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點,約瑟夫正在認真加班。
到今天,距離他加入位於墨神星香波客市的香波客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過去一個多月。
他也自信自己已徹底了解這家公司的一切。
他們公司上上下下,包括他和老板海因裡希在內,總共才3個人!
公司裡連個保潔或保安都沒,衛生和安全全由全自動智能機器人負責,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公司。
當今時代,由於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很多時候只需不到5人就能開一家小公司,他們這樣的計算機公司亦是。
這大大降低了任何人開公司的門檻,看起來好像人工智能帶來的影響主要是正面的。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就算所需人員更少,每個人的工作量卻不減反增,還是大大增加。
畢竟,每個公司外,都有無數被人工智能擠碎飯碗、連工作都找不到的流浪漢,正充滿惡意地期盼著公司裡的人能趕緊被開除或累倒、累死在工作崗位上!
這一個多月來,約瑟夫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兩三點,現正對一男人的立體頭像進行解析。
立體投影顯示屏上,出現的是一個滿頭波浪卷發的棕發男青年,正緩緩旋轉著。
其旁邊,更有海量數據傾瀉而下。
需要解析的男青年長相不帥,但因笑得陽光,看起來還是非常有親和力。
而約瑟夫要做的,就是提取出這男青年的嘴唇形狀、臉部肌肉松緊情況、眼睛形狀等的數據或動態函數,再和其他同樣做微笑表情的男青年做對比,找出同樣的特點。
比如,當他們都微笑的時候,有那些臉部肌肉都是收縮的,又有那些臉部肌肉都是舒張的。
那樣,他們才可能清楚、準確地告訴計算機,告訴它們一個對人類來說好像很簡單的概念:
什麽,是微笑?
接著,計算機才能在人微笑時比較準確地識別出那是微笑,為實現人臉識別等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的計算機功能奠定基礎。
而實際上,告訴一台計算機什麽是微笑,別說是和告訴一個大人相比,就是和告訴一個咿呀學語的小孩相比,難度都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因為,大人只要對小孩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小孩大腦內被激發的神經元,將和大人微笑時被激發的差不多一模一樣。
即大人還沒告訴小孩他臉上的表情叫“微笑”,通過鏡像神經元,小孩其實就已知道什麽是微笑。
小孩的大腦在第一時間就成功複製了大人微笑時的腦波形狀,常常就馬上跟著微笑起來。
換句話說,人與人間的溝通本就複雜、奇妙得超乎大多數人的以為,其實有心電感應的成分在內,那才是眉目傳情、一眼萬年等神奇現象的基礎。
這樣,等大人後面告訴小孩那表情叫微笑,小孩很容易就會把語言和腦波對應起來,學會“微笑”的語言表達,即先學會本質、後才學會表觀。
這就是為何身體力行遠比空口白話更能教育人的原因,也是小孩子為何容易沉迷動畫、遊戲等的原因。
小孩子的大腦還不懂得怎麽分辨虛實,一看到圖像,腦波就會激烈變化,產生強烈的代入欲,讓他們以為自己就是圖像裡的主人公,卻沒克制的想法,很容易就牽引著不斷深入,沉浸在虛假的體驗裡面難以自拔。
而若要告訴計算機什麽是微笑,並要求它識別出來,就千萬別指望計算機能和你進行心電感應式的溝通。
計算機別說腦波了,鏡像神經元都沒,必須非常精確地描述出人微笑時外在的諸多關鍵細節,才有可能由表及裡地讓它明白什麽是微笑。
否則,你越對它笑,它可能一直都不理你,也可能崩潰爆炸,把表情惡心的你一起炸死。
且程序員們知道該怎麽做歸知道,真去做後就馬上明白,那件事說得還是太簡單了。
首先,人類自己其實就不太明白,人微笑時到底有哪些肌肉在收縮,又到底有哪些肌肉在舒張……還有其中到底哪些才是關鍵的、本質的細節。
畢竟,我們自己識別微笑是靠鏡像神經元破譯別人表情背後的腦波形狀,再和自己大腦內的腦波數據庫比對,既高速便捷、又直達本質,由裡到外,大多時候非常準確,也就不需要特別清楚人微笑時臉上表情具體有哪些細節,一開始根本描述不出來。
待到今天我們試著要教會一台計算機理解什麽是微笑,要試著去製造出一個人工智能,我們才第一次更深入地反觀自身,更開始深刻探討什麽是智慧和其它很多類似“我是誰”的問題,一下就發現我們其實連自己都不是很懂。
就比如:
我們其實不懂微笑!
且那真是個很難解決的問題。
就算你自我反省、廢寢忘食、深刻鑽研,好不容易真正理解什麽是微笑,也還有千千萬萬的類似問題需要解決,比如什麽是哭泣、什麽是憤怒等。
人或窮極一生,或也只能解答出其中幾個、十幾個的類似問題。
世界很複雜,人更是,光微笑就有好多種。
其中有真正的、開心的微笑,也有那種半真半假的禮貌微笑,還有苦笑,還有虛偽的微笑,還有特殊的、奇怪的、比如名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特殊微笑……等等。
更麻煩的是,它們之間有時候非常相近,計算機實在難以識別。
你有時候覺得很痛苦,又不得不強顏歡笑,即一臉苦笑,偏偏計算機有可能誤以為你很開心,盡給你放一些喜慶的音樂,讓你覺得天下就你不開心,只會越來越不開心,說不定抑鬱到想自殺。
人通過腦波對比識別、互相溝通,可以說是最高效、最準確的溝通方法,難以超越。
這可是人類花費十幾億年才進化出來!
有人認為,其實不是為了使用工具,而是為實現更高效便捷的溝通,人的腦容量才不斷變大。
總之,那就很難讓計算機理解人類的所有概念,更別想製造出一個真正的人工智能。
因此,科學家們其實很早就放棄通過單純的教導,來讓計算機理解人類的概念和智慧的方法,而是使用“人工教導+機器自我學習”的方法。
就拿微笑來說,他們會給計算機很多屬於不同人的、同樣在微笑的立體頭像,再告訴計算機,這就是微笑。
接著,計算機就會自己去自動分析,自己總結這些立體頭像到底有哪些異同,將微笑轉化為嘴角上揚幅度、眼睛睜開程度、哪條肌肉收縮等大量具體數據,從而再歸納出一個初步的結論。
再接著,計算機還得去更大的、有更多表情的頭像數據庫裡,用它的初步結論作為標準,選出它認為是微笑的頭像,並交給最懂微笑的人類裁判員來評判。
這樣它們才能從人類口中知道自己哪些選對了、哪些選錯了,又才能進一步去自動分析、總結歸納自己為什麽對,又為什麽錯。
然後,通過上次的成功和失敗,它繼續分析、調整微笑的具體數據,得出一個進一步的、更正確的結論。
再然後,還遠遠沒完,它還得循環往複地多次進行以上程序,不斷調整自己的結論,以使結論越來越正確。
長此以往,總有一天,計算機對微笑的識別率,才說不定會超過人類。
人類中有很多馬大哈,一輩子可能都不懂歡笑和苦笑的區別,俗稱“不懂空氣”。
而通過使用“人工教導+機器自我學習”的方法,現在人類正教會計算機越來越多人類創造的概念,也讓計算機越來越理解人類的智慧和需求等,才能幫人類做越來多的事。
計算機如果不知道你的話是什麽意思,又怎麽幫你做事。
問題是,計算機雖正越來越理解人類的語言、表情,乃至是內在含義,但或許永遠也不可能百分百理解。
再拿微笑來說。
微笑是一種外在表情不假,更重要的卻是它的內在,即它所代表的情緒,即腦波的形狀。
但是, 計算機沒腦波,就絕不可能在內部完全再現和完全理解“微笑”。
而哪怕計算機的理解和人類只有1%的差距,也可能釀成無法挽回的絕望慘劇。
想到這,約瑟夫抬頭看了眼海因裡希辦公室的門,就又繼續埋首加班。
海因裡希也曾經驚才絕豔、年少張狂,是紫楓共和國第一個用“人工教導+機器自我學習”研究人工智能的人,比卡繆拉近年聲名鵲起的索蘭托夫婦還早。
這才讓他至今依舊名聲在外。
可他既然只能開這麽一家小公司,就說明,他當初的研究總歸是失敗了,還敗得很慘。
那天,他邀請了十幾萬香波客市民去看他自己開發出的智能機器人,準備揚名立萬。
他要他的機器人在擔架、手推車和磁懸浮小車中選擇出一個最合適的工具,把唯一願做他試驗品的、他最心愛的未婚妻,以最快速度從體育館這頭運送到那頭。
他本以為他的機器人一定會正確地選擇手推車。
磁懸浮小車雖然更快,但駕駛艙故意做得很小,看起來完全不夠把她妻子塞進去。
結果,他萬萬想不到,他最得意的機器人,還是選擇了磁懸浮小車。
且就在他感到疑惑,乃至是興奮,以為他的機器人聰明到已遠超自己這設計者想象時,他最得意的機器人,竟就像給舞蹈學生下腰一樣,直接把他最心愛的妻子強行反向對折,活活殺死。
那樣,機器人就恰好能把她妻子疊好,塞進磁懸浮小車,實現“人體最快運輸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