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宮中,盤坐在玉床上紋絲不動的汪子安終於有了動作。
睜開狹長雙目,有湛湛明光透出,像是兩條魚兒在虛空遊動,直至撞上殿門,才化光散去。
感受著空蕩蕩的體內不存一絲法力,汪子安嘴角含笑,右手拂過額頭,開了囟門,有金庭仙光顯耀。雙目難視間,就見仙光匯聚,於頂上凝成十丈金色祥雲,大放異彩。
意識一動,祥雲中心處雲光幻化,順時針旋轉,凝成一尊丈許大小的淡金色漏鬥,內中深邃、晦暗,只能看到一圓彤彤之物不斷射出道道黑白毫光。
而在漏鬥周邊,雲光翻湧,原本化成龍頭魚身的元神提醒拉長,龍頭鹿角、腹生四爪,唇角兩條長須垂落,頜下掛著一枚碧青水珠,圍著漏鬥不斷盤旋,發出低低長吟。
這竟是一條白色天龍。
身上龍威赫赫,比之尋常真龍還要強盛幾分。
略作感應,金色慶雲上,數道雲篆符文隨著雲光翻湧而不斷遊走,有符文閃耀五色光華,有符文化作五道雷光,又有金色符文猛然炸開,化作數百光點,變成百盞金燈,隨之又有一枚火紅符文隨之碎裂,點點火光落在燈盞上,將金燈點燃。
慶雲金燈、三昧真火。
汪子安心神一動,這兩道神通便互相融合,隨心顯化。
借著剛剛突破未久的道韻加身,汪子安再把那五行大遁與掌握五雷兩道神通合一,原本淡金色慶雲上頓時染上一層五色光輝。
將數道神通符篆一一與慶雲相合後,汪子安才緩緩收手。
此時,他一身得自《金庭玉章》的法力凝成慶雲,將元神護於其中蘊養,元神慶雲化為一體,又增添了不少玄妙。
而同樣位於慶雲中的道果又有“太虛空洞法”形成的漏鬥為護,處於萬全之境。
汪子安將十丈慶雲收起,緩緩伸出右掌,白玉一般的掌心中居然出現了無形暗洞,深邃幽暗,竟與太虛空洞有幾分相似。
在他凝成道果後,這道聖人神通不僅僅在頂上顯化,竟能隨心所欲,憑他運使。
手掌對著床前宮燈,心念一動,宮燈化作一道幽光,沒入掌心之中,當即被內中混沌之境從有化無。
看到此幕,汪子安眉頭微動。
他已凝結金仙,這太虛空洞構造的混沌之境還是無法顯現於外,只能憑借空洞奇能,將外物扯入其中。
“看來,若想將空洞力量顯化身外,至少得有大羅金仙的境界。”汪子安有了猜測。
畢竟,這太虛空洞終究是混沌境域,並非尋常人所能掌控,就算大羅金仙接觸此境,也無法保全自身。
有了猜測,汪子安也不再去管,循著天心感應,看到了將至的劫數。
此乃成就金仙之劫,有內、外之分,無法躲避,只有挺身相迎一條道路可走。
而在他的感應中,來人便是借著他的金仙劫難,充當外魔,前來殺他。因此劫順天而行,所以對方哪怕是殺了他這位濟水水君,也不會有天罰臨身。
若是他能渡過,自此之後,便是圓滿無暇的金仙高人。
若是無法,便白白身死。
“還真是挑了個好時候。”汪子安略帶讚歎,但面上卻沒有一絲笑意,雙眸滿是冰寒。
來人能掌有“替天阻道布劫”之法,絕對不是尋常人物,最起碼也是自上古存活下來的大能。
而汪子安道果感應天機,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了那身不加掩飾地夾雜著先天水火元氣的妖邪之氣。
九嬰。
除了這位威名赫赫的凶神外,汪子安想不到第二位擁有水火元氣伴身的妖物。
“雖然不知道,
你如何在大羿手下逃得一命,但憑借一具化身就想前來阻我,未免太過異想天開。”汪子安目中冷意愈盛。盡管對方這具化身,同樣擁有大羅金仙境界。
嘴唇微動,元神傳音已是落入了正在水府忙碌的幾人耳中。
把袖一揮,汪子安起身離開濟水宮,過了龍門,來到處理水府事務的淵德殿中。
剛坐在寶座不久,數道身影就急匆匆往這邊而來。
當先走入的是赤將子輿,身後還跟著鄔文化。
“拜見水君。”赤將子輿拱手拜下,緊跟著便察覺到了不對。
原本還能看出汪子安修為深淺的他,此時竟然察覺不到對方身上的任何氣機,仿佛是尋常凡人來到了水君所居的龍宮。
“咦,你凝練道果、成就金仙了?”
穩重的赤將子輿驚呼出聲,連“水君”二字都忘記稱呼了。
“什麽?”剛剛一隻腳踏入殿內的師門聽到了赤將子輿的話,腳下絆了一下,差點摔到地上。
匆忙間,元神之力散開,果然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水君煉得道果,再加上濟水本源之助,足以與大羅金仙相對而不落下風了。”偓佺輕撫長須,走了進來。
借著水府水脈元氣之助,他已將身上七寸長短的青毛化去不少,只等盡數煉化,便能借助這往年積攢下來的乙木元氣成就神仙之境。
“水君成就金仙,也是時候讓濟水諸妖前來朝拜了。”方回也走了進來。
“不急。”汪子安擺了擺手:
“雖已煉得道果,但眼下大劫未渡,還有一番折騰。
“等事了之後,再提此事。”
“大劫?”偓佺不解,只有赤將子輿若有所思,主動問道:
“不知水君金仙大劫是內魔還是外魔?”
內魔乃是天外魔頭顯化,外魔則是諸般劫難加身。
“外魔。”汪子安沒有隱瞞:
“此番劫數我已有所了解,無需你們多慮。”
看汪子安胸有成竹,好似頗有把握,赤將子輿等人便不再多問。
等眾人離去後,汪子安端坐殿中,開始熟悉起自己在玄妙之境所悟得的神通來。
......
而在北濟水中。
九首邪神站在水面上,一對凶目散發紅藍光華,正靜靜看著南面方向,負於身後的雙手不時輕輕扣動,似是在等待著什麽。
不多時,身後極遠之處衝來一道玄色遁光,所過之處,碧水藍天都染成一層灰黑,氣勢不凡。
直到感應到九首邪神所在位置,這遁光才往此處激射而來,眨眼功夫,已到近前,原本平靜水面湧起滔天大浪,托著落下遁光的那人雙足。
光華一閃,這人現出身來。
這是一位面容醜陋的青衣大漢,面孔上有一道從眉心到側臉的傷痕,身上散發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威壓,使得九首邪神身上的妖邪之氣都散去了不少。
感應到這人來到,九首邪神沒有回頭,哈哈笑道:
“朱龍,你果然還是來了。”
“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麽,九嬰......”被稱為朱龍的青衣大漢冷冷說著,叫出了九首邪神的名字。
“兄弟說笑了,我又如何能料到你的決定。”九嬰似與這人頗有交情,也不自稱“本神”,比先前見到河伯馮夷時,態度可要好得太多了。
“哼,莫要再賣弄唇舌了。”青衣大漢身上雖散發著不過金仙境界的氣息,但面對眼前這位大羅金仙的九嬰仍是絲毫不懼,冷著一張臉道:
“若非是你說那防風氏有後人覺醒血脈,能化防風氏真身,我可不會來此。
“若要我動手,還是拿出證據,先讓我確認一番吧!”
聽得這番話的九嬰有些詫異。
什麽時候,這莽漢子做事也要確認真假了。
要知道,大禹治水時期,這朱龍被人挑撥,當先對著大禹、防風氏等人動手,才被對方聯手以神物破了道果,連真身都被打破,下場比他還慘。
看來,這些年下來,此人還真漲了不少記性。
心中笑了笑,九嬰張開吐出一道幽光,仿佛寶鏡一樣懸在身前,並指一點,鏡面上開始出現了種種畫面。
不論畫面如何變化,其中總有一龍首牛耳、面生獨目的怪人出現。
果然是防風氏真身。朱龍目光一凝。
“此子在先前封神之劫中大放光彩,屢屢變化防風氏真身,絕對不會有假的。
“再說,以我與你的關系,又豈會騙你?”九嬰把袖一拂,散去幽光,笑著說道。
“呵。”對於九嬰這番話,朱龍只是冷笑一聲,緊跟著便有些不解地問道:
“封神?這又是什麽事情?”
“嘿,朱龍你閉關許久,還不知曉,這封神乃是......”九嬰將封神的前因後果盡數道出,末了,又似笑非笑地看著朱龍道: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朱龍兄弟便是在大禹治水時期被以“逆天行事”的罪名,被打為邪神,褫(chǐ)奪了一身本源,從堂堂的濟水龍君之位流落沼澤之中藏身。”
這件事情說出去恐怕要驚掉不少人的下巴。
這豬婆龍竟是原濟水龍君。
提起此事,朱龍神情一變,面上的疤痕仿佛爬動的蜈蚣,映襯得其醜陋面孔愈發猙獰。
“若非是馮夷小人倒戈,我又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除掉我們幾個,想必四瀆已盡數落入那位一脈的掌控了吧!”
這麽一說,朱龍突然想起,這防風氏的小子能成為濟水水君,想必也脫離不了那位的幫助。
看著朱龍憤恨模樣,九嬰心中也是暗歎。
大禹治水,對於天地萬物生靈確實是一件大功德之事。
但對於四瀆中的水族而言,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彼輩掌控水脈本源、統領四瀆水妖,改動河道,水脈本源自然有損。而疏解洪水,水中眾多水妖也不能再借行洪之事壯大法力,增進修為。
其中受損最嚴重的,當屬龍蛇一類水族。
蛇蟒等水族不再行洪,便難以這最簡單的方法化蛟,無法突破上境,肯定要來一場死戰。
而在那時,四瀆中除去黃河河伯馮夷外,其他水君、龍君皆是水族出身,肯定要站在水族這方。
只有馮夷那廝,非是水族出身,又在先前以言語欺瞞,說是要與眾人同進同退,結果事發之時,直接投靠大禹,獻上河圖,供其改動河道。
四瀆之首的河伯都投靠敵營了,其他三瀆的下場可想而知。
於是乎,就有了如今的情景。
江瀆龍君身死,長江有震蒙氏之女奇相掌控。淮渡之主無支祁被鎮壓水眼之處。濟瀆之主,便是眼前這位,被貶為邪神後,本源便歸了天皇伏羲座下一位龍君,而後又落到了汪子安手裡。
所以,真說起此事,馮夷在朱龍的仇恨榜單中絕對排名第一位,還要在防風氏之前。
“兄弟所受的委屈,我心中盡知,所以這次才要請兄弟相助。
“若能成功,兄弟不僅得到濟水本源,還有一窺四瀆之首河伯尊位的機會。”九嬰腦中想法轉了轉,又溫聲寬慰道。
“你莫要誆我,那馮夷乃是那位的女婿,河伯尊位豈會失去掌控?”朱龍第一個不信。
他可知道,馮夷和那位的關系。要不是因為這層關系,馮夷又怎能排在他們之前,坐穩河伯的位子。
“嘿, 兄弟你有所不知,此番對這防風氏後人動手,便是這馮夷的主意。”九嬰毫不猶豫,就把背後主使者馮夷說了出來。
“怎會如此?”朱龍面帶不可置信之色。
防風氏是那位的後人,馮夷是那位的女婿,兩者之間居然請凶殺神。
“據我所知,這馮夷已惹得那位不滿,若非是顧忌黃河本源,恐怕那位早都動手了。”九嬰說出了其中內情。
這些情況,還是他煉化七首的元神得知的。
“原來如此。”朱龍恍然大悟:
“那這樣說來,這防風氏的小子便是那位針對馮夷所布置的手段。”
“十有八九是如此的。”九嬰點了點頭。
朱龍聞言,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目光閃爍,沉思片刻,點頭答應下來。
“我知你請我出手,乃是讓我溝通濟水本源,免得防風氏那小子得本源加持,發揮出不次於你的力量。
“但事先說好,我隻負責此事,等本源散去後,轉身就走。”
九嬰沒有想到,這朱龍居然變得這麽膽小,心中詫異,又不無可惜地歎道:
“可惜,我本想著,將此子殺死,讓兄弟煉化濟水本源,重歸大羅之位的。”
“我雖與防風氏有仇,但可不想得罪那位的。”朱龍說了一句。
“也好,那我等這便出發吧!”九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當先踏著水波,往南濟水而去。
而停在原地的朱龍看著九嬰的背影,神色不動,心中卻是冷笑兩聲:
“這種送死的事情,就由你一個人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