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死亡壓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壓力。
可在下區,相比無處不在的洶湧死亡壓力,被一圈又一圈的無盡麻木者重重包圍,才更讓顧雷感到壓抑煩躁,或者說厭惡憤怒。
盡管出於對死去同學的愧疚和贖罪之心,特別是對費奇的、對安妮的,他如今已不敢太過多考慮自己的利益,而把第一分團的利益置於最高位置,比自己的生死還高。
可這兩天親眼見過那麽多觸目驚心的人或事,他也不禁想過:
這樣真得好嘛?
就讓第一分團的諸位得到幸福真可以嗎?
難道其他人就該那樣過著人不如狗的生活!
那一刻,顧雷終於想起老師和他講過的、“人類生來自私”後面的、一直被他刻意遺忘的後半段:
“可人光靠自私是活不下去的呀!”
……
“但是,顧雷同學,你一定要注意!”
“……”
“即使任何生物的本性都是自私的,都會為生存而不斷互相競爭,但光靠自私,任何生物都是生存不下去的。”
“……”
“至少,從佔馬星那片溫暖的起源之海裡脫穎而出的,既不是那些攻擊力最強的單細胞生物,也不是那些防禦力最強的單細胞生物,或是那些移動得最快的單細胞生物,而是……”
“而是什麽?”
“而是懂得合作的,那些既自私又不那麽自私的,多細胞生物!”
……
盡管為生存不擇手段的自私是基因的天賦秉性,但同樣是為了生存,除自私之外,緊跟著被寫入基因裡的天賦秉性,正是合作。
甚至,這個寫入的時間還在單細胞生物進化成多細胞生物之前。
單細胞生物間的互相吞噬融和,有些作為容器、有些作為細胞器、有些負責防禦、有些負責攻擊、有些分解物質提供養料動力……,各單細胞微生物團結一心、分工協作,聯合進化為防禦力、攻擊力、速度俱大幅提高且兼具諸多功能的複雜單細胞,正是“合作”這個詞正式被寫入基因中《生命法典》的重要標志。
因此,顧雷終究不得不正視,也本就不應該忽視,那就是,人天性自私而又不可能絕對自私,且絕對的自私對大多數人來說也往往都不是一種有利的生存方案。
因此,他終於起念想為那些勞苦大眾做些什麽,畢竟他和第一分團的各位團員也是猿人,不可能真正被龍人完全視為無間的一體。
因此,他也曾衝動熱血地想出一些方案,乃至是忍不住幻想通過伊曼或日耳曼侯爵對當地國會施加影響,也想為底層的芸芸眾生多爭取一些權益,哪怕輕微改善一點他們的生活狀況也滿足。
然而,很快很快,顧雷的心就被這下區冷冰冰的現實涼個通透。
很顯然,這些居住下區的人大多已徹底被巨大的精神壓力壓垮,都變得冷漠且麻木,隻願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願為任何其他人多付出任何東西。
而想為如此麻木不仁的數千萬底層民眾爭取權益,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不僅集體之間,集體內部也存在競爭。
就比如,上下層之間,下層多要一些權益,上層就少分得一些權益。
是故,任何為底層說話辦事的行為在這或根本不屬於猿人的國家,就無異於羊奪虎食、群兔博獅,會召來獅虎們的殘酷聯合打擊。
他或其他有心為民請命的人,乃至是他們想要幫助的人,
很多很多,都可能遭遇不測。 殺雞為敬猴,敬猴必殺雞!
偏偏,群羊想奪食、群兔欲勝獅,最靠譜的方法非是群羊或群兔團結一心、皆抱定舍小我以全大我之心不行,誰都不可退後一步。
世界在生命誕生之初就昭示之以如下真理:
弱者若想戰勝強者,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弱者心懷“或需放棄生存之覺悟”,抱團戰鬥!
奈何,這又偏偏是違背基因本性、生命本能的,在基因的《生命大典》裡,合作總排在生存後。
而即使在最必須的情況下,也通常只有少數物種,或是同一物種裡的少數個體,可以戰勝自己的本性本能,超越自我,做到舍生求生。
想到這,結合所見所聞,顧雷越來越若有所悟:
是啊,一直都是這樣的,再強大的個體也無法戰勝一個團結的集體。
所以,多細胞生物戰勝了單細胞生物。
所以,更會團結協作的智人戰勝了包括老虎、獅子、恐暴龍在內的其它天地萬物。
所以,古勒爾大陸東部生存條件更惡劣、卻更不要命也更團結的野蠻薩族人,自然能戰勝在西部的舒適環境中墮落的、更狡猾卻也更自私的其它文明智人,不管他們曾創造出多麽引以為豪的璀璨文化。
所以,阿勒爾大陸上更公正平等、更智慧團結的物權私有製國家——西海帝國,也能戰勝勒爾大陸上更自私自利、腐朽分裂的封建諸國,把一座座歷史悠久的鋼鐵王座和黃金神像統統熔化殆盡。
……
如此種種,類似的事情在歷史上數不勝數。
顯然,長遠來看,生命源來自私,以自我的生存為核心利益,但若不懂團結,無法戰勝自己的本性本能,又注定無法長久生存。
在那從未停止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進化歷程中,除智慧外,另一個影響進化成敗的重要因素——團結,其實一直被人所忽視。
“不——”
顧雷突然渾身發冷地停下腳步:
“不,只是被大多數底層民眾給忽視了而已!”
想到上層那些對下層的、有意識的,分裂控制政策,顧雷內心愈發感到寒冷,不禁喃喃自語道:
“難道說,這又是一次自然給予我們的考驗?難道說,這次,不懂團結的生命,又注定要被盡數淘汰!”
這時,顧雷再次用精神力環視周圍一個個冷漠麻木、臉色灰敗、滿臉皺紋的佝僂人影,已不只是覺得他們像活屍那麽簡單了。
此次,他隻覺得,他們就是一具具就差在棺材板上釘上釘子的屍體!
顧雷不禁全身戰栗,內心如遭雷擊,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良久,直到感到哈古拉斯又不知為何想掙脫繩索,顧雷才聳了聳肩、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強拉起哈古拉斯,帶著貪狼繼續漫無目的地趕路。
顧雷一邊走著,一邊自我安慰道:
“也不至於吧,真到屠刀要落下的最後生死關頭,面對再沒退路的絕境,再麻木自私的人也不得不團結起來,奮起反抗!就像古時候的奴隸起義或農民起義一樣,總能為大家爭取到一些生存空間的。”
但想到今天高達發達的人工智能,想到“若面對貪狼組成的智能戰獸大軍,普通人類再抱團又有何用?”,他又無法徹底說服自己。
慢慢地,顧雷若有所悟:
“現在,貌似唯有比過去任何一個時代都更早地團結起來,不要再等到社會腐敗潰爛到無可救藥才知道團結,才有希望挽救一切!”
米哈伊爾的言行讓他對國會上層到底還有多少人心懷良知底線充滿懷疑。
想著想著,顧雷乾脆把手裡的繩子交給貪狼,命令貪狼看住不安分的哈古拉斯,自己則試著思考起來:
那麽,該如何讓所有猿人團結起來呢?
這一看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越底層的人往往就越難克制自己的本能本性,面對越來越稀缺的物資和艱難的生活狀況,他們只會越厲害地互相爭鬥傷害,越難互相信任。
可沒多久,顧雷就想明答案:
顯然,他們,需要一個英雄,一個真正的英雄,一個勇敢的、強大的,最重要的是大家皆能信任的英雄,以作為溝通聯系那無數卑微之民的強韌紐帶。
顧雷有些憧憬地想到:
如果真有那樣的一個英雄存在,只要他一個簡單的諾言,別說區區讚巴魯克的四五千萬猿人,大概大半個卡繆拉的猿人都會揭竿而起,來對抗龍人越來越自私無道的統治吧!如果他真得存在,如果一切轉好,那到時我們也可以……
至於,他自己要不要成為那樣的英雄,顧雷只不過微微一想到就頃刻否決掉那個可能。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
想什麽呢?我連給幾千人的承諾都無法實現,哪還有臉皮給數千萬人許下什麽諾言!
他的表情,總歸是變得越來越冷漠:
沒辦法,我也先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
忽地,顧雷不知第幾次地停了下來,臉上總算是有了一絲溫暖的色彩。
遠處,正有熟悉的親切字眼傳來。
“我覺得還是女武神騎士團比較厲害!”
“為什麽?”
“很明顯,他們的製服就比獅心騎士團的亮!”
“呵呵,你是開玩笑嗎?他們製服上用的是純金,當然比太陽合金亮,但有太陽合金耐操嘛!”
“那,那也不能說明什麽,裝備只是實力的一部分。”
“切,獅心騎士團最差的也有強骨境六階的實力,女武神騎士團呢?最好的也才強骨境七階吧!”
“那是因為……”
“行啦,女武神騎士團比獅心騎士團差遠嘍!獅心騎士團才是我們老百姓的希望!他們已在底區為我們老百姓做了那麽多好事,很快就要把勢力發展到我們下區了。到時我們都有福了,都能挺直腰杆過日子。而女武神騎士團?哼,一天正事不乾,就會吹牛逼,還無恥至極、欺騙禍害小孩子!”
“哪有,顧團長昨天不是剛殺了一個使徒嘛!他這就是為民除害呀!”
“哼,還使徒?那就是兩個娘們帶著的一群娘娘腔,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還想殺使徒!我看死的那個就是他們不知哪找來的替罪羔羊。”
“誒,你這人怎麽……”
……
顧雷臉驟然一冷,貪狼則因檢索到“獅心騎士團”的關鍵詞而循聲望去。
無疑,在貪狼的程序設定裡,“獅心騎士團”是“女武神騎士團”的敵人,是強敵!
但見出言不遜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還滿臉通紅,好像喝了不少酒的,顧雷也不好去和他理論什麽的。
和酒鬼吵架怎可能吵得贏?打起來還容易丟人現眼!
顧雷無奈地搖搖頭,默默離開,心情難得地獲得片刻放松。
同時,他對獅心騎士團的警戒,也進一步提升。
聽說獅心騎士團已在底區以裝甲兵工程學院為中心建立了一座大型據點,並在總統派的高層次支持下,特別是地方民兵團前區的全力支持下,急速擴張。
不到一個月,其勢力就龐大到比肩底區原有的很多頂級勢力,或將成為他計劃中不可忽視的潛在威脅。
“對了,我也該去那裡看看了!”
到現在,他考察名單上的公司只剩下一個,正位於或為化焰境的米哈伊爾都深感棘手的地方——底區。而無論以後有什麽變化,趕緊擴張自己的勢力才是王道。
是故,哪怕底區危險重重,哪怕有獅心騎士團虎視眈眈,哪怕他自己才強骨境七階,看起來僅僅比獅心騎士團的普通團員好一小階,他也得下去闖一闖。
很快,他就來到一個專用電梯前,用電梯旁的計算機叫來專門的接送服務,要把哈古拉斯送回宿舍。
他語氣複雜地低聲自語道:
“地獄,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