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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掃把星》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父與子
宮中。

 “陛下,有人彈劾皇后。”

 王忠良小心翼翼的把奏疏送上。

 “為何彈劾?”

 皇帝平靜問道。

 王忠良看了一眼奏疏,“說是皇后專權,如今太子年已十六,監國不在話下,皇后卻不肯相讓,這是牝雞司晨……”

 皇帝默然。

 王忠良拿起另一份奏疏,“這份奏疏也是彈劾皇后的,說皇后想獨攬大權。”

 “還有這份,說皇后想篡位。”王忠良笑了起來。

 你彈劾什麽不好,彈劾皇后想篡位,這是瘋了?

 一個女人她篡什麽位?

 你這不是胡謅嗎?

 陛下,你的這位支持者有些失心瘋了。

 “這一份是誇讚皇后監國井井有條,處置政事滴水不漏……”

 “這一份也是支持皇后的。”

 “這一份也是……”

 皇帝冷笑道:“黨羽眾多。”

 ……

 “不少人彈劾皇后,說牝雞司晨,還有人說皇后預謀篡位。”

 邵鵬覺得這事兒真的很無稽。

 “皇帝的人。”

 武後淡淡的道:“他想動手。”

 那雙鳳目驟然凌厲,只是看了邵鵬一眼,邵鵬就覺得渾身如針刺般的刺痛。

 “接著來!”

 奏疏隨即湧入。

 門下和中書已經麻木了。

 “是彈劾皇后的奏疏。”

 “過!”

 “這是支持皇后的奏疏。”

 “過!”

 值房裡傳來了幽幽的聲音。

 “這等爭鬥,我等沾不得,得離遠些,否則死了都沒人管。”

 另一個聲音說道:“奏疏代表著勢力,誰的奏疏多,誰的勢力就最強。”

 宮中。

 “陛下,奏疏。”

 王忠良口乾舌燥的站在那裡,看了自己經常跪的地方一眼。

 他從未如此渴望跪在那裡,如此就能換一個人來念這些讓人心悸的奏疏。

 帝後發力了。

 在僵持了兩年多的時間後,帝後齊齊發力。

 皇帝勝,朝堂將會按照他的意願來調整。

 皇后勝,在皇帝不能視事期間,她將會成為無冕之皇!

 這還是一次決戰。

 大部分臣子沒站隊,但他們知曉沒站隊就意味著當帝後其中一人勝出後,他們不會得到獎勵。

 什麽騎牆派在大戰之後能獲得最大的好處,那是忽悠人的。能站在這等高度和對手進行一場不見血的廝殺,那等人在勝利後的第一件事是嘉獎自己一系的人馬,而不是所謂的騎牆派。

 那等覺得騎牆派能漁翁取利的觀念有些奇葩,把雙方的主事人都當成了撒比。

 大戰起時,最容易被炮灰的就是騎牆派。還想分潤果實……你想多了。

 “這是支持陛下的。”

 “這是支持皇后的……”

 “……”

 ……

 李朔和好友鍾芳一起出了城。

 “靈湖在何處?”

 鍾芳不知曉這個地方。

 “不遠了。”

 李朔出城前問過人。

 “繞過前面這段路,看看,精致不錯。”

 雪下了數日,前方看著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路邊的林子大多覆蓋了白雪,但依舊有不少枝葉露在外面。

 官道上的積雪因為行人和大車頻繁的緣故,大多融化了,和泥土融合在一起,看著就像是一個爛泥塘。

 在這樣的道路上,但凡馬速快一些,人馬都會變成泥人。

 “李朔,下次可能讓我上場?”

 鍾芳也是個瘋狂的馬毬愛好者,但水平也就那樣。

 “不好。”李朔拒絕。

 “你可是怕輸?我上去一會兒就足夠了。”

 就像是後世的業余球員想登上職業賽場一樣,哪怕只有一分鍾的時間。但教練萬萬不可能為了你去浪費一個換人名額,外加因為你登場後帶來的莫測後果。

 “我不怕輸,是怕你會出岔子。”

 李朔解釋道:“球隊裡有許多變化,你若是不知曉,上去就如同無頭蒼蠅,弄不好會被撞。”

 陣型變化間,一個豬隊友在那裡無所適從……

 只需想想就讓人頭痛。

 鍾芳很是遺憾,但卻發現了另一個有趣的點,“你那是兵法?”

 李朔想了想,“算是吧。”

 “定然是國公教的。”鍾芳看來也是賈平安的粉絲,“祿東讚氣勢洶洶衝下山來,以為自己所向無敵,卻被趙國公一戰擊敗……”

 李朔嗯了一聲。

 他是私生子,這一點從五歲時他就很清楚。

 那一次他跟著母親出去赴宴,有人在背後惡毒的說道:“看,這就是公主和賈平安的私生子,還掛了個皇室的名頭,欲蓋彌彰。”

 母親為此抽了那個貴婦,卻沒有否認此事。

 私生子是什麽?

 他問了母親,母親說私生子是父親不認帳的孩子,你阿耶可曾不認帳?

 父親是認帳的,經常會來公主府,每次來都會給他帶些玩的,吃的,笑的很是和氣。但李朔總覺得和氣下面是內疚。

 阿耶也知曉這樣不對吧。

 他聽母親說過,若是沒有父親,那麽也不會有他。

 這不是從生物的角度來闡述男女生孩子的關系,而是從感情的角度。

 母親脾氣不好,李朔小時候不時能聽到母親打人的消息,都是用小皮鞭。但每次父親來了之後,母親總是會變成另一個人,柔情萬千。

 這便是情義吧。

 李朔知曉這些,但他卻對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耿耿於懷。許多時候他寧可對自己的身份保持沉默,也不肯提及自己的父親。

 高陽對他的倔強只是一笑,賈平安會尋他說話,說些自己小時候的事兒,在華州時的趣事。還說些對他未來的展望……

 但他還是喜歡不起來。

 他總是覺得父親和自己隔得很遠。

 特別是每天吃飯時,看著另一側大多時候空空的案幾,他就覺得這個家缺少些什麽。

 那種感覺讓他憤怒。

 父親給了他一支馬毬隊,他覺著這是一種補償。但他討厭補償這種姿態。

 所以他不遺余力的去贏,馬毬隊橫掃長安的同時,他覺得自己得罪了無數人。

 我就要得罪人,得罪這個世界。

 他執拗的覺得這樣才能報復父親。

 但在許多時候賈平安會帶給他許多溫暖,就像是一座大山般的安穩。

 在這兩種不同的感覺之下,李朔左右為難。

 “這天氣還有人出行,這是從哪邊來的?”

 鍾芳詫異的道。

 李朔抬頭,前方十余騎正在緩緩而來。

 這種天氣除非是必須,否則很少有人出遠門。

 “他們不是出遠門。”李朔笑道。

 鍾芳問道:“你如何知曉的?”

 “出遠門的話,這馬此刻定然疲憊,而且這些人的身上並未穿著大氅……”

 這種天氣下出遠門必須有大氅,否則一場寒風就能送命。

 鍾芳讚道:“難怪你能學了趙國公的兵法,這便是虎父無犬子吧。”

 李朔沒說話。

 那十余騎帶著橫刀,微微垂首。

 相距數十步時,一人抬眸。

 那眼中全是猙獰。

 “郡王后退!”

 身後的護衛厲喝道:“是賊人!”

 嗆啷!

 拔刀聲不絕於耳。

 十余賊人獰笑著衝殺了過來。

 數十步的距離,對於戰馬來說不過是轉瞬罷了。

 六個侍衛衝了上去。

 “郡王,回城!”

 一個護衛喊道。

 李朔和鍾芳策馬掉頭就跑。

 “快跑!”

 鍾芳喊道:“定然是攔路搶劫的賊人……”

 李朔面色微變,“不是。”

 “為何?”

 “賊人會劫掠車隊,不會劫掠出城賞雪的遊人,劃不來!”

 城外沒店鋪,出城玩耍誰會帶著巨款?

 “啊!”

 鍾定聽到了慘叫,回頭看去,喜道:“殺了一個賊人!”

 “啊!”

 慘叫聲傳來,鍾定不吭聲了。

 “誰?”李朔有些心慌。

 鍾定還是不說話。

 李朔知道了。

 身後慘叫聲不絕於耳。

 有賊人的,有護衛的。

 “他們追來了。”

 兩個賊人撇開了護衛,一路追殺。

 “快跑呀!”

 鍾芳高呼。

 李朔回首,見賊人越追越近,不禁絕望了。

 但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十歲生日的當天,賈平安來給他慶賀,卻沒帶禮物。吃完飯後,父子二人在一起談話。

 賈平安說了自己當初的境遇,最後總結道:“我這一生,前半截堪稱是苦不堪言,無數次都想過這樣活著作甚?不如死了更爽快。”

 是啊!

 聽了賈平安早年的境遇後,李朔也覺得堪稱是生不如死。

 掃把星的名頭頂著,村裡把他當做是禍害,差點把他活埋了。

 “後來我進了長安城,許多人都覺著我必死無疑,我也想著如此。可就在那些僧人念誦經文時,我突然想起來了……我還沒好好看過長安城,我還沒成親生子,我還得告訴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去活著……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這一切告訴我,而我現在轉述給你,我的孩子。”

 父親在那一刻是很嚴肅的。

 “當你覺著生活苦不堪言,當你覺著自己岌岌可危,下一刻就要絕望時,別放棄,永不言棄。衝出這一片烏雲之下,你將會看到藍天!”

 李朔摸出了短刀,“和他們拚了!”

 鍾芳錯愕的道:“我們打不過他們。”

 “打不過也要打!”

 李朔紅著眼睛,他想到了許多……

 是啊!

 我還有許多無法舍棄的事物。

 我要活著!

 身後追兵不斷逼近。

 “李朔!”

 鍾芳突然尖叫。

 李朔下意識的前趴在馬背上。

 橫刀從他的脊背上方掠過。

 李朔咬牙揮刀。

 短刀理所當然的落空了。

 賊人有一雙很大的眼睛,胡須稀疏,全是狂喜之色。

 他甚至如同貓戲老鼠般的用了一個鐵板橋來避開這一刀。

 “活擒他!”

 同伴喊道。

 李朔心中絕望,但依舊在摧動馬兒疾馳。

 賊人猛地坐起來,得意的道:“看耶耶的……”

 馬蹄聲就在前方傳來。

 “救命!”

 鍾定高呼,然後後悔,“他們定然不敢來,李朔快跑。”

 見到賊人誰敢往上湊?

 阿娘!

 李朔的腦海裡浮現了那個脾氣不好的女人的臉,接著莫名其妙的出現了賈平安的臉。

 你教我永不絕望,你教我永不氣餒,可現在你在哪?

 前方十余騎突然隱入眼簾。

 為首的男子抬頭。

 李朔身體一震。

 “阿耶!”

 賈平安惶然喊道:“別怕!”

 這是李朔第一次見到父親這般惶然。

 他回頭看了一眼。

 賊人面色劇變,高舉橫刀。

 這是想一刀砍死我嗎?

 李朔心中一冷。

 我要死了!

 他閉上眼睛。

 接著聽到了什麽東西破空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看到父親正在張弓搭箭。他回頭看去,看到一支箭矢插在了賊人的鼻孔下面,也就是人中那裡。作為一名有箭術天賦的人,他知曉這一箭射進去了三成。

 三成足矣!

 賊人眼神茫然,隨即落馬。

 戰馬長嘶聲中,另一個賊人策馬準備掉頭。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從他的脊背穿入。

 馬蹄聲如雷,李朔還在回頭觀看,就聽身側父親急切的問道:“可曾受傷?”

 原來他是這般在乎我嗎?

 李朔搖頭,但眼眶卻紅了。

 賈平安摸摸他的頭頂,“好孩子,很勇敢,接下來阿耶讓你看看什麽是殺敵!”

 賈平安策馬衝了過去。

 前方僅存的兩個護衛正在和六七個賊人廝殺。

 眼看著岌岌可危。

 可賈平安就這麽一騎而往。

 鍾芳興奮的道:“李朔,是國公!”

 長安許多人遙想過賈平安指揮若定的場景,但從不知曉賈平安殺敵時是什麽模樣。

 徐小魚和王老二策馬過來,其他人散開警戒。

 這是在偷懶?可國公的安全呢?鍾芳問道:“國公為何不讓你等殺賊?”

 王老二說道:“誰敢傷了山林中的虎崽子,猛虎會親自追殺那些凶獸,讓虎崽子知曉自己乃是百獸之王!”

 猛將常常被比喻為凶獸,而猛虎就是最好的比喻。

 父親這是要讓我看看如何對付對手的嗎?李朔心中一震。

 徐小魚笑道:“郎君怒了,你看,郎君竟然罕見的不用弓箭……”

 李朔看到父親衝到了前方,賊人歡喜,接著畏懼。

 刀光閃爍,賊人不斷落馬。

 竟然沒有誰能當得一合之敵。

 阿耶這是為了我而憤怒嗎?

 李朔覺得心中的某些空缺被彌補上了。

 “國公聽聞郡王出城,擔心有賊人襲擊,就帶著我等趕來。”

 王老二當然知曉這對父子之間的心結。

 李朔默然。

 賈平安的加入讓那兩個侍衛狂喜。

 “別動手!”

 賈平安卻阻止了他們,接著換了刀背。

 兩騎被刀背砍落馬下。

 “拿下!”

 賈平安策馬回來。

 他近前看著李朔,問道:“怕不怕?”

 李朔搖頭,“不怕!”

 “哈哈哈哈!”

 賈平安不禁大笑。

 “好,果然是我的兒子!”

 左側有人高喊,“國公,百余騎!”

 賈平安沒管,依舊看著李朔,“人一輩子會遇到許多對手,恐懼無濟於事,躲避也無濟於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強大自己。”

 “要好好讀書。”李朔說道。

 “對。”賈平安笑道:“還得好生操練,把自己的性命捏在自己的手中最安全。”

 李朔說道:“我以後還要保護阿娘!”

 “有志氣的小子!”

 賈平安說道:“你阿娘自然有我來保護,你要做的便是保護好自己,現在讓阿耶教你何為兵法!”

 李朔不解。

 賈平安再揉揉他的頭頂,策馬掉頭,“老二和小魚保護他們,其他人,跟我來!”

 徐小魚嘟囔道:“我都許久沒殺人了。”

 王老二罵道:“就你話多,什麽殺人?回家和你娘子說去。”

 李朔想到了父親在家中時,母親每每問他如何殺敵,父親總是含糊以對。

 這是一種保護吧?

 那兩個侍衛帶著兩個俘虜也過來了。

 “國公來了,這些賊人是尋死呢!”

 一個侍衛咬牙切齒的道。

 他的夥伴死在了前方。

 賈平安帶著十余騎疾馳而去。

 前方百余騎在疾馳中不斷變化。

 右側突然分出數十騎。

 “這是為何?”李朔問道。

 王老二解釋道:“這是想攔截郎君回城之路。”

 李朔點頭。

 在父親給的那本馬毬書中也有這些介紹。

 夾擊對方球員時,盡量切斷他向前的傳球路線,逼迫他只能回傳。

 對手回傳後,己方再往前壓。

 如此壓縮對方的活動空間,最後斷球。

 該如何應對?

 李朔看著前方。

 賈平安一騎當先,他張弓搭箭。

 一騎中箭落馬,隨即被踩死。

 箭矢不斷飛去,每一箭必然射殺一人。

 一壺箭矢空了。

 徐小魚說道:“郎君在沙場上都是帶兩壺箭。”

 這裡是長安,賈平安是緊急弄來了弓箭,也就一壺箭。

 他拔出橫刀,率先衝進了賊人中。

 慘嚎聲不斷傳來,李朔突然緊張了起來。

 “別擔心!”

 王老二說道:“這些賤狗奴承平已久,哪裡經歷過沙場鏖戰?郎君會讓他們知曉何為廝殺。”

 那十余騎以賈平安為箭頭,竟然殺透了出去。

 賊人中有人高喊,“殺了李朔!”

 “這是圍魏救趙,亂敵軍心。”

 李朔輕聲道。

 “該跑了吧?”鍾芳有些怯。

 王老二搖頭,“郎君殺敵……且看著。”

 賈平安帶著人掉頭,竟然追殺了過來。

 十余騎追殺百余騎,可在目睹了賈平安先前的威勢後,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賊人掉頭,賈平安突然帶著人往右側迂回。

 “為何要避開?”

 鍾芳不解。

 “殺了賈平安!”

 賊人高喊。

 長安城方向突然傳來密集的馬蹄聲。

 一支鳴鏑從賈平安的隊伍中飛起來。

 聲音尖銳。

 三十騎從左側疾馳而來。

 王老二解釋道:“郎君迂回右側, 不是畏懼,而是要堵住賊人的退路。”

 這便是兵法嗎?

 賊人慌亂開始潰逃。

 兩頭一個夾擊,賊人死傷慘重。

 “追殺!”

 賈平安勒馬,三十余騎追殺了上去。

 賈平安策馬回來。

 他含笑看著李朔。

 這孩子太執拗了,賈平安一直以來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來打開他的心結。

 李朔深吸一口氣,“阿耶。”

 笑意在賈平安的眼中集聚,他摸摸李朔的頭頂,“大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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