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連滾帶爬地奔跑著
他沒去探究哈古拉斯為何會有兩重性格,也沒去探究它的表情為何會那般複雜晦暗。
他就是喜極而泣地、又哭又笑地、就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狂奔了過去。
這時的他只是想要像往常一樣摟住哈古拉斯,把疲憊不堪、痛苦不堪的身心一起埋進哈古拉斯松軟溫暖的皮毛裡,向往常一樣尋找到一些寶貴的慰籍。
但不同尋常的是,這次哈古拉斯卻格外冷漠無情,轉身就跑。
顧雷楞了楞,又連忙連滾帶爬地加速追去。
很快,在貪狼的守護下,他再次穿過了一個個混亂的貧民區,也再次穿過了一條條只剩寥寥無幾車輛的街道,再次往市中心跑。
可慢慢地,明明是在往最安全也最繁華的市中心跑,但顧雷身邊的人或車,反漸漸開始稀少起來。
沒多久,顧雷就不由放低速度。
這一分,他身邊已再看不到一個人或一輛車,周圍是一片黑暗、荒蕪、死寂,竟是已置身於鬧市裡的一片詭異廢樓中。
這一秒,就連哈古拉斯也已徹底失去蹤跡。
他不由想到:
不會真是幻影吧!
顧雷越走越慢。
但很快,他就頓悟似地清楚:
不管是不是幻影,沒錯的,它都要引我去那裡。
他知道:
那個可能是幻影也可能不是幻影的哈古拉斯,欲引導他前往的,必是那明明位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卻幾乎無人敢踏足的,萬分禁忌之地。
他更知道:
那恐怕是能解開一切謎底、揭開記憶封印中最後迷霧、解開母親死亡之秘的最終答案所在。
顧雷下意識地,懷著深深躊躇和恐懼地,停下了腳步。
他腦海中的那團雷雲,又愈發凶狠地叫囂起來,變得愈發狂暴。
現在,他都沒主動去觸碰封印,就感到臉疼得發麻。
可沒幾秒,他便強行抬起腳,顫抖著地,毅然決然地,繼續走了下去。
他已經逃避了十幾年。
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他不想再失去“她”。
只不過,他又能否承受得住她,承受得住她那份“愛”的重量呢?
漸漸地,不只看不見車輛和行人,連周圍的建築物都變得越來越稀疏。
顧雷越走越穩。
他腦海裡的雷雲,也漸漸變得沒那麽狂暴,卻偏偏又更加沉悶,仿佛在孕育著什麽更加驚心動魄的恐怖雷鳴。
關於那短短數日的記憶,正一步步被顧雷找回。
……
“孩子,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
“孩子,對不起,對不起,是媽媽沒有能力!”
“……”
“對不起,對不起,媽也很舍不得你,可若不把你交給你爸,你一定會被媽連累死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孩子,媽也不想離開你呀!媽多想一直陪著你、親眼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啊!嗚,對不起——”
……
顧雷內心一顫,腳步不禁稍稍頓了頓。
爸?
媽這是想去把我交給爸?
我爸是誰,前面好像是一個將軍的府邸呀?
我爸是那將軍的管家或手下嗎?
這,那將軍可是今天地方民兵團的前區總司令——埃爾文呀!
他可是我們國會派的死敵啊!
那麽,
我爸還在世嗎? 在世的話,我們以後不就成敵人了嗎?
還有,我爸他,不,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
“阿姨,給我點吃的吧!”
“阿姨,行行好,給我點吃的吧!”
“阿姨,給我吧,給我吧,我快餓死了,我真快惡死啦!”
“好好好,不要搶,你們不要搶,都有份,都有份的啊!”
“謝謝阿姨!”
“謝謝阿姨!”
“好,好吃,謝謝阿姨!”
“真好好吃,謝謝阿姨!”
“嗯,好吃,好吃……”
“哈哈,好吃你們就慢點吃,別著急,更別噎著了。”
“嗯,嗯……”
……
“孩子,不要怪媽太心軟,反正這些還不夠你一頓吃的。還不如送給那些可憐的孩子,就當是媽最後給你積點德吧!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長起來啊……,媽……媽……媽真沒用,真對不起你啊!”
……
顧雷又是內心一顫。
的確是這樣的,我兩歲前的確是這樣的,食量奇大。
明明是給那麽多小孩吃的龍食卻不夠我一個人吃一頓。
對,確實是,傑爾夫當初也很困擾。
對,兩歲後的我依舊比一般人飯量大不少。
他不無痛苦和恐懼地想到:
我這種人,天生就個累贅!等等,難道……
可這次,顧雷的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
他咬牙想到:
就算我是個累贅,我也不可以是個懦夫!媽,您不用說對不起!我才對不起您!
而沒走幾步,一座冰冷的高大鐵門,就緊緊地閉合著、居高臨下地聳立在顧雷面前。
它就像一隻既無情又巍峨的鋼鐵巨獸般冷冷俯視著渺小的顧雷,俯視著當年那對既可憐又無助的孤兒寡母。
……
“沒想到看起來那麽正派的埃爾文子爵也搞外遇啊!”
“是啊,不檢點的貴族本來就挺稀罕的。”
“而且,你們聽說了嗎,埃爾文將軍的原配夫人,還剛給他懷了個兒子呢!”
“真的啊?”
“真的?”
“真的,我可是聽埃爾文夫人身邊的培拉講的。”
“那子爵還出去亂搞,真太沒良心了!”
“哼,你們這就不知道了吧?這個埃爾文子爵啊,就是因為道德敗壞、奪人妻子,才被發配到這裡的。”
“嗤——”
“不是吧?”
“真的,現在的將軍夫人,本來是個司令的夫人呢!”
“誒,真是品行不堪呀!哼,子爵夫人也是。”
“是啊,真沒想到!”
“嗯,原來還以為是郎才女貌,沒想到是蛇鼠一窩!”
“嘖嘖嘖,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貴族老爺沒看好他的老婆哦!”
“嘿嘿嘿!”
“嘿嘿!”
……
顧雷終於來到子爵府門前,徐徐站定。
且盡管外面的世界平靜而黑暗,他內心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卻又開始電閃雷鳴起來,並蒙上了一層不詳的血色。
顧雷知道,謎底即將揭曉。
他努力咬緊牙關、握緊拳頭,卻依舊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抖,差點就忍不住轉身逃跑。
……
“玉珂,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呵呵,我還能是什麽意思!”
“這孩子,這孩子不會是,是我,是,我,的兒……”
“呵呵,有什麽不可能的!你忘了你都做過什麽事了嘛?”
“對,對不起,不,不對,這不對!”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說不對又有什麽用,你該負起責來,至少對這孩子負起責來——”
“對不起,不,不是的,這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
“不可能,我可是個龍人呀!”
……
顧雷刹那腦袋一片空白,震驚到連本能的恐懼和顫抖都忘了,只能近乎無意識地不斷想著:
什,什麽,什麽意思!
難,難道……
不,不,不可能——
龍人和猿人是有生殖隔離的呀!
顧雷的身體和衣服,瞬間就再度被冷汗完全浸濕,就像在極力拒絕一樣地極力搖起頭來
但下一秒,一聲從記憶中傳來的震天巨響就再次把他定住,並再次渾身顫抖起來。
他還以為記憶中的天空又響起了的一聲突兀的震天雷鳴。
可實際上,卻他母親和父親談崩,已絕望又絕然地把頭狠狠撞到那合金打造的門框上,這才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一聲如雷巨響。
直到這之後,記憶中的天空才跟著發出一聲真正的雷鳴,一聲同樣驚天動地的“天之怒”,卻再也不能傳進顧雷的耳朵和腦海裡。
他現在腦海裡滿是那一聲母親以頭撞柱發出的轟然巨響,以及其中雖輕微卻更令他心神破碎的,母親頭骨開裂的聲音。
即使知道那是無可挽回、不可改變的過去,顧雷還是搖著頭、流著淚,祈求般地哀聲喊道:
“快救救她呀?誰都好,求你們快救救她呀!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媽吧!”
並且,令他淚如雨下的、令他高興到極點的是,就像是在回應他哀傷絕望的呼喚一樣,一個他極熟悉也極親切的聲音緊跟著在他記憶裡響起。
“玉珂,玉珂,你沒事吧!不,你絕不能有事,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顧雷喜極而泣地自語道:
“是,是小白!太好了,是小白!”
對,最先趕到現場的,不是傑爾夫,其實是小白。
後顧雷有點癡狂地、有點入魔地自語道:
“對,媽,你一定會沒事的!對,媽,你一定沒事, 你一定還活著!你今天一定還活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一直沒來找我的,對吧?媽!小白和傑爾夫一樣,無所不能,你一定……!”
……
“玉珂,你不要死啊!你千萬不能死!”
“小,小白,是你嗎,是你在叫我嗎?”
“嗯,嗯!”
“哈哈,我就知道是你。”
“嗯,是我,是我!”
“我就知道,一直在我身邊悄悄守護我的,一定就是你!我就知道!”
“嗯,嗯,是我,就是我。我這次也一定要守護住你,我再也不要任何人因我而死啦!”
“小,小白,不……”
“玉珂,你放心,這次我就算反抗‘規則’、魂飛魄散,也一定要救下你,我再也不要要失去任何……”
“不!不要管我!”
“玉珂,你別說了,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你等……”
“小白,不要管我!”
“玉珂,聽話,好好睡一覺,醒來後就什麽都……”
“小白,夠了——”
“……”
“我說了,不要管我,否則就算你把我救活,我也絕對會自我了斷的。反正我這條爛命也已經毫無價值!”
“玉,玉珂,你,你在說什麽傻話呀?”
“小白,你知道的,你絕對知道的!對我來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我不……”
“小白,我的意思是,不要管我,救,救孩……”
……
“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