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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弟》第146章噩夢降臨的歲月(4)
1572年3月,金山恢復秩序半年後,祖家族老祖良輔突然出面向北美總督府提出訴訟請求。他拿出了在加州新臨汾的地契,稱祖家有三十萬公頃被人侵佔,祖家的財產正在被他人盜竊,官府有責任賠償他家所遭受的損失,對在他的土地上挖掘出來的金子,祖家要求得到自己應得的份額。

這種訴訟要求在海外領地是合理合法的。跟大明本土不同,本土的所有礦產都屬於朝廷所有。根據大明海外領地條例,大明移民所購買的土地所有的產出都屬於個人,包括礦產在內。祖家控告了在祖家土地上定居的一千二百二十戶移民家庭,要他們從自己的土地上遷移出去,歸還祖家。

同時,祖家還控告北美總督府不作為,任由移搶奪自家的財產,要求總督府為祖家所修建的葡萄園、蘋果園、皮革廠、葡萄酒廠以及伐木工廠和養殖場,支付賠償金三百五十萬龍元,要求總督府為被毀壞的田莊支付一百八十萬賠償費,此外他還要求從開采出來的黃金中提取他自己的份額。

祖家為了打這場官司,祖良輔讓他的長子祖大寬和四房族老祖良鼎一起回北京城專程去大理寺遞交訴狀,祖大寬和他的四叔祖良鼎為了這個官司,跑遍了朝廷所有的相關部門。一個月後,出人意料,沒有一點征兆,大理寺竟然受理了這件案子,這樣,所有關注這個案子的人都大跌眼鏡。

大明有史以來,第一起“民告官”的案子竟然被朝廷受理了,如同一道驚雷,引起了社會上的廣泛關注。各家報社和電台紛紛跟進,大江南北,人人都很關注這場官司的進度。一時間,肆虐全球的鼠疫的關注程度,倒是退到了第二位。

大明的老百姓很好奇,祖家由於民亂中造成的損失,祖家卻要求朝廷賠付,這位祖良輔還真是吃了豹子膽,這場官司祖家不僅是民告官,還要求朝廷賠錢,祖家的人難道是窮瘋了嗎?祖良輔難道不要命了嗎?而是負責審理這件案子的正好是剛剛上任的號稱海青天的大理寺卿——海瑞。

案子並不複雜,事實也很明確,但是,大理寺卿海瑞雖然很同情祖家的遭遇,找遍了《大明律》所有的條文也沒有找到支持祖家向北美總督府索賠的法律依據。因此,海瑞采取了折中的辦法,他的最終判決是:非法佔有祖家土地的一千二百二十戶移民全部由北美總督府退還當初的土地出讓金。祖家搬遷到別的地方安置,這些移民把以前開采黃金所得五分之一上繳祖家作為賠償。至於,祖家向北美總督府索賠的要求被當場駁回。

不料,祖家代表當庭表示不服,祖大寬拿出祖家移民北美後歷年所交的稅收清單振振有詞地說道:“根據大明帝國憲法規定,皇上和朝廷有保護大明公民的義務,祖家是大明的守法公民,不僅正常納稅,而且還有人服兵役。祖家對朝廷進了義務,就有資格尋求朝廷保護的權利。祖家的財產損失都是由移民暴亂造成的,北美總督府僅僅因為法不責眾,不想激起民變,沒有派兵鎮壓。而這一舉動,恰恰是證明了北美總督府沒有盡到保護合法公民財產權的義務,給祖家造成了嚴重的損失。因此,我們當然有理由要求賠償。這難道不是體現憲法的精神嗎?”

一時間,海瑞也啞口無言。旁聽的人也議論紛紛。無奈之下,海瑞隻好宣布休庭。這場官司引起了一場社會大討論,於是乎,各種磚家叫獸開始在各大報紙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1572年,第一次判決的消息一傳開,便在北美總督府所在地金山城引發了一場大風暴。

上萬人聚集起來鬧事,那些財產受到威脅的人會合起來,跑到北美總督府請願,企圖把他們非法佔有的財產合法化,同時他們也不願意與祖家分享自己淘金的所得,理由是他們已經向朝廷交稅了。過了沒有多久,有人爆料祖家獲取土地的過程存在著暗箱操作,要求廉政公署徹查祖承訓是否利用權勢,非法佔有土地。一時激起千層浪,祖承訓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廉政公署介入後,北美大陸很多移民大家族非法佔有土地的事情也紛紛曝光,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很多非法佔有土地的案子曝光,有的地方整縣八成以上的土地都成了一個宗族的家產。

為了避免宗族勢力過大,朝廷不得不出台了新的《宅地法》,規定了同一宗族的人不能夠居住在一座城市內。這樣一來,祖家在北美成為了人人唾棄的對象,但祖良輔已經騎虎難下了。

祖良輔也沒有想到這場官司會在北美引起這麽大的反響,甚至還影響到了族長祖承訓的前程。但他沒有妥協,祖良輔不聽家人的勸告,一直不停的上訴,想要討回公道。但案子足足拖了二十幾年的時間,在他臨終之前,祖家最終還是被判敗訴。

……

大明的老百姓雖然很關心這件案子最終的判決結果,但更加關心自己的經濟收入,畢竟大蕭條還沒有退去,鼠疫還在肆虐全球。天大地大,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最大,時間久了,人們也就淡忘了。祖家索賠案雖然有些聳人聽聞,但總理高拱和他所領導的這屆政府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重振經濟,防疫抗疫之中,這才是當今的重中之重。

祖家的那天破事在總理高拱眼裡算個屁。即使是海青天海瑞也覺得祖家人過於貪婪了,他也認為宗族勢力不宜過大,否則那些宗族就會變成法外之地。況且,在他看來,民眾暴亂造成的祖家的損失怎麽可以由當地政府來賠償呢?因此,他對祖家過分的要求是不予支持的。畢竟也沒有這樣的先例。這一切都是因為黃金惹的禍!

大明本土和北美紛紛擾擾,遙遠的巴拿馬城日子卻更難過。雖然有朝廷的支援,但肆虐了一年多的鼠疫陰雲一直就籠罩在這座新興的城市上空。有了磺胺,死亡率的確大大降低了,而且數量有限,天天依然有人死去。

1571~1572年度的春節與其說是春節,倒不如說是鬼節。無論是空空如也、暗淡少光的店鋪,還是櫥窗裡零星的商品,無論是街上行人陰沉的臉,還是別的什麽,都無法與昔日春節的熱鬧氣氛同日而語。以往的春節,家家戶戶,不論貧富,都歡聚一堂,但今年卻沒有任何節日的氣氛。

響徹城中的不再是煙花爆竹,而是悲哀的嗚咽。在這座死氣沉沉、寒冷徹骨的城市裡,還可以看到幾個孩子在奔跑嬉戲,他們哪兒知道他們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脅!人人的心都只能盛下一個十分古老十分暗淡的希望,正是這個希望阻止人們坐以待斃,而這個希望也無非是單純而頑強的求生願望罷了。

因此,所有的人都顯得很疲憊,尤其是心累!因為在今天,巴拿馬人人都多少有些患鼠疫之嫌。也正因為如此,那些不願意繼續當鼠疫患者的人正在經歷一種極度的疲勞,也許只有死亡能夠使他們擺脫這種高峰狀態的疲勞。

李時珍和龐憲這兩位名醫也很心累,疫苗的研製工作進度緩慢,想要生產出來更是遙遙無期,短期內就不用指望了。現在朝廷又派專人專船送來了一個貨櫃的名叫“鏈霉素”的新藥,這是由大明生物製藥中心研發出來的一種新藥,既然在沒有驗證的情況下,已經開始批量投產。這實在太不尋常了!

李時珍不了解這種藥品的性能,在國內他曾經聽說過齊王府有一個試驗室正在研究青霉素,這一會兒突然又冒出來一個鏈霉素,這讓他非常不安。要知道是藥三分毒,萬一出了問題,他的良心會不安的。出於小心,李時珍還是要求先在志願者身上進行人體試驗,檢測這種藥的效果。

志願者很快有了,而且很多。城裡感染的人實在太多了,很多人已經奄奄一息。李時珍和龐憲商量了一下,他們選擇了情況最為嚴重的十位,這十位在他們看來基本上是沒有救了,反正是死馬當做活馬醫,賭一把了!

其中一位被感染了的護士,名叫劉巧,是位不到二十歲的花季女孩,此刻她奄奄一息,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盡管如此,她的眼睛裡還充滿著對生命的渴望。女孩艱難的對龐憲說道:“院……長,我……我考慮過,就是讓我……試藥吧,我不想死!”

“放心!我一定會救活你。”

龐憲嚴肅的點點頭承諾。他推開護士,上前親自操作,用最輕柔的動作通過靜脈注射,把溶解了藥粉的藥水打進了這個女孩劉巧的身體,做完這一切,他握了握劉巧的手,表示鼓勵。

然後和李時珍一起靜靜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觀察著病人的變化,等待這最後的宣判。整個病房裡靜悄悄的,不時還會從遠處傳來兩下救護車嗚嗚的叫聲。適才還很模糊的驚叫聲在城市的邊緣地帶聚合起來,就是在石頭山岡的附近。他們同時還聽到一聲類似爆炸的巨響,然後重歸於寂靜。

夜裡深了,女孩的情況很穩定,不好也不壞,目前還看不出結果來,晚上的時候又打了第二針,李時珍去了實驗室,繼續他的疫苗研究。龐憲獨自一人還守在病房裡,女孩睡著了,呼吸也平穩了很多。這是個好現象。

龐憲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身體,走到窗前眺望。他看見遠處燈塔閃了兩次。微風似乎吹得更有勁了,與此同時,一股風刮來一陣海洋的鹹味。現在可以清晰地聽見海浪拍打懸崖的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響起驚叫聲的那邊升起一片閃閃爍爍的光,一陣模糊的喧鬧聲隨風傳到他的耳裡。

閃爍的光隨即熄滅,於是,在遠處,在那一溜平台的邊緣,只剩下了淡紅色的余光。在風聲暫息的時候,他清晰地聽見人的喊叫聲,接著是射擊聲和人群的喧嘩。龐憲豎著耳朵傾聽,卻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不用問,城裡的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總有人想逃離這裡,強行闖卡。軍警現在會毫不猶豫的開槍。哪個時代都存在心存僥幸的人。守夜的護士無奈的說道:“城門哨卡那裡又乾仗了。”

“但願這早一點結束吧!是時候了,所有人都到了崩潰的邊緣。”龐憲喃喃說,他心裡明白,疫情不結束,這種事情根本結束不了,還會有犧牲品,這很正常。

“也許吧,”護士回答說,“院長,您知道麽,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但想一想我們這裡的情況跟西班牙人相比,實在好得太多了,能生在大明,至少我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說得對,大家的目標一致,不過我現在最想看到這種藥的效果,希望這位姑娘好起來。”龐憲說。

他沒有回頭,借著天上模糊的微光,他看到窗戶玻璃上反射過來的是自己一張憂傷而又嚴肅的臉。風又刮了起來,龐憲覺得這風吹在臉上很溫暖。這時候,那名護士又測量了一下女孩的體溫,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驚喜地說道:“院長,她退燒了!這藥有效……”護士的聲音中竟然帶著哽咽。

翌日清晨,姑娘完全退燒了,龐憲依然不敢松懈,他擔心只是暫時緩解,而且根據他的經驗,他認為這種緩解不是好兆頭。然而到了中午,姑娘的體溫並沒有回升上去,到晚上也隻升了十分之幾度,到第二天早上,熱度竟然全退了。姑娘雖然還很虛弱,躺在床上卻可以自由呼吸了。接下來,所有的試驗對象都傳來了好消息,這藥非常對症,配合著磺胺一起治療,效果真是杠杠的!回到辦公室的路上,龐憲臉上洋溢著微笑。

他在想,今年的國家科學進步獎恐怕又有人獲得了,大明又將多一位伯爵大人。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誰呢?他哪裡知道,這根本就是齊王作弊的結果!沒法子,朱厚煒這人就是心太軟,看不得咱大明老百姓受苦。

……

從七月份到現在,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城中再也沒有發現過一隻死老鼠。龐憲回到小區的時候,那位印第安門衛快活地告訴他曾看見兩隻活老鼠經過大門回到他家裡。幾個鄰居也告訴他,他們家也一樣,又見到老鼠出沒了。從一些人家的房梁上,又傳出了好幾個月沒有聽到的鬧聲。

李時珍和龐憲等著每天從各地發來的統計總數,數字表明,鼠疫勢頭正在減弱。盡管疫病的突然消退是始料未及的,但巴拿馬的大明老百姓仍沒有急著慶幸。過去的一年多雖然增強了他們得到解脫的願望,但也教會了他們小心謹慎,何況他們已習慣於越來越不指望短期內結束瘟疫。不過,大家都在談論這個嶄新的現象,而且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產生了迫切而又難以明說的希望。其他的一切都退到次要地位了。

由於有了新藥,死亡統計數字下降了,那做該死的煙囪也不怎麽冒煙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在這個壓倒一切的事實面前,那些剛死於鼠疫的幾個西班牙人就算不了什麽了,畢竟這種新藥實在太少了,不可能照顧到所有的人。

種種跡象顯示,雖然政府還沒有公開表明健康時代降臨,但人人都在悄悄等待,從那一刻起,所有的人們雖然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其實都很樂意談論鼠疫結束之後如何重新安排生活的問題。城中的老百姓得出的共識是,疫前那種舒適的生活不可能在朝夕之間得到恢復,因為畢竟破壞容易重建難。不過誰都認為,食品供應可能會得到些許改善,尤其是蔬菜。

那樣一來,人們就可以從最窘迫最操心的問題裡解脫出來。然而,事實上,在那些不疼不癢的談論背後,一種毫無理性的願望像脫韁的野馬似的奔了出來,顯得那麽一致、那麽強烈,有時連最普通的老百姓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們急忙斷言說,無論如何,解脫並不是明天就可以實現的。經過這場磨難,他們的老百姓變得更加務實和有耐心了!

天空都似乎從未有過的湛藍。連日來,晴朗而溫暖的天空使這座城市沐浴在從不間斷的陽光裡。這樣的新鮮空氣似乎很久沒有聞到過了,人們貪婪的享受著這一切大自然的賜予。

過去,醫生搶救病人時,采取的每項措施都毫無結果,如今,那些措施卻似乎突然彈無虛發了。如今好像已輪到瘟神受圍剿了,它的驟然衰弱似乎成了過去抵抗它的鈍刀子變得鋒利的力量源泉。不過,鼠疫時不時也會咬牙頂住,它胡亂鼓鼓勁便能奪去三四個有望痊愈的病人的生命。這些人都是在瘟疫中不走運的人,因為他們是在充滿希望的時刻被鼠疫殺死的。

總的說來,至少是在巴拿馬,這傳染病是在全線退卻,總督府的公告起初使人產生一種膽怯的、隱秘的希望,最後終於在公眾的心裡肯定了他們的信心:疫病已放棄陣地,幸存者已穩操勝券。實際上,還是很難斷定那就是勝利,但也應該看到,疫病的確像它來到時那樣退去了。人們采取的對策並沒有改變,但那些對策以前毫無效果,今天看上去卻療效喜人。不過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裡,鼠疫是自我衰竭的,或許可以說,它是在大功告成之後自動退隱的。應該說,它扮演的角色已經結束了。

包括總督朱翊淦在內,所有的人都顯得小心翼翼,沒有誰敢現在放松警惕。巴拿城裡並沒有起什麽變化。街面上,白天還是那麽安靜,到了晚上,才有跟以前一樣的人群擁上街頭,只不過大都穿上了外套,戴上了口罩。唯一不同的是,城裡的電影院和咖啡館開始照常營業了,即使有很多特殊的規定,但這是件好事!

只要稍微注意一下,仔細一觀察,就不難發現,這幾天來,人們的面容顯得更輕松了,有時甚至露出些許笑意。這時人們才注意到,在此之前,大街上根本就找不出一個人面帶笑容。事實上,一年多來一直蒙住這個城市的不透光的帷幔已出現了縫隙,每到周一,人人都可以通過廣播新聞得知,這個縫隙正在擴大,到最後大家便可以自由呼吸了。

不過,這種寬慰還只是消極的,還沒有人公開而又充分地表達出來。但如果在過去聽到有火車出城或有船到港,或汽車又將獲準通行之類的消息,恐怕沒有人會輕易相信的,然而在十月中旬,總督府宣布這類大事時,卻沒有任何驚詫的反響,人們只是松了口氣。當然,這還算不得什麽,但這種極細微的差別事實上表明了老百姓在希望的道路上有了長足的進步。此外,從當地居民有可能懷抱最微小的希望那一刻起,鼠疫的實際淫威在巴拿馬業已結束。

在十一月的一個晴朗的早晨,各道城門終於在黎明時分打開了,這個舉措受到老百姓、報紙、電台以及所有官員的歡呼致意。盛大的慶典活動不分晝夜。與此同時,火車站的列車開始冒煙,遠航的船隻也已朝本港駛來,並以它們特有的方式表明鳴笛表示慶賀。

對那些天涯海角望穿秋水的離人而言,這個日子乃是大團聚的日子。沒有親歷過這一切,很難想像折磨了多少人的離情別緒如今該是怎樣的情景。白天,進城的列車與出城的列車同樣擁擠。在暫緩撤銷禁令的兩個星期裡,人人訂的都是這一天的火車票,因為他們提心吊膽,生怕總督府的決定在最後一刻又被取消。

有一些回城的旅客在火車接近巴拿馬城時,還沒有完全擺脫他們的懼怕心理,因為,雖然他們大體了解自家親人的命運,對其他人的情況和這座城市本身,他們卻一無所知,他們惴惴不安,既期待又害怕,那種複雜的心情難以言表。

對他們來說,只有一樣東西起了變化:在離別期間,他們多麽想推動時間,讓它朝前趕;在這個城市已經進入他們的視野時,他們還熱切盼望時間加快腳步;但在火車到站前開始刹車時,他們卻反而願意時間放慢腳步,乃至於終止前進。對一年來遭到損失的模糊而又敏銳的感覺,使他們隱隱約約產生一種要求補償的願望,通過補償,他們相聚的歡樂時間也許會比苦苦等待的時間流逝得慢兩倍。

人們在火車站上開始了他們新的生活,但大家在以目光和微笑互致問候時,還留有原來那種唇齒相依的感覺。然而,當他們看見冒著白煙的火車時,他們的流放感就在如癡如醉的快樂驟雨般的衝擊下倏忽之間消失了。列車一停,那通常也在這個站台開始的遙無盡期的分離便在瞬間結束,在這一瞬間,他們在狂喜中伸出手臂貪婪地擁抱那相互已經有點生疏的身體。

這一刻,即使是在內斂的大明老百姓也聽任自己熱淚奔流,卻不知道哭的是眼下的幸福還是壓抑太久的痛苦。但人們至少可以肯定,眼淚能夠阻止自己去核實,埋在他心窩上的是自已望眼欲穿的伊人的臉,還是什麽陌生女人的臉。這一刻,所有人看上去似乎相信鼠疫可來可去,但人不會因此而變心。

親人們緊緊依偎著回到家裡,他們已無暇瞻顧外面的世界,隻沉醉在戰勝鼠疫的表面現象裡;他們忘記了所有的苦難,也忘記了還有同車到達的人沒有找到親人,正準備回家核實長期的杳無音信在他們心裡引起的恐懼。

中午,太陽戰勝自清晨便在空中與它搏鬥的寒氣,向城市不斷傾瀉著恆定的光波。這一天仿佛靜止下來了。山頂炮台的大炮在一覽無余的天空下不住地轟鳴著。男女老幼傾城出動,慶祝這令人激動得透不過氣的時刻,在這一刻,痛苦時光正在過去,而遺忘時節還沒有開始。各個廣場都有人跳舞。

轉眼之間,交通流量大增,越來越多的汽車在擁擠的大街上艱難地行進。整個下午,城裡鞭炮齊鳴,在金色的陽光下,悠遠的泛音響徹蔚藍的天空。與此同時,娛樂場所也人滿為患,酒樓和咖啡館已無後顧之憂,所以盡情傾銷白酒的最後存貨。

在各酒樓、咖啡館的櫃台前都擠滿了同樣興奮的人群,在他們當中有不少摟摟抱抱的年輕男女在大庭廣眾面前毫無顧忌。人人都在開懷笑鬧。他們把今天當作他們幸存的日子, 所以準備在這一天把過去一年裡小心翼翼積攢下來的生命力一股腦兒消耗出去。真正的、顧前顧後的生活明天才會開始。

此時此刻,出身迥異的人們都親密無間、稱兄道弟,連死亡的存在都未能真正促成的平等,倒在解放的歡樂中實現了,至少有幾個小時是如此。

但是,在這歡樂的氣氛裡,還是有著一些不幸而悲傷的人群。那些只能與新愁做伴的人,還有此刻正在緬懷亡人的人,他們與前者情況之差異何止於霄壤,他們的離愁已達到了頂點。

這些人母親、夫妻、情人如今已沒有歡樂可言,因為他們的親人已散落在無名的墓坑裡,或混融在大堆的骨灰裡,無法辨認……對他們來說,這場恐怖的鼠疫依然沒有過去,噩夢已經深深刻在了他們的心裡!此時此刻,又有誰會想到這些人的孤苦?

”願這世上不再有疾病!”

這是所有人的期盼,也是龐憲的心聲。在傾聽城裡傳來的歡呼聲時,龐憲陪伴著妻子孩子,靜靜的坐在陽台上,享受這難得的清閑。他在回想過去的往事。他認定,這樣的普天同樂始終在受到威脅,因為歡樂的人群一無所知的事,他卻明鏡在心。根據研究發現,鼠疫杆菌永遠不會死絕,也不會消失,它們能在家具、衣被中存活幾十年;在房間、地窖、旅行箱、手帕和廢紙裡耐心等待。

也許有一天,鼠疫會再度喚醒它的鼠群,讓它們葬身於某座幸福的城市,使人們再罹禍患,重新吸取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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