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修羅遇到白羽的時候,白羽只有十四歲。
那時修羅還不叫這個名字,他姓羅,名桑。所謂,桑樹生葉青複青,可他從未有過一天青翠如玉的日子。
羅桑生於加州,祖上中日混血,骨子裡似乎還有少部分西班牙血統。
由於幾年前全球貨幣的統一,國與國之間的界限已經很不分明。資金負債跟經濟動蕩成為世界上大國都很難解決的問題,何況還伴有氣候變暖以及物種滅絕,這等自古文明時代就難以抗衡的天災威脅。
不過這些其實跟一位十五歲少年的命運並未有特別大的關聯,畢竟那屬於遙遠的、幾乎摸不著邊的新聞故事。他的生活無非是擔心父母最近一段時期有沒有吵架;房子可能不夠支付房租,會不會明天被趕出去;以及……還有沒有人願意支付下一年的學費。
是的,他還有兩年就可以畢業了。
雖然加州的福利還不錯,但學費對一個低收入家庭來講,仍然是一筆不菲的資金。尤其是在他父親工傷失業後,母親開始酗酒;沒有人願意再為他多負擔額外的支出,哪怕是學費。
所以,他必須很努力,學業、打工、學業、打工……如此連軸轉。每天睡眠時間很少,也就三四個小時,僅是同齡人的一半;再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令十五歲的少年看上去瘦小乾癟,柔弱可欺。在公立學校這種混雜之地,遭受歧視與孤立是很稀疏平常的事,但卻不足矣令一個孩子心性大變,持槍殺人。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加州自去年年末宣布的新計劃:自中央河谷地區建一座監獄。
這個決定立刻激起周圍居民的不滿,盡管平時他們彼此之間都沒怎麽說過話。一夜之間人們組織便飯會議、分發請願書來反對建立這所新監獄,因為它實在有可能將家庭、居民置於危險境地。其他的反對理由還包括:對房地產價值的負面影響,當地執法的負擔以及附近商業的未來發展前景。在周邊地區工作和居住的人幾乎無一例外地反對在他們的家附近建座監獄。
而州政府解釋,現有的監獄人滿為患,並且已經對犯人和監獄工作人員的健康和安全構成威脅,以至於聯邦法官不得不采取一個看起來十分“有效”的舉動,命令州長立即釋放近六萬名犯人。
新監獄沒能建成,可一夜之間犯罪問題激增,這超越了最新的名人醜聞,躍居報紙頭版頭條。隨即每個人都緊張起來,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所在地、距離現有監獄最近的城區,是釋放的小偷流氓最先侵入的城區。當然還包括了,精神病。
羅桑搞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將自殺性精神病患者關入州政監獄,而不是精神病院。然而,到底是因為被關進監獄後瘋的,還是之前就已經是個瘋子,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開車自殺性的掃射,就這麽巧殺了他的父親;不多久母親在家上吊,死在半夜裡。第二日朦朧睜眼時,他還以為面對的是母親沒有放好,懸在壁櫥上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單子……
然後,政府收回了父親的撫恤金、母親的下崗補助,將他送入了孤兒院,甚至根本沒有征求過他的意願。十五歲的少年,還有一年半就可以步入社會了,他卻沒有獲得任何與人權有關的話語機會。他失去了打工的時間,同時也失去了自由。
所有的勞作都變成了義務。你年長有責任承擔起孤兒院人手不足的空缺,因為州政府可憐你,施舍了一席擋風遮雨的住宅地。
這是院長同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沒過多久,院長就死於一場刻意縱火案。羅桑卻恰巧是這次縱火案的首要嫌疑犯。 人是不是他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唯一已知生還者。鑒於年齡即將可以承擔法律責任,於是遭到了全城區警察的通緝。
饑餓、無家可歸,還涉嫌多起謀殺。街頭的生存環境相當惡劣,瘋子、流氓,還有毒販滿街都是。要是不想醒來發現自己肚子上插著刀,只能、或者必須保持長時間的警覺,包括睡眠。
想要擁有平凡的生活多麽的不容易,一個歸屬、一個安全睡覺、讓自己知道下頓吃什麽的地方。偶爾路過的行人,他能從人們眼中解讀,淪落至此純屬活該。不過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們或許是對的。因為這的確看起來,如此的咎由自取。
這世間簡直糟透了,既不能選擇出生,又不能選擇死亡。
一直在想,從出生起就要面對死亡的人,存在在這世界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沒有一個世界,會活得比這個世界更痛苦,然而卻必須要活著,因為死,更痛苦。
當他失手殺了與他爭奪食物的流浪漢後,十四歲的白羽出現了,身後跟著十幾名比她要年長的孩子,站在羅桑面前說:
“喂!你就是那名縱火犯嗎?願不願意加入我?”
她當時說話的語氣,用的是我,而不是我們,以至於羅桑一時並未搞明白是什麽意思。
“等一下。”坐在四驅車的副駕上,側頭看向身旁的修羅,白羽皺眉打斷他,“所以你是說,在你進入死亡家族之前白羽就已經在了,是白羽邀請你的?”
聽了將近兩個小時,他絮絮叨叨地闡述不堪回首的童年,她總算抓住了重點。
連名帶姓的稱呼自己,這看上去很奇怪。然而修羅似乎並未留意到她的用詞,仍舊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
“嗯哼!而且很優秀,是所有人裡最好的。”
白羽若有所思:
“如果我真的是你所說的那個人的話,這就表示,我應該是師姐才對吧?”
“……我年紀長。”
“可我資歷比你深。”
“請不要糾結細節。”
透過倒車鏡的視線,修羅的臉黑了黑。白羽仍舊是“認真”又執著地強調:
“我以為,細節決定成敗,師弟!”
修羅:“……”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抱歉,你繼續。”有人免費驅車,又有故事聽。她委屈一下,少說廢話。
面對一眾陌生的孩子, 羅桑本想過反抗,可惜不是對手。
之後他被人蒙著頭捆了,扔到了一座古堡裡。揭掉蒙面頭套的那一刻,他首當其衝的反應是:加州竟有這麽壯觀的古堡,四壁裝潢考究,像是上個世紀的產物。
“原諒我的孩子們,他們請你來居然用這麽不禮貌的方式。給他松綁。”
說話的人被孩子們稱為師父,白羽私底下叫他老頭。他搬了把凳子坐到了對面,一邊喝著茶一邊裝腔作勢:
“孩子,你可對你現在的生活滿意?”
這不是明知故問?!
“還行。也就吃吃垃圾,睡在糞坑裡。一切相當完美。”骨子裡的叛逆,無法給對方好臉色。
“和師父說的時候放尊重點。”有孩子瞪他。
“你們到底什麽人?!”
“我們是誰不重要。你是誰對我們來說更重要些,羅桑。我們知道你做了什麽,你是一名天生的殺手,沒什麽人重視這項技能,但我很重視。這裡每一個孩子都如同你一樣,所以我想邀請你,加入我們。”
“於是,你加入了?”
白羽挑了挑眉,有些好奇他口中的師父,或者被稱作老頭的前輩,長什麽樣子。
“當然不,我是這麽沒骨氣的人嗎?”話說著,修羅翻了個白眼,“我偷了他們的錢包,跑了……”
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