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在後世當過財務總監,手下也有十七八個人,深知如果不想被手下欺瞞,就要深入工作,掌握第一手材料。
趙和看了看手下,決定今天先從最艱難的環境衛生開始。
“誰是負責淨街的頭?”
那個最年長的幫役說道:“小人丁六,負責淨班!”
趙和沒想到最年長的乾最惡心的活,按理說這種資歷深的應該乾一些油水豐厚的活才對。
“好,老丁,今天你先帶著本官四處看看,本官要看看你們如何淨街!”
丁六一聽心中叫苦,沒想到來的新役頭是個死心眼,怎麽剛上任就要檢查工作?但丁六也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是役頭,他能有什麽辦法?
丁六恭敬的問道:“敢問役頭,咱們從那裡看起?”
趙和看了看周圍,眼前這個破廟地處西城,周圍都是工坊農田,住戶並不多,不如就從這裡看起。
“就這吧,你說說你們淨街的過程!”
“是,縣城內一共二十七坊,所以我們淨班一共二十七人。每天早上寅時開始收取各家各戶的糞水,完事後運到城外淨坑存儲!白天我們要負責清理道路兩旁的邊溝,避免下雨汙水四流!”
丁六邊說邊帶著趙和沿街觀看,明代縣城已經有了完整的下水系統,在街道兩邊都砌有邊溝,用青石板蓋住,生活汙水通過這些邊溝流進城外的河流中。
趙和讓人掀開一處邊溝,看到裡面早已經被淤泥堵塞,已經失去了排水的功用。丁六沒想到趙和這麽認真,竟然真的察看邊溝。
丁六嚇得趕緊跪地磕頭,叫道:“役頭,淨班的人手不足,只能清理主路,這些枝杈小路實在無力顧及!”
趙和並沒有說什麽,他知道就是後世環境衛生也是個棘手問題,更不要說明代了。
“嗯,本官知道了,你起來接著說!”
丁六不知道趙和什麽意思,戰戰兢兢的起來繼續講解。
趙和看到身邊的趙富貴躍躍欲試,好像有話要說,趙和問道:“富貴,你有話說?”
趙富貴看了看丁六,咬牙說道:“叔叔,請進一步說話!”
趙和知道這是趙富貴有重要事情跟自己談,揮手讓丁六離遠些,然後問道:“怎麽?這個丁六有隱情?”
“叔叔,您讓老丁這家夥騙了!他負責的淨班才是最有油水的部門!”
趙和聽趙富貴這麽說就不懂了,自己手下四班,應該最有油水的是門班,畢竟每天錢財過手,但這個最髒的淨班怎麽成了肥缺了呢?
“哦?富貴你說說,為何淨班才是最有油水的?”
經過趙富貴的詳細解說,趙和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原來明代和後世不同,每日收集的糞水都是重要的生產資料,經過發酵後就是上好的農家肥。這個丁六從事這項工作已經三代,從他爺爺開始就負責收集整個縣城的糞水,到了丁六這代,已經成為縣城名副其實的糞霸!
當然這些糞水也不是他丁六自己就可以隨便買的,朝廷早已經設下規定,販賣糞肥的錢要用於清理縣內下水道。這項政策在明初就已經存在,當時縣城人口較少,賣糞肥的錢還算夠用。
可是到了明後期,常熟縣城就有七八萬人,每日收集的糞水足有好幾噸,這可是一筆大收入。相比明初定下的數額少了許多,這其中的差額就落到丁六的手中。
丁六家當這個糞霸已經三代,積攢了大量的錢財,
趙富貴說他家在城外就有五百多畝土地,成為富甲一方的地主。 聽到這趙和算是大開眼界,沒想到小小一個淨班竟然有這麽大的油水,那其他三班如何呢?
“富貴,那其他三班呢?”
趙富貴看趙和都聽進去了,趕緊打起精神將其他三班的情況也說了一遍。
直班負責修路,他們的經費都是縣中撥給,看著沒什麽油水。但這幫家夥可以創造機會,比如說特意將你家門前的路扒開,想要修上可以,拿錢來吧!
察班與趙和估計的差不多,主要卡那些裡長、坊長的油水,還可以勒那些商戶的脖子,也算個肥缺。
至於趙富貴待的門班就差了一層,蹲在城門口收過路費,雖然錢財過手可以貪墨一些,但明代實行的包稅制,也就是每處城門的稅收都是定額,有了缺額你自己要負責填補上,所以門班的油水是最少的。
趙和聽趙富貴說完深感明代基層的黑暗,一個收大糞的都這麽大的油水,那其他衙役更不用說了。這幾天趙和算是見識到快班是什麽樣子,那其他兩班呢?
“富貴,咱們快班都有來錢的道道, 那其他兩班呢?”
“叔叔,咱們快班雜事多,皂班主要負責刑獄,油水也豐厚的緊,比如說家中有坐牢的想要探監,不拿錢根本進不去!打板子也有規矩,錢給的多了打的輕,給的少了能打死你!至於壯班更是如此,他們負責縣中各處門房禁子,想要進衙門辦事都要送錢!”
趙富貴在這生生說了一個時辰,將縣中所有潛規則說了個邊。趙和以前以為自己算是心黑了,但和這幫衙役一比,真是潔白的如同聖人一樣。
趙和被趙富貴弄得也沒看下去的心情,對丁六說道:“老丁,你去忙你的吧,我在這坐一會兒!”
趙和說完在路邊找了個茶棚,進去坐下休息。
丁六原以為趙富貴肯定告自己的刁狀,看樣子自己糞霸的差事要黃,但沒想到趙和並沒有說什麽,而是放過自己。丁六十分高興,給趙和磕了個頭飛奔而去。
趙富貴原本想借著趙和與叔叔的勢力,這次將丁六的淨班拿到手,可沒想到趙和竟然輕輕放過丁六。
趙富貴焦急的說道:“叔叔,丁六這個老家夥掌握淨班已經三代,現在何不趁這個機會將這個老家夥攆走,換上咱們叔侄乾?”
趙和根本沒聽到趙富貴在說什麽,原本趙和對改變這個時代充滿了信心,他以為自己從基層乾起,先了解情況,然後依著自己多出幾百年的見識,肯定能改變這個時代。
可是經過趙富貴這麽一說,趙和發現,這個時代已經爛到根子上,就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現在也已經無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