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是監國太子,這一整日不在宮中,丞相和六部尚書本就是要來拜見的,所以對太子的問詢都早有應對的準備。
就在太子照例對六部強調朝廷重點工作內容的時候,殿外又傳開通稟之聲,禦史台的幾位禦史言官也都來了,要求見太子。
朱標先看了眼胡惟庸,這種小會一般是不需要禦史台參與的,除非是出現了特別情況。
胡惟庸低聲道:“河南彰德府剛送來急奏,有賊眾造反,只不過百余眾,已被彰德知府調集府兵鎮壓。”
許多事地方官可以選擇性上報,一般對自己不利的事會設法壓住,唯獨一樣東西絕對無法作假,那就是造反,地方官員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壓下造反的消息不報告,哪怕只是區區烏合之眾。
朱標神色不變,開國以來造反之眾如過江之鯽,也就是這兩年肅貪效果顯著,官員們不敢明目張膽的欺壓百姓官逼民反的事才才少了些,但偶爾有也不足為奇。
“到底是賊眾造反還是百姓造反?”
造反者或是元朝余孽,或是白蓮彌勒等邪教之流都可統稱為賊眾,他們造反並不稀奇,但若是百姓造反就定然是地方官員之罪責。
也不等胡惟庸回話,朱標傳召禦史入內,幾名穿戴整齊的禦史快步入內,恭敬的向太子行禮後奏稟道:“臣等要彈劾彰德府上下肆意增添苛捐雜稅導致官逼民反,懇請殿下即刻派遣欽差前往徹查撫民!”
“殿下,臣等據悉,彰德府民間以有歌謠傳唱,解賊一金並一鼓,迎官兩鼓一聲鑼,金鼓看來都一樣,官人與賊不爭多。”
朱標眉心微跳,禦史如果是明日在早朝彈劾實屬正常,可既然這件事乃是彰德府剛剛奏稟上來的,何以他們這些在京的禦史突然就這麽清楚了。
如果是早就知道,為何不提前奏稟非要等到民亂已生才跑過來說這些,分明就是胡惟庸為了以防萬一的後手罷了,想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吏治上。
“那就依眾卿所奏吧,著中書省平章政事趙延年協殿中侍禦史前往彰德,賜王命旗牌允便宜行事。”
大明是沒有尚方寶劍的,但有王命旗牌其效果是同樣的,在特殊情況下采取果斷措施,避免因為層層上報而耽誤大事,凡是叛臣與奸佞,一律先斬後奏便宜行事。
“胡相以為如何?”
“殿下英明,臣等謹奉諭令。”
“都下去吧。”
“諾,臣等告退。”
一眾官員行禮後躬身而退,朱標負手默默注視空曠的大殿,好一會兒後才哼了一聲,徑直走下階梯轉入便殿。
劉瑾捧著一杯熱茶跟上,朱標在側殿書案前站定,隨手接過茶水倒盡硯台之中,然後拿墨錠重重的研了幾下,揮毫熏墨在紙上寫下李存義三個大字。
“送到陳佑宗手上。”
劉瑾用極快的速度拿起紙應諾而去,踏出大殿後小心疊好放進懷中更是腳步飛快,身後的小太監們都快跟不上了。
這個時辰通政使應當是還沒下衙回府的,果不出劉瑾所料,陳佑宗確實還在衙門內,聖駕北巡,通政使司的責任更重了,每日都要將京中大小事件以及百官們寫予聖上的信函傳送到皇帝手中。
陳佑宗聽聞劉瑾來了,趕忙出迎,剛要出房門就迎面撞上了面色深沉氣息粗重的劉瑾,顯然很是意外,劉瑾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個平和愛笑的樣子。
本來掛在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可是殿下有什麽緊要事吩咐?”
劉瑾也不多說,從懷中掏出那張紙,陳佑宗看了一眼眉頭一皺立刻就收了起來:“微臣明白了,
請公公放心。”劉瑾平息著氣息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奴婢本來是不該在通政使面前多嘴的,可有些人實在是過分,難道連尊卑體統都忘了嗎?難道非要在這一日尋事嗎?”
不只是京營的事,陳佑宗瞬間反應了過來,沉聲道:“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公公請放心。”
兩句放心也難消劉瑾心中的鬱火,但他畢竟只是個奴婢,很難在朝堂上替主開刀發難,終究還是得指望這些人。
劉瑾轉身離去,陳佑宗立刻對身旁的家奴吩咐道:“去打聽一下,方才都有誰去拜見太子殿下了。”
這本就不是什麽隱秘事,很快就有了結果,陳佑宗也是面色深沉的看了眼中書省的方向,胡相有些過分了。
他立刻出了府衙,但卻是沒有回自家府邸,而是徑直去了閻府,路上又讓人去請一些人來閻府探望。
到了閻府門口,閻東來嫡子早在門口等候,見陳佑宗立刻行禮:“小侄拜見陳叔父,父親在堂內等候。”
這兩年下來陳家與閻家早就成了通家之好,畢竟東宮嫡系文臣這邊,也只有他們倆身在京城,其余眾人都在地方任職,自然是要齊心協力的。
陳佑宗擠出笑容也道了聲好,踏進府門就見閻東來的妻子也在等候,趕忙上前見禮,寒暄片刻見陳佑宗面色有些急,便趕忙讓人引入堂內,閻東來之子則是留在此處等候尚未到來的人。
閻東來大病一場,但好在是挺了過來,如今又免去了大理寺卿之職,無案牘之勞形,雖身形還有些消瘦,但精氣神已經好了許多。
“出了什麽事。”
陳佑宗掏出那張紙給閻東來看了一眼,太子的字閻東來自然不會陌生,這字裡蘊含的情緒自然也是一目了然,這在殿下的筆墨中是很罕見的。
閻東來沉聲道:“李存義的把柄眾多,原先不過是懶得與他計較,雖說有胡相撐腰,但想治他也不難,也無需你親自來一趟了。”
陳佑宗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說起來不是什麽大事,但對他們這等政治敏感度極高的人而言,卻是還能看清下面的波濤洶湧。
陳佑宗拍打著大腿輕生道:“胡相過分了,若我等在這麽將息養身實愧殿下知遇之恩。”
閻東來眼神中顯然也燃起了怒火,但還是勉力克制道:“我等為人臣子,何惜此身,何畏旁人?只是怕壞了殿下的大計。”
陳佑宗搖頭道:“我等臣子之鬥,只要殿下不下場,就無關痛癢。”
“何況想要動李存義本就是要與胡相做過一場的,無非就是鬧的再大些,起碼要讓他們知道,殿下乃是社稷儲君至尊至貴,不是臣子可以試探的。”
閻東來見此點頭道:“既然你心意已定,那麽就如此吧,我等安分守己多時,也是該動一動了。”
閻東來雖然職權皆無,但其依舊是東宮嫡系,太子殿下隔三差五都會遣太醫請脈,門生故吏依舊還在。
倆人互相通過氣後,後面的一切也就都簡單了,隨著大大小小的官員趕來,然後又散去,一片風雨欲來之勢蓋壓城中。
丞相府內,中書右丞陳亮接過仆從遞來的密信皺眉道:“相爺,情況不太好,他們是要針對李存義!”
胡惟庸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得了恩師李善長的政治遺產當上了丞相,這也就欠下了李家天大的情分,李存義實屬他舍棄不得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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