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喬小心翼翼地撥開身前茂盛的青草，目光注意著腳下，縮著身子盡可能地繞過地面上的植物根系。

　盡管已經足夠細心，但畢竟身處草原，踩到植被是常有的事。

　感受著腳底不時傳來的柔軟觸感，他心中不由變得更加緊張。

　即使是一名稱得上純粹的自然保護主義者，但椿喬也從未想過，自己對待隨處可見的植物會有如此謹慎的一天。

　也由不得他不小心。

　距離塞翁連同其暴鯉龍被絞殺吞噬的場景，也才不過半天的時間。

　而這令人膽寒的凶手，正是自己腳下看似人畜無害的青青嫩草。

　想到這，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小心點腳下，我們離小鎮已經不遠了，再堅持一會。”

　椿喬半轉過身，對身後的金發少女囑咐道。

　“嗯。”菲琳娜情緒顯得有些低落，輕聲應了一句。

　椿喬默默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他也沒心情去安慰別人了。

　視線轉向前方，

　那裡，在幾小時前還是一片光禿禿的沙漠，眼下卻是已經被滿滿的翠綠所覆蓋。

　青草，正以他難以想象的速度快速增殖著。

　對於這種變化，椿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

　隱約間，一個莫名的念頭自心頭緩緩升起。

　時代，就要變了。

　……

　……

　“砰！”

　“砰！”

　空氣微微震動，沉重的腳步聲規律響起。

　路雲緩步行走在草原之上，身邊，是數以億計的翠綠命望草。

　龐大的體型讓他每一步落下，都會在地面留下一個深深的凹陷。

　並不會長久保留，在“青草製造者”特性的作用下，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凹陷便又會被命望草填滿。

　他的速度並不快，甚至於，每邁出一步都會在原地稍稍停留一會。

　這是他為擁有這具龐大身軀所付出的代價。

　“六邊形戰士”這種概念，往往出現在某些幻想當中。

　或許在個別階段，這種沒有弱點的個體確實有較為全面的戰鬥能力。

　但隨著路雲實力越發強大，當他真正觸摸到金字塔頂端之後。

　他才知道，全能，在某種程度上，也就意味著全不能。

　每項技藝的頂峰，必將付出其他方面或顯性、或隱性的代價。

　這是自然的規律，沒有生靈能夠違背。

　所幸，對於如今的路雲來說，“速度”已經不再能作為權衡其實力強度的要因。

　力量、敏捷、體質、智力、精神。

　當其他四種屬性到達頂峰之時，敏捷與否，似乎也就不再這麽重要了。

　已然成為草原本身的路雲，並不需要依靠“速度”去戰鬥。

　另一方面，他之所以如此緩慢地行走，也是因為其需要辨別方向。

　命望草地擴張並不順利。

　意料之中的，在某個通往沙漠深處的方向上，路雲感受到了無形的阻力。

　就像是由乾燥與炎熱構成的屏障，將生命的蔓延阻擋在外。

　“這就是所謂的‘岩災’嗎?”

　他心中明白，自己似乎遇到了萌芽鹿口中，將原本森林毀滅的罪魁禍首——

　岩災。

　並不畏懼。

　系統評價上的“自然化身”可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對於背靠廣闊草原，已經觸摸到物質規律的他來說，這個世界上能真正威脅到生命的，恐怕也就那位創世神了。

　路雲想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事物，才能讓曾經如此大規模的紅楓森林，變成了如今這片被稱為“生靈禁區”的荒蕪沙漠。

　三天……五天……半個月……

　路雲依照虛空中的指引緩慢移動著，融合自然法則後近乎無限的壽命，讓他對於“時間”的概念逐漸變得模糊。

　甚至於，即使是即將面對的“岩災”本身，他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這一路上，他只是專注地利用自身“青草製造者”的特性，擴張著命望草的衍生規模。

　讓蒼翠的青綠重新填滿這個世界，已經在無形中成為了路雲的目的與使命。

　“吱嗤！”

　好似某種堅固外殼破碎的聲響自腳底響起。

　路雲低頭望去，發覺原本應該在命望草改造下化作肥沃泥壤的沙漠，不知何時起，結成了一片類似岩石的荒蕪地面。

　失去了青草與土壤的緩衝，擁有龐大沉重身軀的他立刻便在岩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深陷的腳印。

　緋紅色的晶瑩眼眸中翠光閃過，路雲凝神望向前方。

　只見那看似平常無奇的空氣之中，彌漫著常人無法瞥見的暗黃色微光。

　炎熱、乾涸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知不覺間，他深入到了紅楓沙漠的最核心處。

　“這種環境……即使是那些地面系、岩石系的精靈也無法生存下來吧?”

　路雲心中喃喃道。

　轟——

　沙礫飛濺，地面陡然震動了起來。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到來，沉睡於地底深處的未知存在逐漸蘇醒。

　轟隆隆——

　凌冽的罡風裹挾著漫天黃沙，整個天地在刹那間被昏黃所籠罩。

　裂紋如蛛網般在岩石地面上蔓延，露出其下方色澤暗沉的砂岩。

　大地，被撕裂了開來。

　隨即，由灰色與橙色岩石構成的超凡生命，展露在了路雲的眼前。

　龐大，

　真正意義上的龐大。

　宛如山脈般一眼望不到邊的誇張軀體，僅用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其全部身軀所在。

　就像是漂浮於海洋之上的冰山，僅是路雲看到的，那幾乎佔據了他所有視線空間的灰橙，恐怕也不過只是對方身軀的十分之一罷了。

　也唯有深邃廣闊的大地，才能容納這種龐然大物了。

　“雷吉洛克……岩神柱?”

　盡管只能看清對方身軀的一小部分，但路雲依然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世界初始之樹的守護者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雷吉洛克，誕生於人類無法所及之幽深地殼的傳說寶可夢。

　盡管其複數的數量讓其並不能如同那些至高神獸般，掌握規則的偉力。

　但既然能被冠以“神獸”之名，自然也不是尋常之輩能夠與之對抗的。

　路雲並沒有因為對方只是普通神獸而輕視，實際上，其如今所展現在自己面前如山脈般龐大的駭人身軀，便足以證明對方實力之強大。

　“只是……”

　路雲感到有些疑惑。

　雷吉洛克的存在，本身就是大地與岩石在生命方向上的體現。

　伴有小規模的沙漠化是正常的，其規模也往往維持在不破壞大環境的恆定范圍之間。

　擔負著自然守恆責任的岩神柱，也不可能做出大肆毀滅生態環境的行為。

　可紅楓森林的毀滅與紅楓沙漠的誕生，卻已經成為了事實。

　“到底發生了什麽?”

　路雲平穩地站在地面裂谷邊緣，視線在雷吉洛克露出在外的身子上掃視著。

　忽地，一抹土黃色的微光閃過。

　那是一塊不過成年人手掌大小的暗黃色方形石塊，相比起岩神柱龐大的身軀，鑲嵌在對方胸口正中央的石板，幾乎小的看不見。

　但路雲依然在看到石塊的一瞬間，便將全部注意集中在了對方的身上。

　他能從石板上感受到一股與自身所觸及規則同出本源的氣息。

　那是……法則的力量。

　“岩石石板！?”

　路雲猛地一愣。

　轉瞬間，思緒紛飛。

　腦海中的疑惑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岩石石板，是隨創世神“阿爾宙斯”開辟天地之後自然出現的，自然法則的物質體現。

　在某種程度上，這一塊石板的存在，便代表著“岩石”這種概念本身。

　這不是凡物所能掌控的力量。

　當不自量力者妄圖沾染不屬於他的力量之時，所帶來的，便只有毀滅。

　路雲雖然搞不懂為什麽這種神器般的存在會出現在雷吉洛克身上，但他明白，事情糟糕了。

　過於強大的力量，已經摧毀了雷吉洛克的心智，讓它成為了如傀儡般被石板所操縱的存在。

　“岩石”所象征的力量，在肆無忌憚地向外侵蝕著。

　這便是紅楓森林毀滅的原因，這便是所謂的——“岩災”。

　地面劇烈抖動著，細碎堅硬的沙礫撕裂著空氣。

　路雲無聲地長長歎了口氣。

　此時的自己面對如此災厄固然可以逃跑，但身上凝聚的力量與這一世一路來在無形間已經擔負起的責任，讓他第一時間摒棄了這個念頭。

　如果自己就這麽走了，沒有在岩災徹底泛濫前阻止對方，恐怕只需要十幾年的時間，沙漠便會繼續向外侵蝕，將附近的山脈、村鎮全部吞噬個乾淨。

　他必須要留下來。

　嗡——

　蒼翠青光宛如螢火蟲般在路雲周身顯現。

　搖搖晃晃，看似一觸即破，實則卻凝結著足以讓生靈死而複生的磅礴偉力。

　那是——生命與奇跡的力量。

　面對雷吉洛克如今的狀態，僅是尋常的技能已經沒有什麽作用了。

　面對法則之力，唯有同屬於法則的力量才能與之對抗。

　“轟！！！”

　青與黃、光與熱，

　岩石與生命，死亡與奇跡……

　碰撞、爆裂、交織，

　難以言喻的光芒與聲響在沙漠中央驟然爆發，那是讓時空都在一瞬間停滯下來的宏偉能量。

　宛如雛鳥破殼，狼崽初嘯，

　在這一秒，無論深海還是高空，整個星球之上所有存在意識的生靈，都能清晰地聽到一聲莫名地脆響。

　隨即，歸於沉寂。

　沙漠中央，燦光閃爍之地。

　微風驟起，溫和清朗的氣息悄然彌漫。

　荒蕪被岩石所覆蓋的地面，逐漸軟化，轉變成棕褐色的肥沃土壤。

　青綠色的嫩芽破土而出。

　死寂被驅散，奇跡與生命隨之降臨。

　……

　路雲站在被翠綠覆蓋的大地之上，身軀依舊。

　與雷吉洛克的對抗，比他想象中要簡單的多。

　對方在“岩石石板”的侵蝕下，早已沒有了心智，只是單純地遵從本能行動。

　與其說與雷吉洛克對抗，倒不如說自己對抗的是“岩石石板”本身。

　岩石法則之力固然強大，但沒有了操控者，面對掌握著“生命”與“奇跡”兩種法則的自己，終究不是對手。

　實際上，路雲沒有摧毀石板，他也沒有能力毀壞這種創世之物。

　他只是將其從雷吉洛克的身軀上剝離下來，用法則之力封印在地底深處。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石板真正的主人會找上門來，但這也是後話了。

　對於雷吉洛克本身，其實早在其被石板力量吞噬，心智泯滅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臨近死亡的邊緣。

　如今隨著石板的剝離，死亡對於它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

　收回望向地底深處的視線，路雲將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現實。

　隨著最後的阻礙被破除，草原的擴張已然成為了定局。

　當然，他會控制住命望草增殖的數量與范圍。

　作為自然法則化身的他，深知維持平衡的重要性。

　當“紅楓沙漠”徹底變為“紅楓草原”之時，路雲便會收斂力量，轉為發展自身。

　其實他一直不明白，系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一次次的輪回，一次次的重生，

　每一段過程迥異的旅途，對於路雲來說，都是難以忘懷的回憶。

　但很多時候， 他也會陷入迷茫。

　無限的生命，不管過程有多麽精彩，在難以望見的永恆未來，其終點終究難逃過無盡的重複。

　緊接著便是無趣與乏味的誕生，毀滅隨之而來。

　路雲也曾想過，在未來的某一天，見證過無數世界、無數生靈的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在輪回中孤獨遊蕩的麻木魂靈。

　但此刻的他，卻已經不再擔憂。

　望著視野中逐漸被青綠填滿的沙漠，笑容在路雲臉上浮現。

　隱約間，他似乎把握住了什麽。

　系統存在的意義、輪回的真諦與生命的本質，種種概念在其腦海中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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