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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朝英雄傳》第92章 彭城渚上定東州(1)
  東朝二十年,五月初六,立夏。

  龍日,煞西、衝鼠。

  宜納采、訂盟、嫁娶。

  江水激激,蒲葦冥冥。水鳥浮沉戲,遊鴻三兩聲。一頁扁舟橫渡,兩岸楓花無數。琅琊城外彭城渚,嫡仙會雄主。

  日出滄江東,一頁扁舟南下。東方玄、燕星瀾、燕綺霞、紫奴、柳無相,一行五人渡江來赴燕北王的議和之約。

  彭城渚外不遠,烏金瑰麗的北燕王帳,扎在了以青玄二色布幔巨幅圍起的場地之中。

  燕綺霞那日鬥將敗於雲浪之手,見射中足面的箭矢並無鋒簇,如何不知對方已是手下留情。其後又於龐泰祟處得知,東燕此次來犯名為端本清源,實為兩家暗通款曲,私下秘盟。

  於是燕綺霞便真的一言不發,做起了東方玄的隨行劍婢。

  東方玄不過是見燕綺霞初出江湖,鋒芒太盛。故借此挫挫其銳氣,又怎會真的要收她隨行左右,當個劍婢。

  東方玄與燕綺霞言明,劍婢一說不過是當日戲言,她可自行其便。

  燕綺霞卻是斜睨東方玄,滿臉不屑道:

  “恩師曾言。赤霄雙劍,疾如電,烈如火,剛直不阿。與他心性不和,故贈於我。

  又言我心澄空明,惡塵無染。正如我之劍道。只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若能秉於心,忠於道。持此雙劍,定能於武道一途劈荊斬棘。不須三十載,當有望窺得大宗師之境。

  我燕綺霞又豈會為了區區一時之辱而違諾,以致心境蒙塵,自絕武道?

  煉氣大宗師少說也有近二百載壽數,待你死後,我自會去你墳前燒紙。”

  東方玄搖首一笑,未作言語。

  燕星瀾掩口咯咯笑個不停。

  紫奴、柳無相、雲浪等人則是哄堂大笑,幾欲流淚。連那寡言少語的程豹,都面帶譏諷之色的瞥了燕綺霞一眼。

  燕綺霞雖聽過東方玄的事跡,但並不知東方玄來自何處,更不知東方氏一族又有何能。只是面帶薄怒,銀牙緊咬的望著東燕眾人。

  ‘東燕果然盡是無禮之輩!’

  回到彭城渚外,北燕精銳皆戍衛在布幔巨幅之外。

  東方玄領眾人來到北燕王帳之前,柳無相言去尋故人敘舊,三蹦兩跳,跑沒了蹤影。

  東方玄領三女入帳,卻見燕北王與一名頭戴巧士冠,半遮面孔的男子跪坐當中。

  二人皆身體挺直,雙手前拱,平視前方,行天揖跽禮。此禮已是除了祭天、祭祖之外最重的禮了。

  燕北王神色無恙,而身後那名男子面上、鬢處微微見汗。顯然二人已跪了許久。

  東方玄身後三女忙左右讓開,她們可受不起燕北王此禮。

  燕綺霞心中暗驚,義父為何要與這東方玄行如此重禮?

  扮作青奴的燕星瀾同樣百感交集。這軒昂有威,英武不凡的男子。便是我的叔父燕北還,燕家之鳩虎嘛?

  燕北王面帶喜色,躬身行禮。

  “燕家,燕北還,拜見東方氏前輩。”

  賈絮萍先為東方玄的相貌所驚,聞言又是一怔,忙躬身隨著燕北王行禮。

  東方玄俊美無儔的臉上帶過一抹輕笑,不沾絲毫煙火的抬手輕道:

  “務須如此,你我平輩相交即可。”

  燕北還早有預料,賈絮萍面色微變。燕星瀾與紫奴還好,早知東方玄絕非十六七的年紀。

  燕綺霞怒氣衝霄,隻想抽出背後雙劍,與東方玄來一式赤龍三變。

遂以指為劍,指著東方玄怒道:  “你一舞象小輩,不過十六七歲,安敢與我義父平輩相交?”

  東方玄才不會去管燕綺霞與燕北還根本就是親父女,只是持卷負手,效之古人促狹道:

  “汝之劍婢,欲刺主否?”

  燕北王起身,魁梧挺拔,面帶威色。沉聲呵斥燕綺霞道:

  “霞兒!休得無禮!還不速與東方先生賠罪?”

  東方玄擺手一笑。

  “哎!何必為難小輩。”

  言罷,自向帳中主位的碩大錦榻行去。

  燕綺霞一雙月眸瞪得老圓,氣的險些亂了內息。隨後被燕北王一指,趕出了王帳。

  金漆紅木雕嵌麒麟踏浪。靠枕、引枕、坐褥,青綢織錦上繡金絲龍紋。

  不用去猜,此榻正是燕北還為東方玄所設。

  東方玄欹枕榻上,持卷橫臥。

  紫奴面帶輕紗,曲線婀娜背座其後。以供東方玄靠臥。

  扮作青奴的燕星瀾,則依舊低首跪坐於東方玄一旁。並未出聲與燕北王相認。

  燕北王與賈絮萍於左側各自落座。

  燕北王望著塌上青衫雲袖,俊美無儔。仙姿雋逸,更勝畫中的東方玄。一時間竟憑生臆斷。

  ‘此人當可補天裂!’

  賈絮萍半遮面孔,脅肩低首。用僅余的一隻眼睛,偷偷的打量著東方玄。

  無論是東方玄的事跡、容貌,還有方才的寥寥數言,都為這名北燕丞相帶來了太多震撼。

  東方玄似有所覺,側首輕聲笑道:

  “呵呵!虎側倀鬼半張面,三姓家奴賈絮萍。似你這般為鬼為魅,忘恩負義之輩也敢來此見我麽?

  你說我是當殺你?當用你?又或是先用之,再殺之呢?”

  燕北王微愕,賈絮萍則頓時一驚。

  ‘自己的陳年往事,便是燕北王都知之不詳。此人又是於何處得知?’

  賈絮萍心中戒懼,面上倒是堆笑。半張清秀的臉上滿是諂媚討好之色。

  “哎呀!東方大人可是冤煞賈某了。在下為了對付那些個亂臣賊子,難免用上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故而遭人構陷。

  正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人言可畏呀!東方大人可切莫信了那些個流言蜚語。”

  賈絮萍笑言回道,謙卑有禮。

  可於燕星瀾眼中,莫名感到一股陰冷,好似蛇蠍示好,乘間擊瑕。

  東方玄持卷擊掌,不由玩味道:

  “哦?如我所記不差。你原為琅琊郡孤兒,居無定所,行乞度日。

  所幸為琅琊望族賈氏收作仆從。東州名儒賈天嶽,與你賜姓起名。見你機敏,許你伴讀從學。

  你未及弱冠,借著望族賈氏與琅琊城主喬慶的間隙。與家主賈天嶽獻‘樹上開花’一計。聯合門生,造大聲勢,用以掣肘喬慶。

  另一邊密告喬慶。言望族賈氏欲借此逼寧侯換賈天嶽為琅琊城主。

  喬慶情急之下,又用你‘無中生有’之計。揚言望族賈氏鼓動士子百姓忠於大燕,造反寧侯。事急從權,故未報寧侯。先命城中守將何典領兵,滅了賈氏滿門。

  而你則是大義滅親,白得了賈氏的家宅錢財不說。事後喬慶還親為你向寧侯請功,成了琅琊城六品從事中郎。”

  東方玄不去看幾人神色,向後微仰,輕靠於紫奴腰背。拂捋著散動的青絲,娓娓續道:

  “你為寧侯屬臣,喬慶也待你不薄。你卻私下投誠燕北王。獻‘調虎離山’之計,誆舊主入甕。又用‘連環計’,先以喬慶命你暗通燕北王之事,誘守將何典暗殺喬慶。

  後以守將何典暗殺喬慶造反為名,持城主印,領城中官員及一眾城衛持械,趁夜剿殺何典於府中。

  你再舉大義,言當以寧侯安危為重,領琅琊一郡之地率先請降。

  呵呵!可笑至今還有人稱你為寧氏忠臣。”

  東方玄清澈而又深邃的雙眼,帶著幾分莫名笑意向賈絮萍望去。

  “賈絮萍,我言你忘恩負義、賣主求榮,可有半分言錯啊?”

  燕星瀾聽的不寒而栗,低首心道:

  ‘此人真乃毒士也!如說范逸雲是韜光晦跡,深沉狠辣。那這賈絮萍便是毒計百出,謀在當時。”

  燕北王雖不知個中詳細,但並不以為奇。只是跽坐帶笑,似等著賈絮萍作答。

  賈絮萍聽罷,仰身擊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東方大人真乃神人也!不錯,賈氏一族確是為我所覆。

  昔日賈天嶽為我取名時笑曰:

  ‘生無根蒂苦伶仃, 風中柳絮水中萍。你便叫賈絮萍吧。’

  他這哪裡是為我取名,分明是笑我此生不得根基,永無出頭之日!”

  賈絮萍半張頗為俊秀的臉上閃過一瞬狠戾之色,繼而撩開了巧士冠垂下的紫金繡錦。

  露出了那被剜去一目,似被火燒以致面目全非的另半張臉來。與東方玄笑道:

  “哈哈哈!忘恩負義?如說只因賈天嶽的小妾多看了我幾眼,他便命人毀去我半張面孔也算恩義的話?倒是未曾忘卻的。哈哈哈哈哈哈……”

  賈絮萍笑的癲狂,眼角一側都笑出淚來。轉而放下冠上繡錦,好似換了張面孔。跽坐挺身,淡然自若道:

  “寧侯、喬慶、何典等人俱是亂臣賊子。縱有恩義於賈某,也不過是小恩小義。生為大燕子民,忠於大燕,才是大義。賈某忠於大燕,從未視旁人為主,又何來賣主求榮一說?

  賈某自出仕北燕以來,於國事之上從無懈怠,且並不貪戀權勢財色等身外之物。東方大人知我甚詳,當知賈某之志。”

  東方玄與燕北王俱知賈絮萍確可算的上是克勤於邦,克儉於家。得來俸祿,大多貼補國用,家無余財。除去讀書,其人可謂無所嗜好。

  燕星瀾星眸余輝,看過幾人神色。自知賈絮萍應是所言非虛,不由得心中生歎。

  ‘此人並非一無所求,而是胸中自有抱負。

  虎側倀鬼半張面,北燕丞相賈絮萍。

  如此謀士,父王用不起,我燕星瀾也用不起。能用此人者,唯帳內二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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