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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掃把星》第三百二十九章 帝王的目光
尉遲循毓回到家中冥思苦想著,隨後覺得閉門造車不妥,就叫了幾個家中的護衛來操練。

 這些護衛都是老卒,一說起廝殺滔滔不絕。

 “當年阿郎還在宋金剛的麾下時,咱們就跟著阿郎在廝殺。”一個老卒杵著橫刀在說著當年的事兒,“高祖皇帝派了李孝基、獨孤懷恩等人領軍來廝殺,被阿郎一戰擊敗,全數被俘……”

 這段歷史尉遲恭以前經常說,洋洋自得。可自從被先帝警告之後,他知道自己犯了帝王的忌諱,從此深居簡出。

 “什麽發力老夫不懂,懂的就是誰更快,誰的力氣更大……誰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老卒很認真的道:“小郎君,老夫見過無數凶人,他們力大無窮,或是刀法快如閃電,可最終他們都死了。沙場上個人武勇固然有用,可還得要看運氣。”

 “運氣?”尉遲循毓的三觀被顛覆了。

 隨後他去請教祖父。

 “是要靠運氣。”尉遲恭在喝酒,邊上有些花花綠綠的粉末,“劉武周、宋金剛也算是一時豪雄,可最後卻淪為死人,為何?運氣!”

 “阿翁,那做事就靠運氣?”尉遲循毓不解。

 “你自去問你的先生。”

 尉遲恭有些焦躁,撮了些礦粉吃了,一碗酒送下去,這才舒坦。

 第二日尉遲循毓去請教了賈平安。

 “運氣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尉遲循毓依舊有些懵懂。

 賈平安歎息一聲,“說簡單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原來如此!”尉遲循毓明白了,“哪怕要靠運氣,咱們也不能止步不前,要努力。”

 “孺子可教。”賈平安覺得自己就像是人生導師,把迷途羔羊拯救出了困境。

 尉遲循毓起身,躬身,“多謝先生,謹受教。”

 其他學生起身行禮,“謹受教。”

 什麽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還不如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來的更直接。

 努力,不問勝負。

 “先生,那上了沙場,是運氣多些還是努力多些?”

 尉遲循毓愚鈍的讓賈平安想抽他一頓,“上了沙場你什麽都別想,也沒空去想。”

 尉遲家沒落了。

 當年尉遲恭牛逼哄哄的說自己是當朝第一功臣,這裡更多的是指玄武門之變的頭功。

 這貨真心是作死,跋扈、無視滿朝臣子,甚至對帝王也頗為不敬,以至於一拳差點打爆了宗室名將李道宗的眼睛。

 隨後先帝一番暗示,尉遲恭知曉自己犯了忌諱,再冒泡說不得就要被滅了,這才回家蹲著,對外說自己在修煉服丹。

 好在先帝晚年也喜歡服丹,於是君臣二人遙相惺惺相惜,覺得天下人能知道重金屬好處的就咱們兩個了。

 先帝不知是嗑重金屬多了還是什麽毛病,駕崩的時候不算高壽。

 尉遲恭依舊老而彌堅,在府中每日吃點重金屬,看看府中的景致,覺得自己定然能長命百歲。

 但尉遲家也就此沒落了。

 看看尉遲循毓這娃,竟然連沙場的事兒都不知道,可見尉遲恭壓根就不想讓子孫再走武人這條路。

 可憐的娃!

 這以後就這麽默默無聞的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尉遲循毓覺得先生的目光中全是悲天憫人,就有些不妙的感覺,“先生,你覺著某以後的前程如何?”

 “你……”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混吃等死吧。”

 尉遲寶琳的名字他知曉,知曉這人就是個平庸的。可尉遲循毓,抱歉,在穿越前的賈平安眼中就是個人名,筆畫還多,讓人頭痛。

 “混吃等死?”尉遲循毓看著有些呆。

 “這是歡喜了吧?”人渣李開啟了毒舌,“一聽能混吃等死,你就覺著眼前發亮,不用動腦子了,不用去廝殺了,就靠著祖輩的門蔭過日子,多好?”

 “呸!”

 別人呸人是只有聲音,尉遲循毓卻是真噴口水。

 李元嬰木然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本王……本王弄死你!”

 這位養尊處優的王爺怒了。

 賈平安閉上眼睛,默念一句佛號。

 睜開眼睛時,李元嬰和尉遲循毓都坐下了。李元嬰的嘴角青紫,尉遲循毓的臉上有幾道抓痕。

 “循毓,你有何理想?”賈平安覺得自己需要關懷一下尉遲黑子的孫兒,不為別的,就為了上次尉遲恭大手筆的送禮,堪稱是豪爽的一塌糊塗。

 先生果真是關心我!

 尉遲循毓心中感動,“某就想廝殺,學了阿翁那般,憑著軍功封爵。”

 “好!”賈平安頗為欣慰,覺得能有這等志向的學生也不錯。

 “你和鄂國公學了多少廝殺的本事?”

 尉遲恭悍勇,程知節等人都要甘拜下風。若是尉遲循毓得了他的真傳,不說多,一個名將是妥妥的。

 尉遲循毓有些糾結,“阿翁沒教。”

 操蛋。

 賈平安覺得此事不可為,尉遲循毓卻堅定的道:“某一定要學了廝殺的本事。”

 “你武藝不精,不懂兵法,去了就是害人害己。”

 賈平安好言相勸。

 可尉遲循毓卻傲嬌的道:“阿耶說某長得和阿翁最像,定然也繼承了阿翁的本事。”

 這個長得像……

 賈平安有些惆悵,“你這個……本事不看長相,要不……楊淵。”

 叛逆小王子起身。

 “去千牛衛尋了敬業來,就說某尋他有事。”

 “是。”楊淵用那種‘你馬上就要悲劇了’的眼神看了尉遲循毓一眼,隨即出去。

 門外,郝米正在回想著先前先生的話,若是有漏下的就趕緊補上。

 按照宮中的規矩,內侍識字越多,學識越多,就越不可能上位。

 為啥?

 因為內侍在貴人的身邊容易看到些機密的文書,若他是別人的內應……

 若是內侍通文墨,學問了得,會不會成為反賊?

 別笑!

 內侍的歷史很長,從戰國前就有之。不管是周還是後來的諸侯國,大佬們都喜歡用內侍。

 因為大佬需要人貼身服侍,可男女之間就像是乾柴烈火,他們又擔心那些服侍的男人會和自己的女人有染……

 千古以來男人最忌憚的便是青青草原。

 就算對青青草原無所謂的大佬也受不了喜當爹。

 你想想,大佬的女人那麽多,一年生幾個娃,可這個娃看著不像自己,那個娃看著像是服侍自己的仆役……

 有人靈機一動:哥把他的嘰嘰割掉不就行了?

 割蛋也行啊!

 於是內侍興起。

 那時候還是叫做‘寺人’,後來叫做‘常侍’,那個啥,前漢的十常侍了解一下。

 而內侍作亂也屢見不鮮,這些少了嘰嘰或是少了蛋的男子,最愛財物和權利。

 有名的比如說趙高,比如說十常侍,比如說……太多了的例子讓帝王對內侍抱著警惕心。

 學問越高的內侍,危險性越高。

 這個是共識。

 所以見到郝米癡迷於學習而無法自拔,賈平安也只是視而不見。

 管不了,也沒法管。

 晚些李敬業來了。

 “兄長,何事?”

 虎背熊腰的李敬業一進來,頓時就給了學生們極大的壓力。

 賈平安說道:“循毓來和敬業比比。”

 尉遲循毓摩拳擦掌的準備著。

 李敬業和賈平安在嘀咕,“兄長,阿翁最近幾日脾氣不大好,某在想要不要去尋個女人回家……給阿翁消消火。”

 “如此你阿翁定然會倍加疼愛你。”

 “果真?”李敬業歡喜不已。

 “是啊!打斷你的腿。”

 李勣一世英名,可就在這個孫子的身上無可奈何。

 李勣最近火氣大,不外乎就是長孫無忌等人準備把陳王李忠推上去做太子。

 這是個如意算盤:皇帝是長孫無忌的外甥,太子是長孫無忌等人推上去的,皇后也是靠著長孫無忌等人才坐穩了位置……

 這個功勞牛筆吧?

 牛筆。

 小圈子估摸著覺得自己能千秋萬代。

 卻不知道李治正在磨刀。

 “好了。”

 尉遲循毓準備好了。

 “開始!”

 呯!

 李敬業站在那裡,還保持著揮拳的姿態。

 尉遲循毓倒在地上,竟然暈了。

 這般不禁打?

 李敬業覺得很無聊,“兄長,要不讓他們一起來吧。”

 十六個學生齊齊對他怒目而視。

 但……

 好漢不吃眼前虧。

 看看李敬業那寬厚的不像話的身板。

 連人渣李都慫了。

 尉遲循毓醒來後先是茫然,然後傷心。

 “原來某這般無用。”

 “是啊!”賈平安是不想被這廝給糾纏著,今日說某要做大將軍,明日說某要領軍馬踏高麗。

 可你倒是把本事露出來啊!

 他不知道的是,歷史不走樣的話,他的這個學生最後的職務是武媚次子的倉曹參軍。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下課後,外面有宮人在等候,見賈平安出來就說道:“昭儀有話。”

 阿姐莫不是想催婚?

 他真心不著急啊!

 現在的男子十五歲就各種琢磨,準備成親了,十六歲就開始走上了剩男的路,再不找媳婦你就等著做單身狗吧。

 但後世許多男人三十歲了依舊說自己是個男孩。

 不急啊!

 宮人用那種崇拜的目光看著賈平安,“昭儀說麻將很好,不過你做的不好,回頭讓你弄一副好些的來。”

 這就上癮了?

 賈平安有些小激動,“昭儀可有牌搭子?”

 “什麽牌搭子?”宮人不解。

 “就是和她打牌的可有土豪?就是可有有錢人?”賈平安想到大殺四方的爽快,不禁心動不已。

 宮人搖頭,“就是陛下最有錢。”

 擦!

 李治這個人比較記仇,若是贏的太多,怕是會上黑名單。

 阿姐的錢不好意思贏。

 “知道了。”

 “昭儀原先總是覺得疲憊,可得了麻將後就精神了起來。”宮人突然放低了聲音,“武陽伯,你……你好有才。”

 這是啥意思?

 賈平安虎軀一震,宮人紅著臉就跑了。

 現在的妹紙越發的大膽了啊!

 不過沒啥用。

 李治在之前收用宮人,還生了幾個子女。但等武媚得勢後,宮女……不存在的。

 但少女多情,讓人心曠神怡。

 回到百騎,賈平安開始寫奏疏。

 晚些奏疏寫好了,他叫來了包東,“遞上去。”

 百騎的奏疏……

 百騎就是帝王的心腹,有話直接說,上什麽奏疏?

 武陽伯抽了?

 包東的第一反應是如此。

 晚些奏疏按照程序送了上去。

 奏疏送到了門下,因為是賈某人的奏疏,宇文節還特地要來看了看,然後默然點頭。

 隨即奏疏到了中書。高季輔看了點頭,奏疏就算是進入了議事流程。

 君臣又聚在了一起,李治看著眼圈有些黑,長孫無忌皺眉道:“陛下當要節製才是。”

 李治一怔,心想朕這陣子很是節製啊!

 “陛下,有百騎賈平安上了奏疏。”

 開始議事了。

 “他上了奏疏?”

 就像是一家人有事兒說出來就是了,可有成員卻覺得不妥,正兒八經的把自己的事兒打印出來,用快遞郵寄到了家庭成員的手中。

 李治覺得古怪。

 隨即念誦。

 “……臣聞三軍用命,將士不畏死,如此戰無不勝。”

 “……沙場征戰,為將者視人命如草芥,此乃本分。”

 李治皺眉。

 “然將士們乃是人子、人夫、人父,一人戰歿,一家猶如地龍翻身,痛苦不堪,更因少了丁口日子難以為續……”

 “莫要讓戰歿者流血,讓他們的家人流淚。”念誦完畢。

 “完了?”

 “完了。”

 這份奏疏只是為了將士們叫苦,但卻沒有給出任何建議。

 李治默然。

 長孫無忌說道:“陛下,大唐的規矩,戰歿者當收攏了屍骸,令同州者送還。”

 但凡戰死的,令同鄉運送屍骸歸家安葬。

 “狐死首丘,人亡歸鄉。”

 李治很是讚許這個規矩。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大唐將士戰歿後,哪怕當時無法送回家,也會就地安葬,等大軍回師時再起了棺木出來送回去。

 但撫恤卻做的不夠!

 這一點在賈平安的奏疏裡提及了。

 最要命的是,大唐撫恤將士往往沒有一個標準,某一戰之後,帝王覺得打的好,於是撫恤的標準就高一些。下一戰可能又會低一些。

 李治起身道:“將士們為國廝殺,身後事如何……讓戰歿者的家眷流淚,那是朕的過失。”

 皇帝看來有決斷了。

 “戰歿者,其家免庸調。”

 所謂庸調,庸就是役使,每個丁口每年役使二旬,也就是二十日。不役者每日繳納絹三尺。而調就是按照地方特產繳納各等布匹綢緞……在大唐布匹也是貨幣的一種。

 免掉了戰歿者家中的庸調,這個手筆不算小。

 但……

 李治微微抬頭,目光深邃,“免戰歿者家中雜徭。”

 所謂雜徭就是各種攤派,比如說長孫無忌的老家在洛陽,若是他想把洛陽的祖墳遷徙去別處,地方官就會征召民夫來免費乾活。或是各種地方事務,都能征召民夫。

 免掉雜徭,地方官就不能襲擾這一家人,否則……

 “地方府兵優先錄用其子!”

 現在當兵是個好事兒,堪稱是要擠破頭。優先錄用就是個大殺器。

 這個帝王……

 長孫無忌開始想到的僅僅是加一個免除雜徭,可沒想到李治的手筆那麽大。

 可還沒完。

 李治沉吟著,“戰歿者的口分田,可傳一代。”

 群臣俯首,“陛下英明。”

 大唐丁口授田一百畝,其中二十畝是永業田,種植些經濟林木。八十畝口分田種植糧食。

 這八十畝口分田在你去後是要收回的,重新授人。

 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戰歿者的那八十畝口分田可以不用交回,而是再多繼承一代。

 由此戰歿者家中的經濟條件將會有一個飛躍,他們妻兒的日子會更好,他們的兒子受教育的機會會更多……

 李治抬頭,“中書令和侍中都在,簡化些,詔書隨即發出去。”

 這是把審核程序全部簡化了。

 旋即詔書擬定,高季輔和宇文節當朝審核無誤。

 “陛下,無誤。”

 李治點頭,“朕要讓萬千將士知道……他們的苦痛,朕感同身受。王忠良。”

 “奴婢在。”

 李治吩咐道:“你拿了詔書去,就在皇城念誦了。”

 皇城中有些諸軍在,一旦念誦……

 “是。”

 王忠良拿著詔書疾步出去。

 身後,李治的聲音斬釘截鐵。

 “朕的目光並未停留在長安,朕在看著吐蕃、在看著高麗、在看著突厥……讓將士們無後顧之憂,這便是朕的初衷。朕希望看到大軍遠赴域外,將士們悍不畏死,令異族膽寒!”

 王忠良熱血奔湧,到了皇城就大聲的念誦詔書。

 那些官吏將士漸漸湧了出來。

 “免除庸調。”

 那些將士開始歡喜起來。

 “免除雜徭。”

 有人不敢相信的道:“這般豐厚嗎?”

 “陛下萬歲!”

 有人已經忍不住在歡呼了。

 王忠良板著臉, “要不……你等來念?”

 一陣哄笑後,周圍安靜了下來。

 王忠良繼續往下念誦。

 當聽到口分田可以繼承一代時,一個軍士歡喜的道:“何時能去殺敵?”

 “地方府兵優先錄用戰歿者之子。”

 王忠良念完,發現周圍很安靜。

 這是什麽意思?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有人振臂……

 “陛下萬歲!”

 無數人在振臂高呼。

 “陛下萬歲!”

 皇城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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