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念經禪定心地清淨,早課晚課知非改過。持戒修行從無怠慢。怎不是老實和尚?”緣行淡淡地說道:“至於無法開悟,許是根性不好,緣分未到罷了。”
僧人嗤笑:“做為佛門大能轉世,你好意思說自己根性不好?身懷佛家功德舍利,你敢肯定緣分未到?”
緣行撇過頭去,自出家以來,他還是頭一次覺得有人這般討厭,而更令他感到別扭的是,這個人竟還是前世的自己。
“我知你的執念是什麽,心中不甘而已。”僧人光影笑著:“也罷,早知你不願繼承因緣宗法門,我也不強求。眼下能量充足,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話音未落,面前的鏡子散發出一種亮麗的光影,緊接著如絲線般,一點一點的圍住他的身體,不一會兒,就形成一個色彩絢麗的光團,隱隱約約間,只見五彩斑斕中,只有一個淡淡的人形被包在裡面。
他想要掙扎,身體卻不聽使喚,眼皮越發沉重,漸漸閉合。耳邊悉悉索索的似乎有人在念經,但是中間仿佛隔了什麽,具體內容也聽不清楚了。感覺自己在向上飄,如煙如縷的。所有回憶變得模糊起來,記憶中的親人,朋友,師父,師兄都像煙霧一樣,有風迎面而來,把他們吹得很遠很遠。他的意識向上飄著,想離開的,不想離開的,懷念的,舍不得的,通通都遠去了……
一個人把自己丟了,那會是什麽感受?記不起親人和朋友,想不起家鄉和身份,甚至連自己是誰,信仰什麽都忘得乾乾淨淨。
只能依照本能去生存,腦子裡唯有一個念頭,應該去修行,繼續走下去,看下去,才能找回自己。
於是,他累了便找地方打坐一晚,餓了,草根、樹皮、山菜野果盡可吃的。一隻鞋子爛得掛不住腳了,索性甩開。衣衫破了,只要勉強遮體,誰還管它?
他肩上似乎永遠壓著一些看不見的東西,格外沉重,總是感覺異常疲累。
他堅持著走了好長的時間,穿過一條又一條熱鬧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在他的眼中,沒有面孔,沒有性別,只是一團團的光影。
他覺得雙手雙腳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了,便找了個地方休息。耳邊總有一道聲音在勸他,放棄吧,放棄便不必這麽辛苦了。
他感到疑惑,放棄?他應該放棄什麽呢?
弄不明白,就一直在想,期間有人要拍醒他,忙著呢,沒功夫搭理。
有人拿石頭丟他,有點疼,算了,懶得動彈,不計較了。
有人在他身上取東西,隨便吧,真累啊!不想管了。
直到感覺休息夠了,他吃了面前不知何時出現的蘋果,有了些力氣,便搖搖晃晃地繼續走下去。
有時覺得疼,頭昏腦脹,時刻遭受敲打;骨頭髮酸,好似泡在水中;雙腳皮肉被剝掉,每走一步,如刀割骨;肌膚像是埋了針,有風吹過,刺痛難當;五髒六腑都長在一起,行止坐臥一次,便翻騰攪動一回。
不知道忍受了多久,可能因為已經麻木了,疼痛漸漸褪去,他心情也隨之舒緩起來。
這時候,他是開心的,因為總能見到遍山的青草,滿目的桃花。
他爬上一座山,入眼是初生的朝陽和漫無邊際的雲,遠處還有山峰隱約可見,飄浮在雲上。
記憶中似乎也見過類似的美景,只是腦中閃現的畫面,卻是一團小小的身影在沙灘上蹣跚奔走,
身後兩道高大影子在緊張護持著,亦如今日般,陽光在天邊投下桔紅的光,在歡聲笑語中,將那三道影子照得老長老長。 不自覺的,臉上濕了,眼淚止不住淌下,不知是痛感又襲來了,還是被風吹的……
有時高興,他會盯著花骨朵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它開花。生命便是如此美妙吧?
有時傷心,蜜蜂死了,躺在草葉中,被螞蟻拖回了洞裡。生死輪回有何意義呢?
有時是厭煩的,在走過一座城市的時候,身後跟了一些影子,吵鬧不休的,還拿著奇怪的東西對著他,每每閃過刺眼的光,晃得眼睛都花了。
有時也是苦惱的,面前的河水好寬好大,似乎一眼看不到盡頭,要怎麽才可渡過?他在岸邊躊躇良久後,終於邁出了腳步,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似乎在叫著一個名字,有些熟悉,可實在想不起來了,他輕輕甩開,雙手合十,踏著水往對岸行去,越行越遠,身後隱約傳來陣陣的哭喊聲,忍不住回頭望去,卻只是幾道辨不清面目的影子,不知為何,心又痛了。
他走過街道,走過田野,走過荒原,走過叢林,有人朝他叩拜,有人奉上食物,有人嫌棄驅趕,有人亦步亦趨地跟隨。
但這些都阻慢不了他的腳步,隨著他越走越遠,越走越快,身後的人都被甩掉了。
然後,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他醒了……
“這形象……”緣行望著河水中自己的樣子,心中湧起無法言述的複雜情緒。
只見水中倒映著一個乾瘦如骷髏的人影,衣衫破爛不堪肮髒邋遢, 僅能遮住身體重要部位,說是衣服實在勉強,倒是碎布片這個稱謂更加切合一些。胡子長得老長,再加上那瘦得脫了相的臉,猛看上去實在一言難盡,也難怪一些人見了他要驅趕了,這就是個掛著破布的乾屍啊。
他在身上摸了摸,果然,錢包手機一樣不在。
顧不得河水冰冷,他跳進去對著身子一陣猛搓,洗刷下一層又一層的灰漬後,才感覺到舒服一些。
“這可怎麽辦?”上得岸,他隨意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心中也暗自發愁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也不知該如何回到老家去。但依他的能力,迷路什麽的這些事情都是非常好解決的,就算沒錢沒有身份證明,也有辦法盡快趕回島城。但目前他面臨的最大問題是,該怎麽向父母交代?
之前的那段日子,他的頭腦一直處於很微妙的狀態,實在不能說自己是清醒的,以至於搞不清楚這段修行到底持續了多長的時間,是幾個月還是幾年,因為很多細節在現在想來都是極為模糊的,甚至好像做夢一般,虛虛實實,他都分不清哪件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江邊人前顯聖了,憑借著懷真那縷意識的力量,他做到了踏水渡江,甚至還多次運用了佛門的神足通等手段。但這些都不是他糾結的原因,相信憑借督衛府的力量能夠搞定這次事端。
他所憂心的是,當時在江邊拽住他的,是聞訊趕來的父母。雖然記憶模糊,但那幾聲淒厲中帶著幾分絕望的哭喊,現在回想起來,仍叫他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