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武館有很多位師父。
大師父、老師父、小師父、男師父、女師父。
但在這間武館裡做主的永遠是老師父。
同樣也在這間武館裡,最厲害的還得是那位剛滿八歲的小師父。
因為,只要這位小師父哭起來,那絕對是地動山搖、天崩地裂、海枯石爛。
也只要這位小師父哭起來,大師父老師父男師父女師父都會頭疼的望著,這群跟著小師父一起哭的學生們。
他們有些弄不懂,明明這個小師父的名字裡,既帶著喜悅的悅,又帶著釋然的然。
但為什麽她都已經八歲了,還這麽愛哭呢?
……
阿呆走進黃家武館已是傍晚。
他見到了做主的老師父。
六十六歲的老師父,看上去和四十六歲差不多。
這位老師父望著高大的阿呆,他以為阿呆是來學拳的。
但了解到阿呆是來做陪練後,他嘴角那好不容易見到的春意,忽然變成了夏雨。
夏雨是粘稠的,也是簡短的。
所以老師父沒有廢話,直接給出了阿呆一個價格。
兩百一天陪練,一個月上八天班。
阿呆聽著這個價格,他拿著宣傳單不解地說,這宣傳單寫的明明是兩百到四百一天。
為什麽卻直接定死了價格,隻給自己兩百。
一旁的小師父聽著阿呆的問題,她笑的鼻涕泡都出來了。
她說,在鵬城。
只要宣傳單寫著多少錢到多少錢。
那麽他給的永遠的是最低的價錢。
小師父畢竟年紀小,說話的條理並不是很清晰。
但,阿呆聽懂了。
他好像了解了鵬城對於“錢”這個字的理解,要比他那淳樸的小山村複雜的多。
他也好像也明白了,其實之前的大企業,並沒有騙他。
那定到兩千五到五千的工資,永遠不會因為他的努力還有付出,變多半分。
那既然如此,努力又有什麽意義呢?
老師父望著一臉所思的阿呆,心中也像是秋天的落葉。
陪練,本就難找,兩百一天的陪練在這條街,更是沙漠裡的金子,更是幾乎難以遇見。
卻不料阿呆望著這份宣傳單,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做。”
也就這兩個同樣簡短的字,老師父笑的是像冬天的梅花。
這人,可真笨。
的確,阿呆是笨,不知道貨比三家。
但阿呆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
阿呆擦乾身子,回到屋子裡。
他從床下拿出了一瓶礦泉水,他喝一半,分給小花一半。
他打開了書櫃,那書櫃裡,不僅有書,還有著三五個獎杯。
這幾個獎杯,有的金有的銀。但卻沒有銅。
他拿出了其中最大的金色獎杯。
仔細的望著獎杯底座上的那兩行字。
“鵬城城市賽自由搏擊冠軍。”
“獲獎時間,2025年4月2號。”
這是五年前的一場比賽,一場讓阿呆永遠忘記不了的比賽,同時,這也是他的第一場比賽。
他笑著對一旁昂著頭小白花的說:“你…你看,這是我用拳頭打出來的。”
“也是,我第一次獲得冠軍。”
……
老師父說他是黃飛鴻徒弟的徒弟的徒弟。
阿呆也看過電視,也知道黃大俠,他望著還在練拳的學生,
他有些好奇問著老師父為什麽不去教學生無影腳。 老師父指著旁邊的霍家武館說,他們也沒有教學生迷蹤步呢。
阿呆又問,那老師父您教學生什麽。
老師父一個漂亮的擺拳,說自己教得是真正的功夫。
阿呆有些驚訝,因為他以前在老中醫那學武的時候,聽老中醫說過,現在會真功夫的人越來越少了。
沒想到阿呆剛出村一年,就遇見了一個會真功夫的老師父。
他望著一臉得意的老師父說,他也會功夫。
老師父哈哈大笑起來,他說,他想看阿呆會什麽功夫。
於是阿呆挽了挽袖子,掖了掖衣角,頂著一天沒吃飯的饑餓,就在這滿是功夫的武館裡,使上他生平會的唯一的一套拳法功夫。
只見阿呆拳起時如猛虎出林,腳踢時如蛟龍入海,拳影越疊越快,拳風甚至讓旁人感覺到只要輕輕被刮到一下,自己臉頰就會疼的通紅。這一拳一腳,雖然沒有漂亮的套路,但每一拳每一腳都有著真功夫。
但老師父他們非但沒有因為這真功夫感覺到驚訝和欣賞,反倒是覺得有些可笑。
原本,阿呆打得還蠻盡興,後來才漸漸從旁人嘴角處的笑意,發現有點不對勁。
這虎虎生風的拳法,仿佛就因為那些人眼裡嘴角包含著各種含義的笑容,就像一隻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慢慢停了下來。
最後,他的臉也紅了,肚子也叫了,拳也不打了。
“你這不叫真功夫。”老師父雖然從這一拳拳裡看出了難得的力量和速度,但同樣在他眼裡,這一套拳法,不夠漂亮不夠飄逸,隻像是一頭瘋牛的在街上肆意地撒著野。
“那…那什麽是真功夫呢?”阿呆垂著頭,像是個做“錯”很多事的孩子一樣委屈。
“所謂的真功夫,就是每一拳每一腳都能讓人看到一個大好前程。”
……
老中醫應該太久沒有去關注外面的世界。
如今的功夫,再也不是他那個年代只有勝負的拳頭。
如今的功夫,早就成為了一條路。
一條鋪滿著鮮花與黃金的路。
而行路者,也不像老中醫那個年代的武者,每一步都要走的那麽艱難。
阿呆望著那群笑話著自己的孩子和大人,他好像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不懂真功夫,練的也不是真功夫。
他的心裡有些難過,因為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老中醫,也覺得自己更對不起母親,要是自己能聰明點,勤奮點,說不定自己就能掌握老中醫那些更為飄逸的拳法。
他的臉又慢慢變得慘白。
也看來,自己就連陪練這份工作都沒法勝任。
“不過,你的身體挺結實的。做陪練應該沒有問題。”老師父望著渾身顫抖的阿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
雖然阿呆的功夫沒有讓他滿意。
但陪練本來就不需要功夫。
尤其在這個時代,陪練更多的意義就是讓習武者在“功夫”這條路上能看到殘酷的一面。
也是讓這些加入武館孩子的父母,看到他們孩子能有條光明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