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才離開公司,還沒走幾步,就又遇到了之前護送他過來那三個苦修士。
而那三個苦修士顯然都看見了他,已經朝他轉過頭,卻還沒等他揮手打個招呼,就都又齊齊轉回頭,全假裝沒看見他。
顧雷略微有點尷尬,同時內心疑惑,因為這次他自己真沒用另一個身份叫他們過來。
那他們到底想幹什麽呢?
顧雷感到氣氛有點詭異,只能也當沒看見地徑直離去。
可他們三個偏偏又若無其事地跟上了他,不言不語、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讓顧雷內心愈發疑惑,還微微有點害怕。
他們一直跟著一頭霧水、心生怯意的顧雷走到教區出口,才默默地一起轉身回去。
看著他們再次給自己留下的三個孤高背影,顧雷方恍然大悟、又有點無語地想到:
哦,是怕我回去時又被堵巷子裡啊!
顧雷苦笑著搖搖頭,不由想到:
他們被我指引成這般熱誠模樣,真不知到底是好是壞?
顧雷內心既是開心又迷惘、負擔重重,只能回去全傾瀉給蕾娜。
深夜,顧雷半躺在床上,看了眼身邊已精疲力竭、隻想早點休息的蕾娜,猶豫一下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
“我要離開幾天!”
蕾娜好像甚為不耐,不僅一下就轉身背對他,還捂住耳朵,隻留下一句生氣的:
“知道了,我要睡了!”
於是,人精一樣的顧雷怎看不出,她這哪是乏了呀,分明就是又在躲著他。
顧雷不禁有些不愉:
咱倆的關系都發展到這地步了,你還是不肯給我透點底?我到現在還連你的真名都不知道,這合適嘛!
盡管從蕾娜愈發的遮掩閃爍的言語中愈發感到她身份驚人,但顧雷胸中依舊意難平。
想了想,顧雷就悄然召喚算力降臨,籠罩兩人。
而可憐的蕾娜除感覺五感突然就變得格外靈敏外,連睡衣都不知為何變得格外扎人,還對算力降臨的存在及其可怕的“副作用”一無所知。
直到被顧雷惡狼般再次壓住,才深感害怕,卻為時已晚,差點崩潰。
第二天,顧雷是被蕾娜用腳揣出房間的。
並且,顧雷踉蹌的身後門內還緊跟著傳出一聲沙啞至極的聲音:
“滾——”
那聲音十分虛弱,真讓人忍不住猜測:
到底是怎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才能讓一個精通醫學、生活科學、活潑健康的青春少女在一夜間就病得如此嚴重!
而顧雷毫不介意,還極其紳士先關好門,才去整理自己凌亂的衣服。
完後,顧雷隔著門對蕾娜柔聲說道:
“你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就回來!”
可回應他的,只有枕頭砸在門上的重響。
顧雷仍毫不介意,恬不知恥地笑了笑,便轉身離開。
而即使所有在底區該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他亦並未馬上離開底區,而是先來到中環第二人民廣場的一個路口前,順路去了一趟李師傅的面攤。
李師傅夫妻已把他們的小面攤轉移到這裡。
現在過早飯的點了,但面攤內依舊擠滿了來吃麵的人。等不及的人甚至乾脆站著就“滋溜、滋溜”地大口吃了起來。
有聞風趕來老顧客還在埋怨李師傅夫妻,說想不明白為何要突然搬到這裡。
李師傅夫妻倆則幸福地忙碌著,隻道歉、不解釋,李師傅眼中的目光明亮而專注。
不幸的是,那明亮而專注的目光只在李師傅的右眼中出現。
他的左眼終究是沒能恢復如初,被變形的彈頭砸爛,能撿回一條小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且對李師傅來說更幸運的應該是,盡管蕾娜沒能修補好他的右眼,卻把他妻子凹凸不平的臉給修複如初了。
大概是由於自己也是女孩子,蕾娜的天翔除通用醫療救助功能外,還有其他醫療用機械戰獸罕有的祛疤、恢復容貌等功能。
看到李師傅的妻子能恢復一臉陽光,顧雷也覺得那真可稱之為萬幸。
或許是不著急,顧雷等了一會,等到有位置後,才進去叫了一碗面。
“師傅,麻煩來碗紅燒龍肉面!”
“好嘞,小兄弟你稍坐一下啊!”
沒多久,一碗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紅燒牛肉面就端到顧雷面前。
“好了,請您慢用!”
“謝謝!”
可盡管紅燒龍肉油光發亮、聞著也很香,面條更是勁道入味,顧雷吃起來卻總覺得沒什麽滋味。
才扒拉幾口,顧雷就再沒力去動筷子。
他知道,這不是面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的問題。
察覺到李師傅夫妻都正對自己投來疑惑擔心的目光,好像在害怕是不是自己那個環節出錯,顧雷精神力在桌面一掃,就拿起一個調料罐往面裡灑了不少辣椒。
封建時代的古雲夢人生活在雪懷山脈底下,另一面又臨著海,濕氣重,就養成了吃辣椒來祛濕的習慣。
且後來哪怕走出雪懷山脈、走出佔馬星,雲夢人刻到骨子裡的吃辣習俗依舊難改。
住在卡繆拉的雲夢人猶為如是,不少嗜辣如狂。
沒辦法啊,卡繆拉真是苦啊!
夜谷星整個就是個大冰坨子,連海洋都被凍住。移民衛星亦好不到哪去,常常電力不足。
早年,不管夜谷星還是哪個移民衛星,哪裡不是天寒地凍、風雪綿綿。
巧的是,和酒一樣,辣椒也一樣能驅寒,連很多卡繆拉的薩族人都喜歡。
果然,就著火辣辣的乾辣椒,顧雷感到舌頭一下就活絡過來,登時火辣辣地疼,卻也格外爽快,滿頭大汗的同時心也總算跟著漸漸活絡。
李師傅夫妻這才安了心,又都繼續認真忙碌起來。
吃完,顧雷暢快地“砰”一聲放下碗,起身大步離去,走進身後的第二人民廣場,要去和他兩個親密戰友告別。
天光一下變得更加明亮,耳邊亦更加喧鬧。
今天是周日,加上最近連連出現的可喜變化,顧雷或許沒多少感覺,這裡今天其實格外熱鬧。
小小的廣場上,大人們在悠閑地散步聊天,小孩們在歡快地奔跑,時不時地就有嫋嫋煙氣和五顏六色的氣球一同高高飛上無邊天際,給陰暗的天空增添了好幾分鮮豔顏色。
而在影影綽綽的人影中,顧雷一眼就找到了他可愛可敬的兩個親密戰友,正是廣場中央那一大一小兩座鋥亮的銅像,兩座分別屬於費多爾和老兵的兩座銅像。
看著那兩座在陰暗天空下閃閃發光的明亮銅像,顧雷的眼睛又不由微微有些濕潤。
這大概才是李師傅夫妻不願像其他攤販一樣把攤子擺進廣場裡的原因吧!
越靠近他們,就會越明白他們已經徹底離大家遠去,那種痛苦確不好受。
顧雷強忍逃離衝動,帶著貪狼徑直地走到兩座銅像前,細細地打量“他們”,心裡隻感到越來越痛苦。
雕刻者的手藝實在是太好,好得就像他們依舊還活著一樣。
圓形的高大地台上,老兵正坐在一張大凳子上, 探出頭、伸手指著胸前的琳琅勳章,一臉慈祥地給費多爾訴說著什麽。而費多爾則坐在一張小凳子,雙手頂著膝蓋、托著腦袋,一臉好奇地認真傾聽。
銅像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老者平靜祥和、少者歡快幸福,就像他們真依舊活著、活在另一個世界一樣。
這或許便是雕刻者以及大家對他們最誠摯的感謝和祝福吧!
雖然不知老兵到底在給費多爾訴說什麽,是自己的苦難和榮耀,還是讚巴魯克曾經的苦難和榮耀,抑或是共和國曾經的苦難和榮耀?
但顯然,那必是一個沒有饑餓、沒有犯罪、老人可以靜靜緬懷過去、少年可以健康成長、都不用拿起武器去浴血戰鬥的美好世界。
顧雷隱隱有點失控,只能掩飾性地稍稍低下頭,好像在打量眼前石碑。
在圓台的周圍,不僅擺滿了鮮花,還立著一塊大大的石碑。
上面其實沒寫什麽,只寫著一句簡單卻深刻的話:
“謝謝你們的善良和勇敢!還有,對不起!”
顧雷刹那熱淚盈眶,卻必需強忍著不流出一滴淚來,只能“唰”地立正站好,莊重敬禮,並在內心默默發下誓言:
小費,上校,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是的,他必然要回來!
他必需回到頂區,必需去那裡繼續努力、繼續戰鬥,並必然要回來,回來用從頂區取得的力量,把這個浸滿他戰友鮮血的底區,建設成一個能光明正大地祭祀緬懷逝者的光輝世界。
然後,顧雷便毫無留戀地豁然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