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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朝英雄傳》第95章 彭城渚上定東州(4)
  東州,北燕。

  滄江之畔,彭城渚上。

  落日西斜,殘陽飲霞。江水滔滔,風拂蘆葦微動,兩岸楓花初露。江渚橋頭,水鳥鳴舞,一時魚躍。

  燕綺霞望著此時青衫雲袖,臨江負手而立。衣帶當風,仙姿雋逸的東方玄。心頭忽起一陣莫名悸動。

  忙低下髻首,別過臉去。心中隻道是那雙天生異相的眸子作祟。

  俏臉緋紅的輕啐了一口,低低不可聞的喃喃了句。

  “…妖人…妖術…”

  言罷轉身,匆匆離去。

  紫奴雖也驚於一時,但早見識過了東方玄的禦獸奇術。此刻只是瞧著燕綺霞的倉惶背影,掩口咯咯作笑。

  少頃,燕北王腰掛酒葫蘆,手提酒壇,行至江邊。自是尋東方玄而來。

  東方玄示意紫奴先行退下。

  燕北王與東方玄並立渚上橋頭,看滄江如練,賞日落群峰。

  東方玄遠眺雲霞綺麗,淡聲問道:

  “你為何不與她言明,陽王臨終之時,確是改了心意,口諭傳王位於你一事?”

  燕北王昂首,望江長歎:

  “我根本無意燕王大位。當日我本想借此一試各路諸侯,看看誰是那包藏禍心之輩。

  不想……弄巧翻成拙,以致燕家失鹿,天下共逐。我是燕家的罪人啊……”

  燕北王原本刀削斧劈,軒昂有威的臉上滿是悲戚神情。一把撕開懷中酒壇,仰頸直灌了一口,也不顧灑在須眉間和錦袍上的酒水。

  東方玄神色如常,也是輕歎。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若非如此,你兄弟二人怕捱不到今日啊。”

  燕北王苦笑道:

  “正如玄兄所言。當日我兄弟二人分則兩生,合則同死。這天下,早容不下我燕家了。是故,我將錯就錯瞞了他二十余年。

  若非如此,依著他的性子,拚了性命也是要尋我來的。所幸啊,他臨終之時,自己悟出來了。哈哈哈!”

  燕北王笑著又灌了一口酒水,虎目通紅,臉上也不知是酒水還是淚水。

  東方玄微微動容,伸手言道:

  “站了半日,口乾舌燥,也與我一口酒來。”

  燕北王似早有所料,一把摘下腰間葫蘆,遞給東方玄。大笑道:

  “哈哈哈!早為玄兄備好了佳釀!”

  東方玄接過在手,只看這酒葫蘆便知是燕北王尋來名匠,專為東方玄所做。

  酒葫蘆渾圓飽滿,陰陽相若,頗為罕見。通體絳紅發亮,上雕麒麟踏浪。更嵌金漆,勾繪成東方氏龍紋模樣。

  葫蘆塞子鑲口,乃是一枚價值千金的血玉。雕琢成了麒麟盤臥之姿,鱗角須尾窮工極態,神態自若栩栩如生。真可謂形神兼備,巧奪天工。

  東方玄拔開塞子。

  一縷濁香複清明,濁浪拍來化清流。

  東方玄笑而言道:

  “盞中紅濁浪,卻是清流釀。乾朝王室不傳於世的武道秘酒,濁清流。

  呵呵!此酒釀來頗為不易。你若不用,也大可留給你女兒的。或是……”

  留給你那生而感氣的兒子,東方玄心中想著,口中卻是沒說出來。

  燕北王放下酒壇,與東方玄行禮言道:

  “正有一事相求玄兄。”

  東方玄神色難明的試問道:

  “可是要把你那女兒留在東燕?”

  燕北王面有憂色,連連頷首。

  “劣女生性魯莽,只怕北燕用兵之時有所閃失。

我戎馬半生,就得來這一點骨血。還望玄兄體諒,將她帶在身邊。”  東方玄隻想說你並非這一點骨血。不過燕北還的家事,東方玄卻無意多管。麒麟島上那些孩童正缺人手教習,多個燕綺霞倒也不多。

  東方玄塞好塞口,將酒葫蘆掛在腰間珠白天蠶束帶上,倒與另一側的火玉麒麟佩相得益彰。更添幾分遊戲紅塵的散仙味道。

  東方玄微微頷首,以示默許。

  燕北王大喜,卻又見東方玄伸過手來。一時訕訕笑道:

  “玄兄,你那葫蘆裡是濁清流,我這壇子裡就當真是濁酒了……”

  燕北王襟懷如豁,坦蕩磊落。為父兄、為家業、為挽狂瀾於既倒。行了那許多本不欲為之之事,反遭世人詬病,得了‘燕家鳩虎’的惡名。

  世事無常,以致如此人傑忍辱負重到了今日。隻歎英雄易老,眉上三疊,鬢已星星堪鑷。

  東方玄一時感歎,遂而言道:

  “玄,今日且與你同飲一回濁酒。”

  燕北王頷首大笑,揮拳破壇為盞。與東方玄臨江把盞同飲。一時興起,昂首高聲誦道:

  “

  往來形勝地,羈旅至東州。白瑤翠碧濤裡,滄江一頁舟。帆落彭城渚上,矯首孤鶩歸處,紅雲最上頭。放歌須縱酒,不負少年遊。

  楓葉落,蘆荻飛,晚煙收。瑤台絳闕,銀河倒瀉,玉京此中留。滾滾滄江不盡,屈指英雄人物,逐波去悠悠。唯余滄江水,天付與風流!

  ”

  燕北王所誦之詞,乃是南州夏國,瓊天閣大學士南書賦。《瓊天涼詞》中的《水調歌頭·東州形勝地》。是其少年之時,遊歷東州所作。

  此時雖未至楓葉飄落,蘆荻飛花的季節。渚上二人,亦非少年,至少年紀上真的不是。但此時由燕北王誦來,卻是別有一番人間雄主,指點江山的英雄氣概。

  啪!——啪!——啪!——

  東方玄棄盞,撫掌三聲。繼而由雲袖之中,抽出一卷錦軸遞了過去。

  “此為‘群鯨貫索蹈浪陣’。將燕星瀾予你那雷火鯨艄造上數十艘。佐以此陣,足可困那謝微和魯國水軍百日了。便是謝樽來援,亦是無用。”

  燕北王如何不知,燕星瀾予他那江河湖海無阻,更能噴水吐火、激射雷石的機關舟,‘雷火鯨艄’圖錦。根本就是東方玄所贈之物。

  光是瞞天過海,海船入河道一計。已如神來之筆,佔盡先機。再有宛如仙家兵器,令人匪夷所思的機關舟,‘雷火鯨艄’。如今更有專為此舟、此戰所用的‘群鯨貫索蹈浪陣’。

  試問這滄江之上,誰可與敵?!這天下之間,誰可與敵?!

  燕北王不由得心中又想起那四句詩來。

  東方有子最得意,

  夢入神機麒麟兒。

  天下英雄堪伯仲,

  獨領風騷數百年。

  燕北王虎軀輕顫,情不自抑。未去接過錦軸,而是兩手輕執東方玄腕袖。雙目盈淚,難掩激色道:

  “滄江風流,王謝風流,皆不如玄兄夢入神機,天下莫敵的仙家風流啊!”

  東朝十二年六月,夏。

  北燕損兵折將二萬有余。東燕則是一兵一卒未損,反得了北燕一城一關。可見東燕武相東方玄手段了得,逼的燕北王親往彭城議和。

  至此,這場東燕伐北燕,兄弟鬩牆之戰。隨著滄江之畔,彭城渚上的兩國和談而告一段落。

  東方玄歸還了北燕大都督,‘金刀太歲’龐泰祟,琅琊城守將聶龍、聶虎兄弟。還有鎖牢關與琅琊城的數萬北燕降卒。

  卻把北燕倚東海之濱,據滄江之險的雄城,琅琊城。和北面兩牢山中的險關,鎖牢關。緊緊攥在了手裡。

  為東燕那座更勝‘天下糧倉’熙農城的新糧城,荒淄城。套上了大小兩副鎧甲,至於結實與否則令人生疑。

  因這琅琊城主和守將二職,皆被東方玄隨手丟給了鎮軍將軍雲浪一人。

  來時的三萬大軍,二萬隨雲浪駐守琅琊。一萬留在鎖牢關待命,卻連個守將也未曾留下。

  即是說,東燕南面禦魯國、防北燕的屏障,便是那方過弱冠之年的雲浪。

  若說是其父大將軍雲海,亦或是他那已故的亡兄雲波來守琅琊城,都還說的過去。

  雲浪雖頂著個鎮軍將軍的名頭,實則從軍不過月余。今能得此重任,若非是東燕感念雲家累功所賜,便是朝中上下根本無將可用。

  東州,東燕。

  荒淄城外,官道之上。

  護國公程豹,提棒驅豹於前領隊。十六名金甲力士,肩負墨玉麒麟輦居中行走。兩名鐵騎,各執旌幡行於兩側。

  左側上書,武相。

  右側上書,東方。

  隨手落子三萬眾,乘輦歸來數十人。

  燕綺霞人在千裡胭脂馬上,按轡徐行於後,神色怏怏。

  那日彭城渚上,燕綺霞離去之時。便先去尋其義父燕北王。

  言其學藝十余年方歸,還未與義父膝前盡孝半分。如今雖成東方玄劍侍婢女,卻也未必要日日侍奉左右。還望義父勸那東方玄通融一二。

  是的, 燕綺霞為自己的劍婢之名,又加上了二字……

  燕北王聞之沉吟片刻,微微頷首。

  她本以為,之後義父燕北王與東方玄立於橋頭渚上臨江把盞,相言甚歡。還贈了東方玄一個看似不凡的酒葫蘆。想來正是為自己求情,令她於北燕多留些時日。

  誰料燕北王喚來她時,卻先言什麽燕家王室,信諾為金。既已應下為婢一生之事,便理應寸步不離,隨行左右。自古忠孝不可兩全,忠字在前,還是速速與東方先生去東燕吧。

  燕綺霞當時聽的月眸圓睜,杏口半張,錯愕當場。

  這說起忠來,不是當先忠於君父、忠於北燕的麽……

  燕北王似仍不放心,臨行之時又再度囑托燕綺霞須好生跟在東方先生身側聽用,切不可任意妄為、魯莽任性。

  燕綺霞滿腹狐疑。

  ‘明明是義父尋他飲酒,怎的倒似被他灌了迷湯……’

  燕綺霞蛾眉微蹙,望著前方不遠處,墨玉麒麟巨輦上的那座青幔龍紋大帳。心煩意亂。

  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那日江渚橋頭,水鳥鳴舞,一時魚躍的奇景。想起了落日余暉,殘霞紅浪,楓花蘆葦之間的那一襲青衫。想起了那雙清澈深邃令人不覺沉淪的眸子。想起了自己從未曾有過的那一瞬心悸……

  夏日熏風襲過,吹拂起了耳畔青絲。

  燕綺霞秀美絕俗的俏臉上,升起了一抹醉人的淡粉之色。闔目側首,羞惱的輕啐了一口。

  “樹精狐魅,最是亂人心智。”

  夏日熏風未解慍,春花含羞輕隨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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