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與皇權的矛盾無法避免,因為隨著宗族的發展,這種矛盾無法消除,或多或少存在,但只要皇權足夠穩定,宗族還是非常願意服務皇權的。
只要皇室能做出表率,宗族傾向於將自己的利益托付給皇權,畢竟,皇權至上無法違背,而且如果政權穩定,那宗族就可以繁榮發展;如果政權混亂,那宗族的發展將會受挫。
朱標多表表態,往後也好將這些弟弟平穩的分封出國,否則天下士人都會認為他是為了獨佔天下,而將手足兄弟放逐到蠻荒夷域當中送死。
若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為了大明發展才外封諸王,那麽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下積毀銷骨,於內朱標名望盡毀,在這個宗族為主的時代,連自家血親兄弟都不能善待的人,誰能相信他會善待自己的臣民?
天家宗室血脈相殘,親王無罪卻被放逐海外,還如何引導天下宗族,難道朝廷官府每年詔諭的勸民向善布告都是欺民虛言?
如此言論一盛,被分封的諸王自然感同身受,而且遠離中原跨海而去,水土不服之下疾病盛行,怎麽可能沒有折損,不需要多,單是死兩三個親王,就足夠諸王反抗民論沸騰的了。
朱標比任何人都知道輿論的力量,他們是紙老虎,看似不堪一擊,但其實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天家無私事,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在大庭廣眾之下。
而人又從來都不是理智客觀的,他們只會抓住一個可以抨擊的點,站在道德頂層站在弱勢方的一方,狠狠的指點批評一下貴人,以獲得難以言喻的優越感以及滿足感,這也是人性。
在後世民智大開的時代,輿論都是盲從的,何況是如今這個年代,目不識丁的平民百姓懂得什麽?還不都是從讀書人口中知曉的,他們說誰是聖人,那誰就是聖人,他們說誰有罪,那誰就是有罪………
防民之口甚重於防川,漢朝末年就曾發生過禁黨人之議,魏晉南北朝禁止士族子弟議論時政,違者終身不能做官,宋朝議論時政要置以重典,或刺配,或遷邊,或斬首,宋哲宗還厚賞檢舉妄語者,元朝規定諸公事非當言而言,拳其耳;再犯,笞;三犯,杖;四犯,論死。
但這些成效都一般,因為民言是堵不住的,縱然是一個有上頓沒下頓的乞丐或者田間苦耕的鄉村老漢也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抨擊朝庭政策,談論皇帝家事有極大的興趣,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難道說八卦是人的天性或者本能?
所以閑談莫論人非成了高貴的品德。
如此,強行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是不可能的,想讓人所有人閉嘴更是難於上青天,位高權重也還是人,不是神,偉力不能歸於己身,那就別想著逆勢而行。
強行逆勢只會不斷消耗凝聚的共識,共識散去權柄也就散去了,這就是人類權利的真諦,也是掌權者的限制。
皇權至高無上,但皇帝卻是可以限制的,古聖先賢載舟覆舟,人活一世誰能肆意妄為?誰能逃得過後人評說?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包括如今的老朱,其實都是很在乎自己身後名的,這也是權柄達到一定地步後的必然結果,物質需求徹底被滿足後,那還能追求的只有精神上的滿足了。
一個平頭百姓絕不會關心自己的身後名,因為他知道本來也沒人會記得他,別說幾百年,自己兒孫兩代人就會把他遺留下的那點痕跡都帶走。
朱標其實在物質生活上也沒有追求了,金銀財寶美女佳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如果說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身後名那是假的。
人只能活幾十年就會死去,有些人死了就是徹底死了,就像一個螞蟻死了一般,誰也不會記得,仿佛他從來沒有活過這一場,但有些人卻是永垂不朽,永遠活在青史人心當中,在人類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就比如秦始皇,無論幾百年幾千年,只要人類文明還在延續,那麽就會有一代又一代的人驚歎,原來有人在幾千年前做出過這麽偉大的事跡,如果我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朱標自然也是想的,不同於別人沒有機會,他是有的,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這一邊,不過他不會因為這個而束手束腳,相比個人名聲,他更希望將大明帶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但這需要萬眾一心,集合更多的共識,凝聚更多的力量,想要做到這點,不僅是權謀之道要足夠出眾,還需要引導輿論,當權者要足夠偉岸。
所以一切都不衝突了,大明需要信仰,百姓士紳也需要信仰,但朱標不可能供起上帝也不可能供起一尊佛更不準備供起一個聖人。
神明信仰本就不符合華夏自古的國情,虛無縹緲何足敬畏?
所以朱元璋以及朱標自身就是最好的選擇,他不是要讓百姓磕頭上香也不是要讓他們苦熬今世以求來生,而是要成為一種精神依靠。
至少在當下這種時代大變革之中,他希望全國上下都能在一個信仰下同心協力。
就如同朱標以前所說,現在國家民族的概念還沒明確的出現,所有人只是麻木的為統治者工作,無論上面是元朝統治還是清朝統治,只要能保證他們耕種養家,只要還能給他們向上爬當官的階梯,那不管皇帝是哪個族的都可以。
輿論戰在亂世至關重要,在太平盛世更是如此,士族豪門不可信,文臣武將不足信,百姓商賈同樣不值信,其實他們沒有什麽根本區別。
盲從的不僅是愚昧無知的人,讀書識字的又如何?只要某種言論成為主流,那大家都會附和,反正那麽多的人都那麽認為,一般不會錯的,至少相信大多數,是比較保險的,這也是華夏刻在骨子裡的中庸之道。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因為絕大多數人根本不需要真理,只需要掌握真理者給他們一個舒適的構架。
朱標就是要給他們一個構架,一個可信賴的精神依靠,朱元璋這輩子沒得說,開國帝王本就是傳奇,而朱標養望十余年,有意無意之下賢名士林傳唱,京中百姓皆知。
朱標本來可以任性,但他沒有,十幾年來順應這個時代的主流觀念,刻苦讀書禮賢下士體恤將帥不貪杯不好色,為的就是先聲奪人,任何人現在都挑不出他的一點毛病。
沒有這樣的底子如何讓人信服?皇太子的地位只能讓官員臣服,士林民間可有的是不想當官的,他們只要不罵娘,抓住太子的小毛病諷刺兩句誰能如何,總不能這時候就弄出文字獄吧?
朱標前兩年就叫來了許多戲曲大家,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把他們作為引導輿論的力量,戲曲如今在當今無異於是最普遍的發聲渠道。
因為也沒別的了,民間娛樂活動匱乏,鄉村紅白喜事都少不了擺個戲堂,識字的不識字的,老的小的誰不想聽聽看看,誰不會跟著唱幾句戲詞,念著念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就出來了。
戲子下九流,難登大雅之堂,但卻是當今最適合選擇,朝廷發下的告示不說能有幾人看得懂,能有幾人有閑情逸致去看呢?
當然,想要培養忠君愛國的信仰自然沒有那麽容易,這是一個最普遍的招術,還會有其他各種方法來不斷積累量變,直到達成質變,這定然只要耗費幾十年的功夫。
好在大明必然是欣欣向榮的,唯有體會過苦難才會知曉當下的幸福來之不易,只有經歷過亂世,才會感覺到朱家真的為天下做了實事。
所以賣人設的路任重而道遠,東漢末年宗室甚多,為何只有劉備為何能屢敗屢戰,為何只有他總是能東山再起?
劉備是不是真“仁德”從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當時的全天下都認為劉備仁德,這就是他的精明,兩漢多少明君,朱標認為只有劉備是最像漢高祖劉邦的,區別就是劉邦賣義氣劉備賣仁德。
自古除了開國君王之外,甚少有人會去特意引導輿論,可能是因為生來天潢貴胄血脈高貴,不屑在去弄這些,最多都是專注於廟堂權謀之術。
其實這不對,有些太高傲了,連哄哄自己百姓都懶的哄,百姓蘊含的力量是無窮的,只需要適當的指引,而不是一味的把他們當作牛羊來用,這其實才是真正的浪費。
事實證明萬眾一心真的能爆發奇跡,只要有個信仰有個目標,大航海時代已經不遠了,朱標不可能讓連國家民族概念都沒有的百姓跨海遠洋。
那樣無異於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國內遷民都有怨言,更別提讓他們出國了,不讓他們對國家有信任,就是說海外有金山銀山,也沒幾個相信並且願意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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