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西婭的話輕飄飄落下,卻如雷鳴般在眾人心頭久久回蕩,連顧雷都不例外。
顧雷不得不又感慨、又自嘲地想到:
這莫不是頂級貴族對我等升鬥小民的天然壓製!
如此,再沒有人懷疑阿尼西婭。
沒人相信女皇似的阿尼西婭會把沒用的話重複兩遍!
大家都用複雜的目光盯著擂台中心那個略顯渺小的身影。
不過,即使這樣,歐文的身體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而站在陽台上的阿尼西婭也不再重複廢話,轉而把自己的推測娓娓道來:
“歐文,你難道以為我會不知道嗎?狂戰士藥劑盡管表面上的死亡率是72%,可那是把一管藥劑全吞下的後果。而你之前其實才吞掉不足三分之二的藥劑,那樣,死亡率恐怕還不到40%。”
“……”
“你別以為我不了解狂戰士藥劑,這個城市裡80%的狂戰士藥劑都出自我阿加塔生物技術集團,我自己都有試服過。你更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把藥劑管嚼碎,為的就是讓玻璃碎片劃破口腔,好把藥劑混在血裡溢出,否則我公司出品的藥劑怎會只有這點效果。歐文,我既敢重用你,就比誰都了解你的油嘴滑舌、狡詐如狐。”
“……”
“且狗牙剛才暴打你,看起來會加重你的傷勢,實際上卻阻止了藥劑進入你的大腦,利遠大於弊。歐文,你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修煉的伏蛇龍呼吸法不止少有人了解,還有一個更罕為人知的配套龍技,叫做‘蛇眠龜息’,正是假死之術。”
“……”
“歐文,你到底還想裝到什麽時候!”
阿尼西婭突然雙目寒芒大放。
她這最後一聲卻是徒然大大提高音量,為的是用不算太大的聲音製造出雷霆乍現般的心理威懾。
加上她在這座城市裡積威已深,歐文登時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抖。
而一直緊緊盯著歐文的觀眾們當然不會注意不到。
盡管早有所料,觀眾們卻還是忍不住紛紛驚呼出聲。競技場內瞬間一片嘩然,眾人不由議論不絕。
有人驚訝、有人歡喜、有人可惜、有人漠然、有人意味深長、有人幸災樂禍……千人千面,表情不一。
知道再裝不下去,歐文顫顫巍巍地彎腰爬起。
他也不敢抬頭,連站起都不敢,當即轉向阿尼西婭所在的方向,不停地用力磕起頭來。
“砰”、“砰”、“砰”……
一聲聲又大又重的碰撞聲接連響起,登時蓋過近萬人的議論聲,讓大家愈發吃驚。
歐文沒磕幾下,頭下就有一大攤血液迅速蔓延開來。
大家於是漸漸停止交談,皆不免產生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歐文雖混蛋,可當地每個學生都必須承認,他們沒人不想成為他這樣的混蛋的。
並且,盡管歐文對下蠻橫無理,但至少在校內還沒到怨聲載道的地步。而對上更是盡心盡力,甘為牛馬,為貴族學生們所立下的汗馬功勞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就算他今晚犯下此般大錯,不僅在文鬥中露出破綻,讓學生會的計劃完全破產,還輸掉了自己的武鬥,其他人亦打心眼裡不覺得他該受多大懲罰。
怎麽說歐文的錯都不過是錯在他太魯莽,出發點總歸是想為貴族學生們辦事,是應該被體諒的。
那麽,問題來了,那些龍人少爺小姐們亦這般想嗎?
當地猿人學生沒人敢確定,
都用膽怯中隱含期盼的目光仰望著他們高高在上的女皇——阿尼西婭,等待“女皇”做出最後的判決。 而阿尼西婭並未阻止歐文不斷磕頭求饒,只是自顧自地歎息道:
“歐文,你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你一知道你的老對手桑切斯買了一把高功率兩極電磁鞭,便毅然轉修太陰龍系呼吸法。哪怕彼時的你已不適合再改修它系呼吸法,非選擇入門難度最低、可效率亦極差的伏蛇龍呼吸法不可。你為的就是太陰龍系龍氣輸出綿長的特點,那是最適合你武器的特性。”
“……”
“對,在財力離買下‘無限銳劍’尚有很大距離的整整一年時間以前,你就在為他日買下寶劍後做長遠打算。你目光不淺、意志堅定、心思果敢,雖偏於狠辣,但仍不失為汝等猿人中少有之人傑。亦因此,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學生會幹部才會對你格外包容,甚至偶爾會幫你處理掉來自校外的各種威脅,擺平其他一些貴族對你的異議。”
“……”
“但是……”
歐文聞言,眼淚頓時就控制不住地“嘩嘩”流了出來。
他愈發不敢說話、把頭磕得愈發響亮,額頭在血灘中撞出四濺的血花、乃至是染血的土石。
而其他人亦不敢多言,都心有戚戚地從阿尼西婭徒然陰暗起來的臉色上提前預知到判決內容。
只見阿尼西婭俏臉烏雲密布,威儀盡顯。
“但這次,你真是做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
“你無腦行事、你決鬥敗北,乃至是不聽米勒安排,看在過往的忠誠與功勞上,這些我都可以不追究,但你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圖窺探、迷惑甚至是愚弄我等,想靠假死來逃脫你該受的懲罰,這簡直是罪該萬死。
“……”
“須知,擅自揣摩我等龍人之意志本就為大罪,僅僅欲迷惑或愚弄就是罪加一等。你身為區區一猿人,最大的天職便是絕對地服從我等命令,唯一需要思考的不過是該如何最好地執行我等的命令,不想你竟大逆不道地去思考如何欺騙我等,實在是罪不可赦。”
“……”
“軍事家們喜歡把集體比作一個巨人,雖然在我看來猶有不足,可也足夠說明問題。這說明,在我們這個社會裡,每個人都是巨人體內的一個不同細胞。唯有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安守本分,社會才能有序運轉。也就是說,思考是這個社會的大腦,也就我等龍人的責任與義務,而執行大腦,也就是我等的命令,才是爾等的責任與義務。”
“……”
“若手腳多思,巨人就難免會猶豫,必會笨拙出錯。而無論什麽原因,若眼睛敢欺騙大腦,那整個巨人,也就是整個社會,就可能走進山窮水盡無回路的絕境。是故,下位者多思則亂,本就必須無條件服從上位者、中位者的安排。而中位者亦不該過多思考,乃至妄自揣度上位者。其中,試圖愚弄上位者最是十惡不赦。”
阿尼西婭越說越氣,深吸一口氣,怒氣勃然地威嚴大喝道:
“歐文,你亂了上下倫常,擾亂校園社會秩序,罪大惡極、無可饒恕,現判你被開除學籍,並全家被驅逐至底區!即日生效——”
“嗤——”
“砰砰砰——”
“嗤。”
“砰砰砰……砰砰砰……”
“嗤——”
……
一時間,在歐文拚了命的磕頭聲中,倒吸冷氣之聲時隱時現。
而阿尼西婭則煞氣衝天地大喝道:
“歐文,你還有什麽好說的!還不快給我起來,自己安安靜靜地去學生會領取你該受的處罰,走完該走的程序,別在這裡給你自己和一中的余人丟人現眼。”
歐文渾身又是猛地一抖,無奈至極地停了下來。
他慘笑著抬起頭,滿臉是血和淚,以及血色都遮掩不住的淒涼。
而包廂下面的其他人則都慌忙低下頭,連騎士團的眾人亦跟隨,皆多少有些敬畏地對阿尼西婭深深鞠躬。
歐文第一次抬起淚流不止的眼睛仰望阿尼西婭,卑微至極地哀求道:
“小姐,求您看在我三年來細心服侍各位會長、部長、少爺小姐的分上,懲罰我一個人就夠了。您要我命都行!可實在請不要把我的爸媽也驅逐到底區。他們為了我,常年熬夜加班,身體早快不行了,一直需要調養,實在承受不住底區那的惡劣環境啊!小姐,求求您了,我求求您啦——”
說完,他不管不顧地再次“砰砰砰”用力猛磕額頭, 仿佛要把頭骨磕碎不吝惜一般。
但阿尼西婭一言不發,漠然轉身返回包廂,隻留下一句淡淡的:
“秩序乃社會有序運轉之基礎,忠心則是爾等絕不可踐踏的基礎秩序,是基礎中的基礎,余人務必引以為戒!”
於是,在足足磕了十幾分鍾的頭後,歐文終於絕望地抬起頭來,且果然看見正要緩緩合上的陽台。
而其他人則大都謙卑地把頭埋得更低。
歐文再哭不出來,只能開始慘笑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可憐至極的眼神四顧望去,好像在請大家一起給他求情,但印入眼簾的盡是事不關己的冷漠,乃至是少部分惱怒的指責,和渺小到幾乎無法察覺的些許同情。
其中,讓歐文感到最可笑、亦是最絕望的是,那渺小的些許同情中,最多的竟是來自女武神騎士團的團員們。
歐文不禁悲哀至極,再度淚流滿面並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聲悲極,其笑狂極。
突然,在一陣爆發般的驚呼聲中,歐文用龍氣卷起落在不遠處的斷劍,把斷劍深深地刺入到自己的腹中。
最後,歐文大叫著把最後的龍氣全部注入他曾引以為傲、作為自己智慧、力量、甚至是罪惡集中體現的高維寶劍——“無限銳劍”中。
不一秒,來自高維時空的耀眼金光和來自低維時空的刺目血光交織在一起。
淒美至極的彼岸之花驟然盛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