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好像又一個人了。
十年的鵬城生活,也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現實,皆是離別。
這是阿呆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他已經記不起書名,但他卻記得這本書的作者好像叫熱情與痛苦。
這本書大概銷量不好,但是的確有著不少能夠觸動阿呆的句子。
他還記得,那本書上說,若是一個異鄉人想徹底融入一個陌生的都市。那他的結局要麽是半生孤獨,要麽就是余生被人簇擁。
阿呆想,他應該徹底融入了鵬城。
因為他已經孤獨到看不見天上的星星。
……
阿呆好像遇見了麻煩。
因為,有幾個年輕人纏著阿呆,說要給他掙錢的機會。
阿呆不相信這幾個年輕人,他問他們,他們能給自己什麽樣的掙錢機會。
為首的年輕人說,只要阿呆站在他的鏡頭前,哭訴著自己生活有多麽痛苦,再微笑讚美自己活著有多麽樂觀,那他就至少有五百塊錢的收入。
若是阿呆能簽約在他們背後的什麽網紅孵化公司,那阿呆每個月就有一萬塊錢的收入。
阿呆可不相信掙錢有那麽容易。
直到他們拿出了一打阿呆兩三個月才能掙到的鈔票時,阿呆才終於相信,這個時代變了。
他本來想要答應,但是後來又聽說他們要自己在鏡頭前裝瘋賣傻,還要在鏡頭前不停哭訴博取觀眾同情時。
他又堅決的拒絕了。
因為,他不想老中醫和母親花了十九年才讓他直起的脊梁因為錢,而被人輕而易舉的折彎。
他的拒絕,讓那幾個年輕人有些意外。
他們說著阿呆傻,笨,居然會和錢作對。
他們還說阿呆根本不知人間疾苦,他們這群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可是要比快三十歲的阿呆經歷的還要“多”。
阿呆陪著笑道歉著,他說,他隻想活的有尊嚴。
他們望著阿呆大笑著,又說又問:“這可是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尊嚴,到底又能值幾個錢呢?”
阿呆想了下,他伸出左手,伸出了所有的手指。
“五千。”
隨後,他又伸出了右手,露出了一根大拇指說:
“還有送外賣的一千。”
六千,就是阿呆尊嚴的價值。
這六千塊錢,是阿呆站著、跑著、騎著電動車掙來的。
這六千,也是阿呆用自己最自豪的語氣說出來的。
畢竟,十年前的他,辛辛苦苦一個月,他最後到手的還不到三千。
這幫“吃盡人間疾苦”的年輕人,他們望著阿呆自豪的模樣,他們忽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麽了。
大概,他們從來沒有計算過尊嚴真正的價值。
……
阿呆雖然拒絕了這幫年輕人,但他“智障”的外觀卻引來了更多人。
那些人有的奉承,有的威脅,他們的目的大多也是和之前年輕人一樣,只是想利用阿呆去給他們掙錢。
也畢竟,在這個塵世間,像阿呆這般愛笑的殘障人士不多了。
雖然阿呆很禮貌的拒絕著他們。
但阿呆的禮貌卻成為了他們得寸進尺的尺碼。
他們在阿呆禮貌的笑容面前,拆了阿呆的電動車,用著恐嚇的方式嚇唬著阿呆。
阿呆望著自己拆的七零八落的電動車,他忽然又想起阿龍。
他望著拆掉他電動車,還滿臉嘲笑的幾個彪形大漢。
他忽然問著一個問題。
“你…你們覺得英雄厲害還是狗熊厲害?”
“英雄厲害?狗熊厲害?”他們明顯被阿呆這個問題問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想到阿呆那張標準的殘障人士面孔,他們又放肆的笑道:“你覺得你是英雄厲害還是狗熊厲害?”
阿呆認真的思考了足足半分鍾,他說:“我其…其實很喜歡英雄…因為英雄就跟阿龍一樣,有著足以維護身邊不平事的勇氣。”
“但,我…我還是覺得狗熊厲害。因為狗熊,看…看不見那麽多身邊的不公,它…它只能看見自己的眼前。”
“所以呢?”
“所以…我想做狗熊。”阿呆誠懇的笑了起來。
他一邊笑著,一邊扶起了倒在地上的電動車軀乾。
他收起了笑容,又平靜的說道:“賠…賠錢。”
……
這是不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阿呆並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他也不知道英雄和狗熊究竟誰更厲害。
他只知道的是,現在的很多年輕人,太浮躁,太暴躁。
他們總想著一步登天,也總想著自己會一夜暴富。
若是人人都想著一步登天,一夜暴富的話,那認真工作,努力期盼著明天會更好的人,是否就會沒有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當金錢彌漫在空氣裡,那理想的存在又是什麽呢?
他雖然想要掙錢讓母親和妹妹有個好生活。 但他同樣也有著自己的理想。
那就是他想要身後的脊梁骨,永遠不被折斷。
這不單單是他一個人理想,而是愛他的母親和明知道他是腦癱兒,卻還把所有夢想和希望寄托給他的老中醫的一生夢想啊!
“你想要我們賠錢?”那幾個彪形大漢笑了起來。
但他們的笑容好像有些太過於漫長!
漫長到阿呆的拳頭砸在他們臉上,那笑容好像還沒褪去。
不對,是應該沒法褪去。
因為阿呆的拳頭踏實又厚重,同樣,他的拳頭簡單又直白。
他的拳頭配合他抖肩的幅度,就像是一顆短暫卻又難以捉摸軌跡的流星一樣,燦爛讓人驚訝。
阿呆一拳一拳的落下,那一顆顆燦爛的流星隨著他揮拳的頻率,仿佛化為了更難得一見的流星雨一樣,讓這條充滿銅臭味的街,恢復到平日的光景與味道。
阿呆停下了拳頭,他站著,對著頭上的治安攝像頭露出了和往日一樣的微笑。
那說著保護尋常人如同英雄一般的治安攝像頭,在別人砸向阿呆電動車的那段時間裡,它就宛如那天阿呆和阿龍分別的夜空那般無月無星般的黑暗。
但在阿呆揮拳展示出流星雨的刹那,它卻又亮了起來。
“如果夜空不夠明亮…那麽就讓我化成星星去照亮夜空。”
“哪怕我這顆星星,不足以照亮整片天空。但只要照亮一條看不清黑夜的小道…那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