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斷不能,章節二合一)
李根、鍾小五在各自忙碌,陳路柏也沒閑著。他從霞飛路王公館附近的巷子倉皇逃離,再一次翻牆躍院,不顧周圍住戶的驚呼喊叫,一路奔逃,又一次險之又險的從日本人手下逃脫。不過雖然接連在長和裡與霞飛路遭遇伏擊追殺,陳路柏卻對行凶者是誰一直摸不著頭腦,他心中念頭紛湧,頗多猜測,遠遠逃離開霞飛路,站在一處街口,一時不知道何去何從。
他原先猜測可能是徒弟順猴子在跟蹤李有根的中途遇到的那個大煙鬼王德寶搞的鬼,卻想來想去找不到王德寶的行事動機,除非這個王德寶和李有根是一夥的,如果是這樣,那意味著李有根已經發現了跟蹤的自己,這雖然有可能,但如果李有根的反應是一邊安排王德寶到自己身邊策應,一邊又布置殺手來殺自己,那他的勢力未免就太大了些。上海灘風雲際會,每一個能出頭的人物無不經過曲折奮鬥,李有根這個人以前他從來沒有聽過,哪裡能突然一下冒出這樣的勢力來?而且如果這個李有根真有這麽大勢力,他要是看上張小姐,早就和阿爺王靜榮談上了,何必費心對付自己?
陳路柏站在街口,苦苦思索,王德寶這邊情理不通,他暫時放開,心中又開始想起那個不願面對的念頭——時不時阿爺王靜榮要滅自己的口?王靜榮有沒用可能這樣做?毫無疑問是有的,但是這個時機很不對啊!陳路柏很難說服自己相信,王靜榮前腳吩咐自己動手乾掉李有根和張小姐,後腳又派人來殺自己滅口——如果真要滅口,可以在早上到王公館報信的時候殺,也可以在自己乾掉了李有根和張小姐、完成了他的吩咐後再殺。這一頭一尾的時間殺人滅口的效益最大,唯獨中間殺人,這是最糊塗的做法,陳路柏覺得現在王靜榮還沒有老到這個程度。
陳路柏仔細回想剛才在霞飛路王公館附近遇險的過程,對方明顯是埋伏好了等自己,但他們埋伏的地方卻在王公館外面的街上,距離公館還有一段距離,這是預計到自己會來王公館,於是在附近伏擊,不讓自己進王公館見阿爺?
陳路柏猛地腦袋一醒,自己都到了王公館門口了,王靜榮如果要殺自己,肯定會把自己騙進王公館動手,哪裡會有在門口動手的道理?對方在王公館附近截殺,就是不想讓自己和阿爺見面,一定是另外的人!他心裡猛然一釋,一塊石頭落地,瞬間全身都輕松起來。阿爺還信任自己,這次追殺的人肯定不是阿爺派來,絕對另有其人!
陳路柏一下停住腳步,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他的思維清晰起來,馬上回憶兩次遭遇追殺的細節,為自己的論斷找證據。想著想著突然回憶起來,長和裡的殺手是用刀的,看不出什麽,但剛才王公館附近的殺手,手上用的都是勃朗寧手槍——青幫中人大都習慣使用毛瑟駁殼槍,用勃朗寧的比較少見,反倒是政府裡的人用的比較多,前一段時間蘇浙別動隊組織成立,南京力行社來了不少人,都是配這種槍的,難道追殺自己的,是政府的人?
想得一深,陳路柏又糊塗起來,他和南京政府的人並無瓜葛,政府的人怎麽會對付他?而且即使南京政府的人要殺自己,官面上找個理由把自己一抓,在牢裡隨隨便便就能弄死了,哪裡用得著搞到街頭殺人的地步?
陳路柏的腦子又開始繞了起來,想來想去根本不得要領,心中暗罵一聲戳那娘,乾脆不想了。他心裡已經認定王靜榮還是那個能信任的阿爺,乾脆地轉身,準備回王公館,把事情和王靜榮好好說說,聽聽王靜榮的判斷。
剛剛轉身走了幾步,陳路柏忽然看見路邊兩個巡邏的巡捕正往自己這裡看。要是往常,他早就迎上去了應酬應酬,但現在他接連遭遇兩次刺殺,已如驚弓之鳥,不敢相信街頭的人,連忙把頭一低,就要往街邊溜過。不想,兩個巡捕認出是陳路柏,馬上直衝衝地走了過來,邊走邊喊:“陳爺、陳爺!”
陳路柏一聽這個稱呼,巡捕們還是像以往那麽客氣,似乎沒什麽惡意,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心裡防備著,露出笑臉就要打招呼,卻聽兩個巡捕走過來急匆匆地說:“陳爺,咱們到處在找您,快回家看看吧,家裡出事了!”
啊?陳路柏大吃一驚,連忙問怎麽回事。兩個巡捕把陳路柏家裡遇襲的事情一說,陳路柏一聽淑芝死了,心裡一黯,他馬上明白,襲擊家裡的人和剛才伏擊刺殺自己的人還是一夥的,對方心狠手辣、做事決絕,竟然連自己家裡都去了人埋伏,這是對自己必欲殺之而後快,懷了必殺的決心來對付他!
陳路柏想不通啊,這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這麽一夥狠人?以前沒和誰結過這樣大的仇啊?兩個巡捕見陳路柏低頭沉思,互相看了一眼,小聲問:“陳爺?您最近是不是得罪日本人了?”
陳路柏一下從沉思中驚醒,他眼睛一下盯著兩個巡捕,馬上問:“為什麽這樣說?”
兩個巡捕悄聲說:“陳爺,今天早上租界發生了多起當街和入屋殺人的案子,都和日本人有關系的……”
陳路柏臉上的表情一下凝重起來,他連忙催促,問兩個巡捕:“快說,怎麽回事?都有哪些案子?”
兩個巡捕悄聲回答:“陳爺知道鍾小五吧?就是那個陸先生的外室……今天早上,有一夥人衝進長和裡鍾小五的公寓殺人,鍾小五不在,就把公寓裡的傭人都殺了……然後,又有一夥人,可能是跟蹤到鍾小五在濟源路租房子,馬上又跟著過去,同樣想衝進屋子殺人,卻被鍾小五身邊的保鏢反擊,死了七八個,沒有得手……”
陳路柏一聽,有些懵了,長和裡鍾小五,這不就是針對李有根和張小姐去的嗎!他跟著李有根的屁股蹤跡去殺李有根和張小姐,身後又有人跟著他的屁股來殺他,同時也去殺李有根和張小姐——這個殺法、這個殺法……太他媽像王靜榮在殺人滅口了!
先前的想法又被打破了,陳路柏心慌意亂,忽然想起巡捕們提起的日本人,連忙問:“這些人為什麽要殺鍾小五?你們又怎麽知道他們是日本人?”
一個巡捕回答說:“要殺鍾小五的具體原因還不知道,不過鍾小五是陸先生的外室,我想,這很可能是日本人繼續在針對香港的陸先生。而且,當時在長和裡巷口,有一個煙鬼,莫名其妙被一個車夫當街扭斷了脖子,死之前煙鬼朝周圍的人呼救,大喊‘日本鬼子’,有其他車夫起疑來問,那個車夫馬上就殺了煙鬼滅口逃跑,引得一大群人追了三條街才追上,最後還發生了槍戰,死了好幾個人才把他打死,這個家夥定然是日本人裝扮的無疑!”
另外一個巡捕又說:“還有,那個車夫當街殺人,惹得周圍的巡捕前去查看,卻在長和裡巷口又發現了姚坤。大家還以為是姚坤帶著張老板的人在辦事,老吳和小鄭過去閑搭兩句,沒想到姚坤的人卻突然翻臉動手,當街就殺了老吳和小鄭。其他人追過去,那些人拉著兩輛黃包車就跑,跑到霞陵路的三岔路把車子一扔,大家追過去一看,他媽的兩輛黃包車裡裝的都是屍體,包括老吳和小鄭,一共死了七個!媽的!一下在大街上殺這麽多人,張老板瘋了麽?他的人做事不會這麽粗獷,而且還當街殺巡捕!青幫還沒有公然對抗法國人的膽子,只有日本人才這麽沒有顧忌,姚坤這裡一定有古怪!”
兩個巡捕的敘述讓陳路柏知道了自己從長和裡逃跑之後,居然還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聽起來王德寶居然也被殺了,那麽先前關於他的猜測自然不作數了。巡捕們說殺人的是日本人,但日本人為什麽會突然來殺李有根、張小姐?他們又是怎麽跟上自己的?他們為什麽找到了長和裡鍾小五就突然暴起殺人?一個又一個的謎團讓陳路柏心煩意亂,他在王靜榮的手下一向吃的是打手飯,又不是搖扇子動腦筋的軍師,這一路邊逃邊費腦子,已經讓他吃不消了,這會兒又面臨諸多疑團,腦子了早已成一團亂麻。
巡捕還提到了姚坤,這個人陳路柏認識,是一直在張逍林的公館做事的,陳路柏隨著王靜榮去張公館的時候,曾經見過不少次。如果按照巡捕的說法,這個姚坤也牽扯到長和裡的事情裡,這就意味著張逍林可能也知道內情出手了。李有根和張小姐的事情如果已經被張逍林知道了,那麻煩就大了,王靜榮的體面肯定已經千瘡百孔了,說不得還可能會被張逍林捏住把柄要挾——陳路柏可是知道自從陸越深逃離上海灘以來,王靜榮和張逍林的關系已經不像從前那麽和睦了。
陳路柏一雙手在頭上抓來抓去,焦躁地不知道該怎麽辦。兩個巡捕看了看,提醒他說:“陳爺,還是回去看看吧,四民路那邊的管片探長一直在找您,想查案呢……日本人這樣當街鬧,上頭的法國人很惱火,交待下來,要所有人認真查案子,最好抓幾個日本人出出氣……”
陳路柏含混地點頭,家裡淑芝都死了,此時回去又有什麽用,他猶豫著要不要去王公館,雖然長和裡那個殺法聽起來像是王靜榮在滅口,但後面日本人殺王德寶以及姚坤莫名其妙地出現殺巡捕又都很蹊蹺,陳路柏的腦子不夠用了,有些東西他未必有王靜榮知道的清楚,還不如去王公館探個究竟。
正琢磨的時候,兩個巡捕又突然提到了一個人,“陳爺,長毛紅武、紅爺,也在四民路那邊等您,他要拜訪您,正好碰見有人在您家裡埋伏。這回多虧了是他,要不是他鴛鴦刀發威,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咱們也不容易抓著一個活口……”
陳路柏一下轉過頭來,瞪著眼睛問:“長毛紅武也去了我家?你們抓了一個活口?”
兩個巡捕愣愣地點頭。陳路柏想起昨晚在四馬路公寓抓的那個搶淑芝東西錢箱的長毛紅武的徒弟癟頭五,一下明白長毛紅武為什麽會去自己家。他先沒有管長毛紅武的事情,急著問巡捕:“那個活口在哪裡?他是什麽人?是誰派來的?開口了沒有?”
兩個巡捕互相看了一眼,說:“陳爺,我們兩個小蝦米, 就是被站街巡邏的,哪裡知道這些,您還得回去問問捕房那些探長去。”
陳路柏二話不說,掏出兩張鈔票遞了過去,兩個巡捕連忙說:“陳爺,不是我們故意隱瞞,案子是法國人親自在管,我們哥倆是真不知道。”
陳路柏沒有收回手,隻說:“不為這個,兄弟們給我通了這麽多消息,我總得表示表示,不然別人會說我白使喚人不知禮,那成什麽樣子了!”
兩個巡捕無法隻得接了鈔票,心裡過意不去,嘴上道著謝,腦子裡想了一番,補償著對陳路柏說:“陳爺,我們只知道,那個活口被紅爺打成了重傷,被押到了總部醫療室裡,聽說法國人要親自審問……”巡捕轉頭瞧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說:“押到總部之前,小丹楓區捕房的探長曾悄悄審過一回,用了些手段,不過沒撕開那家夥的嘴,那人硬得很,硬扛著一聲不吭。”
陳路柏一聽,小丹楓的探長,那是熟人啊,連忙問人在哪裡。巡捕回答也在四民路那裡,又說幾個華人探長聽陳路柏的宅子出了事情,都已經趕過去了。
陳路柏一時有些感慨,雖然知道這些探長是看在王靜榮的面子才這麽做的,但心裡仍然承這份情。他不再猶豫,準備在見王靜榮之前先把那個活口的情況摸一摸,多從巡捕探長那裡打聽打聽消息,讓自己心裡有些底,於是拱手告辭兩位通消息的巡捕,在街口要了輛黃包車,直接往四民路東街的家裡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