能給予對方援手。

　　只能靠對方自己了。

　　王淵明此刻陷入了極度的焦慮之中。

　　在這片如今已是一片黑暗的天地，在這萬叢薄涼的苗疆，在這此刻已經是一片荒涼的龍場之中。

　　有一朵心學之花正在緩緩綻放。

　　他的內心此刻充滿了煎熬。

　　若是聖人在此，他們會怎麽做?

　　若是聖人在此，自己的弟子還會有這般遭遇麽?

　　若是聖人在此，這漫天的瘴氣是否能夠消除?

　　若是聖人……

　　王淵明不明白，他怎麽也想不明白。

　　他苦苦追尋的道理，他花費了數十年思索的學說，此刻竟是一點用場都派不上。

　　心學又如何?

　　從心又能如何?

　　哪怕自己打破了傳統的束縛，開創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又能如何?

　　他曾經有著輝煌的仕途，有著富裕美好的家庭，有著溫柔賢惠的妻子，有著令無數人向往的出身。

　　可如今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轉眼間都飄散如煙。

　　王淵明此刻緩緩抬起手臂，向著前方伸去。

　　但他的雙眼，卻是依舊無神且空洞，瞳孔之中沒有了焦點。

　　他看不見了。

　　不，不是看不見。

　　漫天的黑暗，此刻在他眼中都消失不見。

　　龍場之中破敗的瓦房，此刻也在他眼中緩緩消失。

　　前方的層層山脈，此刻也逐漸消散。

　　就連他的身旁，他雖看不見，但卻感覺到那名負劍的少俠，此刻身形化作一縷青煙，緩緩消散。

　　偌大的天地之間，此刻已是空無一物，寂寥無人。

　　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有些驚疑，身形不由得微微向後退去一步，卻感覺撞到了什麽東西。

　　王淵明猛然回頭。

　　他看到的是一位身穿華服，面帶書生氣息的男子，正在一處道觀之內，尋心問道。

　　那男子很是年輕，神色眉宇之間充滿了對於這片廣大天地的興趣。

　　他身前有一位老道正在緩緩講述道理，那男子聽的很認真，但眼中卻始終有一絲疑惑。

　　最終，他離開了道觀。

　　畫面一轉，依舊是那名男子，只是此刻看起來稍稍大了幾分，此刻正在一處佛宮內問道。

　　良久，男子搖了搖頭，踏出了佛宮。

　　依舊是那名男子，此刻他正坐在一處院中，雙目充滿血絲，對著身前一顆竹子目不轉睛的看著。

　　他看了七天七夜，最終終於忍受不住昏死過去。

　　依舊是那名男子，此刻他的歲數年長了不少，已經快到中年。

　　此刻，那名男子正在親手開辟一塊菜地，一旁是幾名與他一同的年輕讀書人。

　　也是他的弟子。

　　一幕幕畫面在王淵明眼前流轉而過，他的身形此刻有些發愣，隨即有些止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想錯了……”

　　王淵明的身形仍舊在顫抖，但他的語氣卻是無比的平靜。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起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突然明白了，明白自己這些年來一直所追尋的一個錯誤。

　　他一直在追尋著聖賢的腳步，一直在思考，若是彼此交換，聖賢在自己的這般環境下，會如何行動。

　　他也一直是這麽做的。

　　世人也是這般做的。

　　但王淵明沒有想到，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並不是因為他們思考他們怎麽做。

　　他們不會去思考要怎樣做，而是知道，自己應該去這樣做。

　　一昧的追尋，永遠只是跟在聖人的腳步之後，永遠不可能成為聖人。

　　因為，他是他，你是你，你永遠也無法猜測到聖人的思想與行為。

　　只要自己做好即可。

　　他這些年所做之事，大都會去想若是聖人如何做，待想出結果後，在采取行動。

　　可那終究，並非是聖人的想法，而是王淵明自己的想法。

　　而自己的想法從何而來?

　　從心底而來。

　　從心而來！

　　王淵明突然明悟了。

　　龍場之內，此刻突然傳來了一聲大笑，笑聲爽朗，打破了這龍場之間的寂靜，打破了這天地之間的黑暗。

　　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已經苦苦追尋了數十年的王淵明，此刻終於獲知了他一直所追尋的答案。

　　葉無憂的眼中陡然間露出一絲驚駭。

　　有一道粗壯如山的巨大光芒，此刻從九天之上而來，穿過厚厚的雲層，穿過這天地之間的層層黑霧，照耀在了一位中年文士的身上。

　　那漫天的瘴氣，此刻被這光柱一照，此刻轟然倒卷開來，隨之緩緩散去。

　　天地之間，有一陣清風掠過。

　　清風掠過南疆，掠過重疊山脈，掠過荒涼龍場，掠過王淵明身旁。

　　中年文士的衣袖此刻隨風飄起。

　　樹木從生，百草豐茂。

　　原本已經是一片荒蕪，草木枯黃的山脈之上，此刻重新煥發出了生機。

　　王淵明終於明白，他一直所追尋的“理”就在他身邊，從未離開。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此一瞬已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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