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浩大的春雨,在臨近中午時漸漸小了。
緣行懷抱著洪清瑤,單手將身子撐起靠在山壁上,歇息了好一陣,才慢慢有了些力氣,活動活動僵硬酸麻的雙腿,他將小姑娘背在身後,也不管什麽南北了,運足輕功,隻朝著一個方向飛縱而去。
也許霉運真的已經過去,到得臨近傍晚,終於看見了座村子。
緣行先打聽大夫,小村偏僻,竟然沒有會醫術的。得知此地在蘭州城西南方向,而且距離不遠。當下也不敢耽擱,小姑娘還病著呢,問明了路,順著官道連夜朝蘭州奔去。
緣行腳程很快,到了蘭州還沒到半夜,在外圍轉了半圈,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悄無聲息地翻入了城牆。
一路隱藏行跡潛入藥鋪,之前為洪清瑤看病的大夫已準備入睡,還未關上房門便被院中多出的一個人嚇得不清,直以為又遇到入室搶劫的賊人了。
“陳大夫,求您幫忙看看這孩子怎麽了?一直昏睡不醒,是否病情加重了?”緣行也知自己行事孟浪,可事關人命,他也顧不得其他了。
聽說是求醫的,剛還哆嗦個不停的陳大夫立時放下心來,將人引到房中,才伸手開始把脈。
一邊把脈,卻總覺得這孩子眼熟,等他收回手,又借著燭光看請緣行那張臉,心頭火氣一下子起來了,對他劈頭蓋臉一陣訓斥:“這兩日為何不來取藥?這孩子病情已然加重,你是怎麽照顧孩子的?”罵到這裡,突然又咦了一聲,瞄上了緣行頭頂。
原來因為走的著急,緣行竟然沒有戴上假發,那顆閃亮的光頭在燭火的映照下分外顯眼。
緣行正自低頭懊悔,沒注意對大夫那古怪的眼神,只是道:“我行事不慎,孩子病了還帶她在外面亂跑,真是罪過……”
陳大夫哼了一聲,囑咐在旁的老妻去燒些熱水,才對緣行說道:“孩子就留在這裡由老夫照看,你走吧。”
“呃……”緣行聞言一愣,掃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姑娘,才道:“陳大夫,我能否也留在此地。”說著從懷中掏出銀子遞了過去。他現在是真不敢離開洪清瑤,就怕再泄露行蹤將孩子真的丟了。
陳大夫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才點頭接過銀子。
等了一會人,陳家娘子端了盆熱水進來,陳大夫要她給小姑娘清洗身子,領著緣行出了房門。
出乎意料的,陳大夫並未將緣行帶到一般為客人居住的廂房,而是帶著拐進了後院,別看陳大夫的藥鋪只是一個小小的門面,不進後院,緣行怎也想不到內裡竟然別有洞天,甚至有方佔地不小的池塘。
打著燈籠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繞過池塘,陳大夫最後在一處角落停下,面前一座隱在樹叢中的小院子在燈籠朦朦的光暈中顯出形狀來。
“你便在這裡住下吧。”陳大夫推門進去,點著了燭火,裡面結構簡單空間也不大,所有陳設一目了然,只有兩張床和一張書桌以及幾把沒有靠背的椅子。
“多謝陳大夫了。”緣行客氣地道了謝,將背包放到了書桌上,奔波了一路,他也真累了。
這時陳大夫又說道:“待明日病情穩定,老夫會將孩子帶來,你便老實呆在後院,沒事兒不要走出這個院子,更不要去前面的鋪子。”
緣行聽著不對,還要再問,卻見對方指了指自己頭頂,沒再說話,轉身便走了。
緣行對著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下意識地去摸腦袋,隨即明白了。
蘭州城非常繁華,
居民的民族成分複雜,生活習慣也是多種多樣。但細算下來,漢人並不佔多數,最近有中原的江湖人入了城,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別人可能不清楚,但作為漢人中頗有聲望的一個大夫,這些消息是絕對瞞不過他的。 緣行想到此不禁微笑,所以,這是要貧僧藏起來麽?
第二天,陳大夫果然將洪清瑤抱到了這個小院。此時的緣行已將那身皺巴巴地文士服換成了灰色僧袍,見到對方搶先合十施禮:“貧僧緣行,多謝陳施主收留。”
陳大夫將小姑娘輕輕放在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才轉身擺手道:“不必客氣,我只是看這孩子可憐,與你卻沒多大關系。”雖然仍舊沒什麽笑模樣,卻不像昨晚那樣陰沉著臉了。
“先生醫者仁心,貧僧佩服。”
聽了他的誇讚,陳大夫挑了挑眉毛,面上神色又緩和了幾分。
就這樣,緣行帶著洪清瑤在這偏僻的小院中隱居下來。
陳大夫膝下只有一女,早年嫁到臨城,難得回來幾次。這麽大的宅院,便只有陳大夫夫婦與一名老管家三個人,如今多了兩個,雖然白日裡只在角落自處,可多少算熱鬧了些。
陳夫人非常喜歡洪清瑤小姑娘,見她不會說話,母性更加泛濫,一有空暇就會來到這座小院,每當這時候,緣行便只能獨自坐在池塘邊,要麽打坐,要麽看著池中的遊魚發呆。
女性照顧孩子有著天然的優勢,起碼涉及到一些隱私的事情總比緣行這個和尚更方便些,陳夫人又是個心細妥帖的人,漸漸的,洪清瑤一天好過一天,過了五日,便能正常下地走路,面色也紅潤不少。
沒有任務壓在頭上,也不必隱藏身份趕路,每日宅著,要麽默誦經文,要麽打坐練功,這五天竟是緣行這次穿越中最安逸的時光了。
“該走啦。”緣行抿著香茶,看了眼院子中明顯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活波的小姑娘,緩緩開口。
“西北這幾個城鎮都已不安全,何必去冒險。”陳大夫聞言皺了下眉頭,勸道。每到傍晚藥鋪打烊, 他便也跟著來到這個小院子。夫人逗弄小姑娘,他便與緣行喝茶聊天打發時間。
初時只是隨便聊聊,沒想到緣行看著就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和尚,可無論說到什麽話題卻都能與他談上幾句,他自然不知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緣行都是網絡論壇的常客,所見所聞之雜,豈是一個古人能比擬的,後來兩人竟成了忘年交。
此刻聽說緣行要離開,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擔心,這幾日,因為家裡藏著人,對市面上的消息格外上心,雖然並不知道緣行的確切目的地,但西北幾座城鎮肯定是沒跑了,如今各個城鎮都有人駐守巡視,甚至某些地方的官府都有參與。這時候出現個帶孩子的人,太過顯眼。
見緣行隻笑著並不回答,他又勸道:“不能不去?若是南返,對你,對她都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諾言既出自當奉行。”緣行搖頭,歎息道:“更何況貧僧身不由己,不得不去。”人家明擺著拿他當餌釣魚,他如今已被穿在勾上,來去豈能隨意?當然,緣行不介意在漁翁摘魚的時候戳他點血出來。
“知道你們僧家不妄言,信因果。”陳大夫哼了一聲:“明知送死還要去嗎?你能護得住小丫頭?”
“可以偽裝。”緣行笑著。
“之前是怎麽被人發現的?”陳大夫往旁邊撇了眼,才小聲道:“無論如何偽裝,這姑娘始終是個孩子,不會說話這點過於明顯。”
“貧僧已有了辦法。”緣行笑眯眯地轉向正被陳夫人拉著賞魚的小姑娘,心頭又補充了句:“可能有點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