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嘴上說的是想為自己而活。
但他比誰都明白,人這一輩子,絕無可能隻為自己而活。
他有妹妹,他有母親,他有工作,他走進了社會,他要吃飯他要睡覺,他這輩子,其實還是為了家人、社會乃至為了維持這個世界的正常秩序而活。
他曾經也有過別的牽掛,甚至於理想。
但是阿呆他認為他也其實早在二十七歲那年就已經死了。
現在的阿呆,有時隻想學著自私,有時他也隻想學著拒絕,因為只有這樣,他的人生才有著起死回生的希望。
阿呆狠心的拋下了身後那個小姑娘,他那僵硬的臉,也難得出現了眾多複雜的線條,那複雜的線條有的彎曲、也有的柔和、更有的像兩條總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一樣漫長,這些複雜的線條也漸漸的讓阿呆不經意間再次握住了拳頭。
……
阿呆回到了家,他第一眼望見的就是小白花。
還好,那顆曾經被人隨意踩在腳底下的小白花啊,終於因為片刻的安寧,重新昂起了頭,去打量著這片隻屬於她和阿呆的地下世界。
這朵小白花,也看見了阿呆,她似乎想要興高采烈和阿呆打著招呼。
但她不會動,也不會笑,更不會說話。
她怎麽可能能與阿呆打著招呼呢?
這可把她急壞了。
她想拚命地搖曳著枝葉去歡迎阿呆回家,可到了最後她才發現,她的生命其實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
阿呆今晚心神有些不寧。
他只要閉上眼睛,他滿腦子出現的都是小師父的眼淚,偶爾也會閃出小芳今天對他說的,他就是她的俠客。
阿呆覺得自己稱不上俠,他只能算得上是一個過客。
若是自己真是俠,那他生命裡應該不會出現著那麽多無可奈何,更不會出現著無能為力。
他開始有些質疑著這個世界,還有著本就在世界裡是微不足道的自己。
他躺在床上,昂起了頭,他看著那朵和他一樣無能為力的小白花,他有些痛苦,有些無奈。
但在他低下頭時,那朵小白花居然不可思議的搖曳起枝葉。
似乎在說著,他在她眼裡,其實也是一個真正的俠客。
……
小雨和小芳不同,
作為廠裡的老員工,她圓滑,眼高手低,雖然她和小芳一樣是從小地方走進了鵬城,但是她身上早就沒了小地方的淳樸和單純,她活的市儈,臉上濃妝豔抹也很市儈。
但她卻又不市儈的成為了阿呆在廠裡為數不多的朋友。
她和阿呆一樣,整日負責著流水線安裝的工作。
在小雨嘴裡,她最愛說的話就是她組裝了上萬台蘋果手機,自己卻用不起蘋果手機。
她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是12年,她也不知道一向愚笨的自己,怎麽能在采訪中說出這麽漂亮的話,她只知道她的這句話被好多記者記上了報紙,也被記上電視。
這可能是小雨她這輩子最光榮的事情,雖然她在報紙和電視上的名字,也都是化名,但這並不妨礙,她把這句話又說了十三年。
如今的小雨,早就組裝了超過之前幾十倍數量的蘋果手機,也用上了在十年前算得上是奢侈的蘋果手機。
但她卻還不願放棄這句在她生命裡極為重要的句子。
她幾乎日日說,月月說,說到身邊人心煩意亂煩,說到她今年三十四還沒被人愛過,
她卻仍然不願放棄,還依然樂此不疲的說著今天,說著明天。 終於,她遇見了不會煩的阿呆。
她好像終於找到了懂她的人,也好像終於找到她生命裡為數不多的知己。
她對阿呆很好,會給阿呆買水,會給阿呆說著人情世故,她也會跟著阿呆說著她的大小秘密。
她大概率也喜歡阿呆,因為她和阿呆一樣,是一個很少被人喜歡的人。
不過,她骨子裡大概也和阿呆一樣善良吧,不然,她怎麽會在小芳出現後,有意無意的避開阿呆,也會教導阿呆如何去抓住女孩的心。
但,阿呆似乎又笨又傻,他不願意去學那些抓住女孩心的技巧,他還是更願意聽小雨說些八卦,還有那被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不得不承認,廠房的確是個神奇的地方。
他能容忍阿呆這種天生有著缺陷的男人,也能接納小雨這種市儈又愚笨善良的女人,他更能培養出小芳這種永遠有著希望的女孩。
哦,對了,他還能接受比春夏秋冬交替更為頻繁的,來去自如的男人女人,他又有什麽不能接受呢?
機械重複的聲音,刺耳的鳴笛聲,還有小雨拉著阿呆躲在牆角旁說著昨日今日八卦的聲音。
似乎都讓這間廠房裡,多出了一件件不一樣的東西。
“我跟你說,傳武就是不能打。”
不知道為什麽,一向隻關注明星的小雨,在今天的休息時間,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話。
“我跟你說,你知道皮特嗎?他昨天又踢了一家武館。那家武館可是鵬城排名第二的武館, 叫什麽霍家武館。”
“那被譽為傳武中最能打的霍家武館館主霍子義,在皮特手裡,居然連三個回合都撐不住。”
小雨提起皮特,她居然滿臉向往。
這也不怪她,那個叫皮特的拳擊手,是目前佔據圍脖短視頻平台熱搜的常駐人物。
他有著堪比小鮮肉的顏值,也有著留美的留學經歷,他家也很有錢,他人更有名。
他幾乎是小雨這種生活在邊緣的女人,心中的鑽石王老五。
“哦。”阿呆明顯有些興致不高,他低著頭,望著地上的螞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說,皮特明天挑戰的就是鵬城排名第一的黃家武館。”
“阿呆,你覺得誰會贏呢?”
小雨難得沒發現阿呆和往常有些不同,她仍然笑著去問阿呆這個在她心中早就有答案的問題。
阿呆思索了很久,直到刺耳的鳴笛聲重新響起,他才說出了自己心裡的答案。
那刺耳的鳴笛聲壓過了阿呆的聲音。
但從阿呆的眼睛還有小雨嘴角的笑意來看。
阿呆的答案,好像並不重要。
因為,明天,時間就會給出答案。
阿呆和小雨並肩走進了那只有重複機械聲的廠房裡。
在角落裡,隻留下那一隻隻被刺耳的鳴笛聲嚇得迷失方向的螞蟻。
但刺耳鳴笛聲過去。
螞蟻始終還是螞蟻,他們又找回了他們的方向。
背負著超越他們自身重量的食物,一步又一步堅定的往著他們目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