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面無表情。

　　即使預見到那般粉身碎骨、痛不欲生的淒慘結局，他也好像沒什麽反應。

　　此刻的他，內心實在是太痛苦、太疲憊，已徹底麻木！

　　他和費奇一樣，回想起了過往一次次被黑暗所啃食的經歷，那一次遠超一次的痛苦就像沙灘的浪潮一樣，不斷回湧，並疊加在一起。如今他不僅身體出現異常，內心更是被過度的痛苦碾成粉末。

　　而且，同樣地，對自身的不自信和對未來的恐懼，也深入骨髓、盤結蒂固。

　　恐懼作為生命自我保護機制的一部分，是永遠不可能根除的，一遇到意外或合適的契機就有可能過度生長、反過來纏繞乃至纏死生命。

　　生命本就是正負能量的集合體！

　　更何況，每個人的能力在某一時刻都是有一個上限的，一旦需要應對的事情超過他的能力上限，那麽失敗一般就不可避免。

　　能臨時突破極限、超越自我的，原來就是少數人。

　　顧雷之前能那樣不斷超越自我、突破極限，已經是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啦！

　　客觀來說，他現在要是還能再一次突破極限、超越自我，就真是小概率事情中的小概率事件。

　　那樣的人堪稱人傑中的人傑，恐怕千年都難得一遇！

　　因此，自覺仍不能說特別出眾的顧雷，實在是沒什麽信心繼續擠出哪怕分毫的潛力。

　　顧雷就想對小白說一句“那我也沒辦法”，然後就呆坐等死，甚至做好自殺回避痛苦的準備。

　　但小白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就直接轉而把避難所內的現狀投影給他看。

　　而當看到那一張張正在注視著自己、等待著自己、恐懼中又夾雜著殷切期待的鮮活臉龐時，顧雷自認已完全粉碎、已不懼再死的死去的心，瞬間就又控制不住地活了過來，再度感受到唯有活著才會感受到的、無法承受的劇烈痛苦。

　　他不禁捫心自問:

　　你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嗎?

　　在顧雷痛苦至極的紅洞洞血眼中，血液更加駭人地流淌下來。

　　對立於人上之人來說，天若塌，人下之人可言不行，其不可！

　　即使顧雷現在僅僅作為一個小團體的領導者，也依舊能感受到這句話中的沉甸甸分量，而這卻是“心之王”，是真王，所不得不時時承受的沉重宿命！

　　那麽，顧雷到底有沒有成為王者的頂天立地之資呢?答案很殘酷的是，他現在依舊沒有。

　　還是那句話，顧雷本只不過是一個冷漠自私的市井小民，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又怎麽可能短時間內就擁有王者之心。

　　他的天賦擺在那，所以發現靠他復仇無望後，傑爾夫便和小白一樣，僅僅想讓他成為一個比較優秀的凡人，擁有一段平穩但幸福的人生，乾脆就不給他灌輸任何多余的雄心壯志。

　　超過能力的欲望和期待常常會帶來超凡的災難。

　　因此，顧雷實際上一直也是得過且過的一個態度，只不過是被內心隱隱的一絲不甘推動，被殘酷的現實不斷揉碎重組，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成長為一個出類拔萃的少年。

　　可縱使如此，他仍缺乏一個成為王者的關鍵因素，那就是成為王者的不二決心。

　　王者之路何其艱難殘酷，若無百折不撓、百死不悔的強大意志，如何能夠最終問鼎那堆積在如山的白骨之上的鮮血王座?

　　而區區一個猿人小夥，連娶個龍人少女，娶個貴族都不敢想，

又怎敢去妄想成為一個傲視天下、目無余子的至高王者！　　然而，這卻並不意味著顧雷就沒有成為真王的可能，因為要成為真王，相比成為僅僅萬人之上的王者的，另一個因素才更加必不可少。

　　顧雷就像要把臉揉碎一樣用力地抓著臉龐。

　　心界的力量每掃過一張臉，他心裡的痛苦就會高漲一分，指甲也會更深地陷進肉裡。

　　他不自覺地、不停地反問著自己:

　　我可以眼睜睜地看著他/她死去嗎?

　　心界就像擺脫他意志一樣殘忍地把他們無助祈求的眼神投影到他同樣在無助祈求的腦內，而他也只能不斷重複地詢問著自己這個只會令痛苦持續加深的問題。

　　這裡面許多許多人，或者說這裡面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或多或少有著他不能放任不管的理由。

　　比如那個女生是7中隊一名男隊員的女朋友，她的男朋友已經在剛才，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地被核爆熔化。她現在可是戰友的遺孀呀！

　　比如那兩個人是米堅卡的兄弟，米堅卡為什麽會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拯救他，不就是為了他的那兩個兄弟嗎?

　　比如那個大個是狗牙，他答應他哥哥要照顧他的。且他先前就差點把狗牙關在這個避難所外，任他死去。而自己剛剛還被狗牙救下。

　　再比如那個是維塔利，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再比如那個是吳雪蓮，一樣是和他同生共死過的女人，也是他心愛的女人。

　　再比如那正生死不知地躺在那裡的小石頭。若不是為了震星鞭能夠更加穩定，不會傷害到他，小石頭又何須把自己逼到那地步，承受那樣海量的過度輻射，如今命懸一線！

　　……

　　太多太多，顧雷實在實在是有著太多太多的理由，這些理由一個跟著一個地冒出，不斷逼迫著他，逼迫他粉碎得已不能再粉碎的心又不停泊泊冒出更多的血，逐漸將他已化為粉末的內心完全淹沒。

　　畫面最後定格在看著小石頭腫脹流血、布滿燒傷的胳膊、脖子、臉上，怎麽都揮之不去，顧雷終於忍受不了，發瘋一般地仰天長嘯起來。

　　那撕心裂肺、痛苦至極的巨大嘯聲在小小的避難所裡持續回蕩，幾乎要把眾人的耳膜撕裂，幾乎要把眾人的心一起撕裂。

　　歷史上，從來不乏人想稱霸稱王的。

　　可應該，很少有人想成為真王的吧！

　　因為要想成為真王，不僅要有凌駕於千千萬萬人之上的能力和勇氣，更需要有把那千千萬萬人扛在肩頭的責任感。

　　良久良久，那痛苦的長嘯聲慢慢平息下來。“轟隆隆”的巨響也跟著緩緩清晰起來。

　　終於，在顧雷那已經完全融化成一片血海的心海中，有一點耀眼至極、催促至極的光芒刺破血海，刺破黑暗。

　　顧雷的雙手徐徐松開，慢慢露出一張沒有恐懼、亦沒有痛苦，卻令人感到說不出心痛的超然臉龐。

　　有生皆苦！

　　而面對充滿苦難的人生，絕大多數人，或許肉體還死不了，但至少心還能提前死去，提前擺脫痛苦。

　　可極少數人，只要身體還沒完全粉碎，縱使心早完全粉碎，他們偏偏就是不能心死。

　　只聽顧雷平靜地開口道:

　　“小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