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卡奇,終於挺不住了嗎?”議長歎息一聲。
無論立場是否相悖,以前又有多少齷齪,一個同時代的人物離世,總歸會讓人感到唏噓。
“我記得他好像比我年輕幾歲,當年王國改製前,我們還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
他是個標準的貴族,知道審時度勢,遇到問題,往往選擇最有利的一面……”
“可他如今只是個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這種時候,大局可能就沒那麽重要了。”亨利提醒道。
卡奇家族原本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謝爾蓋特·卡奇是怎麽死的,兩人非常清楚。
如今勒斯遇刺的時機和地點,雖然都非常不合適,但對於一個馬上就要面臨死亡的人來說,這些可能都無所謂了。
議長站起身,走到書房的展示櫃前。
在最顯眼的位置,有一張簽滿了名字的羊皮紙。
這張紙,就是當年諾亞王國發起改製前,讚同改製的王室、各大貴族以及商人和平民代表所簽署的一份秘密協議。
這份秘密串聯的協議中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所以並沒有像後來改製成功後各方簽署的那份正式文件一樣,被陳列在決議大廳,而是讓老人留了下來,紀念當初他們所經歷的時光。
眼下,這份協議上的名字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經離開了人世。
剩下的,也都類似老人這樣,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倒下。
議長隔著玻璃窗,稍稍緬懷了一下這些人,至少他們為王國的發展做出過貢獻。
片刻後,他朝身後的亨利問道。
“你說,這件事應該怎麽處理?”
亨利低頭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卡奇家族是什麽時候發現或者說確定勒斯就是殺掉謝爾蓋特的凶手,但對方既然在這個時間點動手,我想老卡奇侯爵的意圖應該很好猜。”
“是啊……”議長舒了口氣,道:“就是不知道勒斯那邊做個什麽交代。”
老卡奇臨死之前,派人對勒斯施行刺殺,暫且就當做是一個痛失愛子的老人,在彌留之際的魯莽。
但這老家夥卻也用自己的死,在官面上把這件事給平了。
別說八級騎士出手很難被發現馬腳,就算有十足的證據來質問卡奇家族,人家把事情都往已死的老卡奇身上一推,說是他懷疑勒斯殺了謝爾蓋特,又在臨死前陷入瘋狂,找人出手刺殺,大家也沒什麽辦法。
王國改製後,已經不實行連坐制度了,卡奇家族只要咬死這件事是老家主做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那麽誰也沒辦法給他們定罪。
更何況,勒斯殺了謝爾蓋特這件事不能公之於眾的情況下,不知情的人根本沒辦法將王國頂級侯爵家族和一個草根出身、快速崛起的新星聯系到一起。
面對老議長的問題,亨利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在王國首都,有八級騎士當街刺殺政府官員,這本身就是個大事。
如果解決不好,王國和議會的威嚴就會受到打擊,各級官員們也會人心惶惶。
而勒斯那邊,要是知道是卡奇家族想要殺他,說不定也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現在的他,可不是一個區區中尉軍銜的前線士兵了。
王國將近一半的施法者,都要交給其負責。
如果真想搞事,場面絕對很難收拾。
“議長,您吩咐就是。”亨利恭聲道。
其實他心裡有些想法,但心知肯定不合議長的意思,所以便不開口了。
比如,把偷襲勒斯的那個刺客偽造成來自眾生神殿或者殺手公會的人,先把卡奇家族從這件事拋出去,然後假模假樣的大肆搜捕一下,應該就能把這件事混過去。
反正根據情報,勒斯破壞過眾生神殿針對凱隆公主的刺殺,也跟殺手公會的刺客有過戰鬥,理由上勉強能站得住。
老議長差不多也明白亨利的想法,這是政客們和稀泥的常見手段,如果是以往的話,老人說不定就這麽做了。
但這次,他準備換個方式。
“先跟我去一趟卡奇莊園,老卡奇死了,我這個老朋友應該去吊唁一下,讓亞伯準備馬車。”
“今晚就去?”亨利有些詫異道。
老卡奇侯爵的死訊,是通過隱秘渠道傳出來的,現在卡奇家族還沒有對外宣布家主的死訊。
“早點去,就能早點解決問題。”
……
此時的卡奇莊園內,正處於一片肅靜的氣氛中。
老卡奇的遺體已經被放置於一間掛滿黑色裝飾物的房間中,擺在正中央的水晶罩內。
一名穿著諾亞風格喪服的年輕男人,正站在遺體旁邊,眼中充滿了哀傷。
他叫伽龐·卡奇,是眼前這位卡奇侯爵的侄子,也是卡奇侯爵指定的家族繼承人。
當年卡奇侯爵因為兒子謝爾蓋特的死,以及與資本派爭奪布蘭提斯王國銀行分行的股份失敗,心灰意冷的回到了王都這邊,開始著手在兄弟的孩子中挑選、培養新的繼承人。
經過一段時間的波折和意外,伽龐被選中,開始接受老卡奇的親自培養,學習如何管理家族產業和對外關系。
如今面對傾盡心血教自己的叔叔離世,伽龐心中還是有很大悲傷的。
一身黑色長袍的老人沉默著走到他身邊,對著水晶棺中的遺體行了一禮,眼中同樣充滿了哀傷。
伽龐揉了揉眼角,沉聲道:“西蒙叔叔,成功了嗎?”
針對勒斯的刺殺,是老家主臨死前交代的最後一件事,伽龐也十分希望能讓勒斯這個膽敢殺害卡奇家族成員的渣滓,為自己的叔叔陪葬。
“失敗了,只是受了點輕傷。”西蒙默默道。
出手的不是他這個卡奇家族的嫡系八級騎士,因為一旦事發,他就會死,卡奇家族將失去自家最信任、也是最強的超凡戰力。
所以,執行刺殺的人,是他們花重金從外面找的。
八級騎士雖然大多數都為王國效力,但總有一些獨來獨往、不願意受管束的人存在。
雖然難找、花費的代價也高,但很值得。
伽龐聽到這個壞消息,不由攥了攥拳頭。
“怎麽會失敗,那可是八級騎士!”
西蒙解釋道:“那人怕被追查到馬腳,不願意露臉,也不願意貼身戰鬥,當初答應的也只是全力出手偷襲一次。
而且,貌似施法者對危險的感知比騎士更強一點,尤其是到了大巫師這個級別。”
這點西蒙倒是猜的不太對,魔法師在勒斯這個階段,是沒有什麽明顯的第六感的,之所以躲開了那位八級騎士的偷襲,主要是因為施法者的精神力到了一定強度後,對能量反應的敏感程度會高出很多。
血氣,也是一種能量。
那位八級騎士出手的一瞬間,勒斯就已經感應到了劇烈的能量波動,從而有了反應時間。
但無論如何,這次刺殺終究是失敗了。
伽龐死死的捏著手掌,心中充滿了不甘。
“西蒙叔叔,那個八級騎士走了嗎?”
“還沒有,不過他馬上就要去凱隆那邊躲一下,八級騎士在王都出手,議會肯定會非常惱怒。”
“再給他一筆錢,等勒斯返回布蘭提斯的時候……”伽龐臉色猙獰的說道。
西蒙搖了搖頭,道:“算了吧,紐曼死前交代過的,如果這次刺殺不成,就要暫時放棄,直到什麽時候有完全把握,才能再次出手。”
還有一個原因他沒說,那就是老家主去世,卡奇家族裡裡外外必將出現一些動蕩,伽龐畢竟隻接受了幾年時間的繼承人培養,應付這些事情就已經勉強,實在不適合節外生枝。
紐曼在之前就和自己說過,伽龐的才能最多也只能保全家族不至於過分衰敗,他是個維持家族穩定的過渡人選。
帶領家族崛起的事情,只能放到下一代再說。
對於這種評價,伽龐也是知道的,紐曼在臨死前基本已經交代過以後二十年,卡奇家族的行事方針,他只要照做並靈活變通一下就可以了。
如今作為長輩的西蒙不同意,伽龐也不再堅持。
“這筆帳,我不會忘了的。”
“當然不能忘,但我們要找個合適的時機。”西蒙強調道。
“我知道的,叔叔。”
“那好,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開始忙起來了。”
爵位繼承上的事情早已安排好了,但新侯爵的上位,還是要應付各方面的試探,紐曼的葬禮也要盡快舉行。
伽龐朝紐曼的遺體深鞠一躬,隨即和西蒙走出了房間。
剛一出來,一名仆人便快步走來,聲音有些顫抖道:
“家主,議長閣下和警察部的亨利總顧問前來拜訪,正在樓下的會客廳。”
西蒙詫異的剛想開口詢問,但看了眼身旁的侄子後,卻又忍住了。
自己雖然是他的叔叔,又是家族中最強的超凡騎士,但在卡奇家族中,家主才是地位最高的那個。
平時沒什麽,但在伽龐承爵的這段時間,為了維持他的威信,自己應該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而伽龐聽到仆人的話,心裡立刻就咯噔一下。
“議長閣下?他來幹什麽?”
“說是要吊唁老家主。”仆人答道。
伽龐和西蒙對視一眼,暗感不妙。
他們倒不在意議長怎麽知道紐曼剛剛去世,在王都,哪個大人物家裡沒有幾個夜影的眼線。
他們在意的是,議長在卡奇家族沒有公布死訊的時候,便直接登門,肯定不是單純的吊唁。
會不會是因為傍晚那場刺殺,來上門問罪的?
兩人心中都有這個猜測。
沉思片刻,伽龐整理了一下衣襟,道:
“叔叔,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西蒙點了下頭,跟在他身後一起去迎接客人。
一樓會客廳。
伽龐和西蒙進來後發現,議長這次過來隻帶了兩個人。
一位是亨利,另一位是一名穿著黑色西服的中年壯漢。
這兩位此時正站在議長身後,看著會客廳內掛著的一副紐曼的肖像油畫。
伽龐兩人走上前,恭敬的問候道:
“議長閣下,歡迎您的到來。
還有亞伯閣下、亨利閣下,歡迎您們。”
亨利帶著禮貌的微笑點頭回禮,那位名叫亞伯的壯漢則只是淡淡的頷首一下。
而議長則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悲傷和感慨道:
“老卡奇什麽時候走的?”
“下午三點五十分,閣下。”伽龐恭聲道。
議長用和善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道:
“你就是卡奇家族的新任侯爵?”
“是的,相關的繼承手續以及報告,在半年前已經交給了貴族事務管理局。”
議長點頭道:“嗯,我記得。客套的話就不說了,我想去看看老卡奇。”
“好的,請跟我來。”伽龐立刻應道。
十幾分鍾後,吊唁完紐曼的議長從殯房走出,好似隨口問道:
“伽龐,你現在已經是卡奇家族的家主了吧?”
“是的,議長閣下。”
“繼承儀式什麽時候舉行?”
“這個還沒定,我打算先處理叔叔的喪事。”
“嗯,這是應該的。”議長讚許的笑了笑,然後輕聲道:“但你現在既然已經是事實上的卡奇侯爵,那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
勒斯遇刺的第二天。
因為正巧趕上周末,第七處那邊的會議也停了兩天,勒斯能在家安安穩穩的把傷養好。
本來他是這麽想的,但兩位客人的到來,卻讓早上十點卻仍然躺在床上的勒斯不得不趕緊換上得體的衣服,去迎接他們。
在奧康納的幫助下匆匆穿好正式服裝,勒斯便快步下樓去了客廳。
“議長閣下,很高興見到您。”
客廳陽台的茶桌旁,勒斯恭敬中帶著點緊張的看著坐在藤椅上品嘗紅茶的老者。
這位老人穿著一身樸素的短袍,面容雖然有些枯槁,但眼神很是明亮。
勒斯平時不怎麽相信氣勢這種東西,覺得那只是權利、身份、言語等行為,給旁觀者的一種錯覺,但這位老人,勒斯就算摒棄掉他的身份,都能感覺出對方絕不普通。
他實在想不明白,堂堂王國議長,諾亞最有權力的人,竟會突然來到自己的住處,點名要見自己。
面對勒斯問候,老人輕笑著點了下頭,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對面。
等勒斯坐下後,又要親自幫他倒杯茶。
勒斯哪敢接受,連忙接過茶壺。
“你的傷,怎麽樣了?”老人問道。
“謝謝議長關心,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勒斯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右臂,忍著那絲絲疼痛笑道。
“嗯,多注意休息。”
“是,議長閣下。”勒斯拘謹的回道。
說實話,到現在為止,只有今天遇到的這位,才是那種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命運的人,以往無論是誰,只要在王國的框架內,勒斯都有底氣周旋。
可面對這位議長、王國規則的制定者,他心裡有些不安全感。
而議長見勒斯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便和善的說道:
“我這次來找你,是有件事想和你說一下。”
“您請說。”
“昨天傍晚在街上刺殺你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勒斯心中一動,故作思考,片刻後道:“不清楚,完全沒有頭緒。”
議長看著他的眼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刺殺你的人,叫諾埃爾·傑克遜,是一個獨行的八級騎士。”
勒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議長見此繼續道:“他跟你沒有仇怨,這次刺殺,其實是買凶殺人,背後的主使是卡奇家族的已故侯爵——紐曼·卡奇。
這個人,我想不用跟你多解釋什麽了吧?”
勒斯聞言,瞬間感覺渾身冰冷,心中各種想法、猜測都冒了出來。
但其中最關鍵一條就是,議長竟然知道自己和卡奇家族的糾葛!
其實在昨晚拉格倫來了以後,他就想明白了刺殺自己的人是誰。
明裡暗裡,和自己結過仇的勢力是不少,但會在、敢在、有能力在王都對自己動手的,只有王室派和謝爾蓋特所在的卡奇家族。
當初勒斯在動手殺人的時候,就很清楚,這件事瞞不了太久。
但幾年過去了,卡奇家族的人一直沒有找上來,讓他以為真可能因為什麽僥幸和誤會,讓卡奇侯爵漏過了自己的嫌疑。
直到發生刺殺之後,勒斯才在仔細回想中,找到了這個最有理由刺殺自己的勢力。
現在,議長也親口確認了這一點。
本來,這件事勒斯打算暫時先擱置下來,至少要等回到布蘭提斯後再想辦法回敬一下對方,但議長的到來,和其徑直提起的這個話題,讓勒斯感覺事情可能出了些變化。
這種變化,也不知是好是壞。
就在勒斯心中不停思索的時候,議長再次開口了,這次他的聲音和表情都十分嚴肅。
“以前的事情就不說了,說說以後的事情。
你應該還不知道,紐曼·卡奇在昨天下午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勒斯詫異道。
這有些太巧了吧。
老人輕點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道:“他也就比我小幾歲,而卡奇家族在改製以後,是實力下降最少的大貴族之一。”
勒斯這倒有些明白了。
貴族派被平民派和資本派聯手打壓,王室派一直作壁上觀。
在這種情況下能維持家族勢力不下滑太多,付出的精力可想而知。
議長的意思是,紐曼侯爵是身體支撐不住,所以正常死亡的。
想到這一點,勒斯也明白對方為什麽冒險在這個時候刺殺自己了。
紐曼一死,新的繼承人可不一定會願意給謝爾蓋特報仇……
“那您今天過來的意思是?”
“紐曼是紐曼, 卡奇家族是卡奇家族。”議長輕聲說道,同時從身後那位一看就是保鏢的壯漢手中接過來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勒斯。
“昨天晚上,我親自去了趟卡奇莊園,見到了新任侯爵。
袋子裡面,是我幫你要來的賠償,我想它應該對你有幫助。”
勒斯打開袋子看了眼,裡面是厚厚的一遝地契和產權證明,足足有上百張。
“您想讓我不再追究?”勒斯將袋子放到桌上,恭敬問道。
“卡奇家族是老牌貴族,傳承至今有將近八百年歷史,可以說是伴隨著諾亞一起建立的,底蘊之深,可以想象。
而你,即將掌管諾亞王國將近一半的施法者,這股力量同樣不可小覷。
所以,為了王國的穩定。
我希望……十年內,你不要找他們麻煩。
同樣的,十年內,那位新侯爵也承諾,不會再有昨天那樣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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