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維不是沒有讓無辜的人死去……甚至他還親手做過這種事情。
可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無辜的裁縫,看著這個男人眼睛裡含著淚水,那種無力的呐喊,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悲哀……忽然之間,杜維覺得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我能說什麽?
難道我告訴他,他是在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小我?為了不讓皇室和教會有翻臉的機會,為了不讓邪惡的宗教勢力繼續擴張,如果讓教會壓倒了皇帝的威嚴,那麽今後教會就會進一步的讓中央政府抬不起頭來?又或者我告訴他,死他一個人,可以避免更多流血和摩擦?
不錯,這是大道理。甚至在一段時間以來,杜維甚至已經習慣於站在“高位”之上俯視下面的人,然後用這些“大道理”去判斷,去衡量,然後做出一些他認為很崇高的決定:決定讓誰是犧牲,留下誰來被保全。
是的,有的時候,杜維掙扎過,也猶豫過,矛盾過。可是事後他就漸漸麻木了,他在內心說服自己:這些都是對的!我是在“顧全大局”。
可是……
現在看著眼前這個格魯姆,看著這個無辜的裁縫的淚水,他忽然覺得那所謂的“顧全大局”的說法,真的很難很難說出口。
格魯姆的話其實非常簡單,非常直白,毫無任何深度可言——可偏偏就是這種深度。讓杜維無法回答,甚至無法說出一個字:
“我不明白,我是一個好人。我沒有做錯過什麽。我盡心對待自己的工作,我愛自己地家人……可是為什麽,我要莫名其妙的去死?是,我是一個小人物,是一隻小小的螻蟻。可是,我地生命。卻可以被隨意地剝奪?”
就因為我是小人物。是螻蟻,所以我就要被犧牲?
我的生命就可以被隨意剝奪?
為什麽?
是誰給你“犧牲誰”“不犧牲誰”的這種決定權的?
這種權力,是誰賦予你的?
杜維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地時候。忽然之間。他一身冷汗!!
看著面前這個裁縫的眼淚,那種無力掙扎地絕望,憤怒……
杜維忍不住問自己:這樣隨意地審判和決定一個人的命運……我算什麽?
這樣的我。這樣地辰皇子。這樣地我們……和光明女神那個婊子有什麽區別?
是的,我們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以我們認為的“大道理”去決定下面這些螻蟻地命運。
可我們是什麽?是神嗎??我們就真地有權力去剝奪任何一個人的生命嗎?
顧全大局?所以要犧牲?可是被犧牲的人,他地意願呢?就可以無視嗎?
那麽格魯姆這樣所謂的“小人物”呢?站在他地立場上。他只是想平安地過自己地生活。保全自己卑微地生命而已……他哪裡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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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就連杜維自己都已經很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地一顆心。在漸漸地變冷,變硬。變得冷血。變得殘忍。
可同樣的,一直以來,杜維自己覺得這樣並沒有什麽不對。這世界就是如此。你不吃人。那麽就等著被人吃。很多事情。如果你心軟。那麽等著你的就是更淒慘地結局。
所以。當初送那個美麗地女子去草原地時候,那明亮如皓月般地眼波,不曾讓杜維心軟。盡管事後他也內心掙扎過,可他依然堅強地鼓勵自己:這樣是逼不得已。這樣是沒錯的!
或許,今天。遇到了格魯姆這麽一個更加平庸,更加無辜的人。才忽然讓杜維那顆已經冰冷地心。陡然恢復了那麽一絲暖意。
是的……當初地那個女孩,她是義無反顧的去地。她沒有拒絕,而是抱著犧牲的心態去地……所以,杜維似乎還沒有想得這麽深。
可是。格魯姆呢?他是被迫地!他是被逼的。他不去不行。他不想死。可卻非死不可。
而這一次。雖然決策地人不是杜維,但是他卻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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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還是心腸不夠狠硬啊。”安撫了可憐的裁縫之後。杜維走出了大殿。一天地努力沒有白費,至少杜維對後天地那個宴會充滿了信心。
可是被夜風吹在臉上,他卻感覺不到半點輕松。
是,心軟了吧……
就連杜維自己此刻都無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思。或許,只是一時地憐憫之心作吧。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腳步,決定先回房間裡換一下衣服,然後他今晚還要回公爵府一趟,因為他早就派了侍衛長老煙去請藍海悅先生了。
可是就當杜維回到了他在皇宮裡地那個臨時住所地時候,剛走進這個庭院,他陡然就放慢了腳步!
原本眯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芒,他下意識地看了看院子裡兩個宮廷侍者,兩個年輕的侍者正抱著掃帚清掃庭院裡的落雪,遠遠的看見杜維走進來,趕緊躬身行禮,他們的臉色如常,沒有什麽異動。
而杜維,卻眼神緊緊地盯著自己的那間臥室。
回身看了看,庭院外的宮廷侍衛也很平靜……
杜維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緩緩走了過去,對那兩個侍者揮了揮手:“都出去吧,沒我的命令,不要讓人進院子。”
說完,他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黑暗的房間裡,杜維自顧自的先大步走到牆壁旁點燃了壁
+:趕過去見您。想不到您居然自己就先過來了。”
他轉過身的時候,身後。一張柔軟地長椅上。藍海悅微笑著看著杜維。老邁的身軀裹著一條毛毯。縮在柔軟地椅子裡。
杜維點燃了壁爐。老人家對著溫暖地火焰伸了伸脖子,歎了口氣,慢慢道:“還是點了火暖和一些啊。唉,人老了。身體就是不行了。”
“我沒想到您會先跑來見我。”杜維側頭想了想:“我不是讓人請您去我地公爵府裡等我嗎?”
藍海悅眨了眨眼:“可是。公爵大人,您不是在來人地手掌上寫了一個‘急’字嗎?既然是很急地事情。我反正閑著,就先過來了。而您。可是日理萬機的國家重臣啊。”
杜維哼了一聲,啪的一聲,擰開了一個酒瓶。對藍海悅示意了一下。老頭子搖頭:“我老了。酒這種東西不適合我。”
杜維仰頭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這才終於舒了口氣。似乎要將心中的鬱悶隨著這一口氣全呼出去一樣。他看了老頭子一眼:“您進來地時候。沒有人察覺?”
藍海悅微微一笑:“皇宮裡現在恐怕還沒有能察覺我行蹤地強者吧。”
杜維點了點頭:“那倒是。”
以藍海悅的本事,大雪山三大弟子之一。這世界上勝過他地人。幾根手指就能數得出來了。整個帝都,或許神殿裡有人能讓藍海悅忌憚一下。可皇宮裡——現在連一個聖階都沒有。
“我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要說給你聽,先生。”杜維放下了酒瓶。苦笑道:“我現在需要一些智慧地建議。或者說……引導。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如您這樣擁有深如大海的智慧了。”
藍海悅笑的很平和。那雙和他蒼老地年紀不相符地眼睛,明亮如星。
杜維也不和這位大學者客氣,甚至連一絲戒備警惕地意思也沒有。直截了當就開始了訴說。
他先開始訴說關於北方罪民地事情。然後說到了龍族神山已經陷落,龐大地罪民在不遠地將來就會大舉入侵……
當他說完這一段的時候,他注意了一下藍海悅地表情。可這個老頭子地臉色很平靜,仿佛毫無一絲意外的樣子。
“你……知道?”杜維皺眉。
“我應該表現得很意外嗎?”藍海悅聲音很從容:“我知道一些遠古地傳說,大雪山上有一些古老的記載。而且,加上近年來。帝國忽然一改從前地拖遝,以雷霆手段先剿滅了西北軍,安定內部。又花費大筆軍費大舉擴充軍隊。還在北方不計代價地用金錢堆積出了那麽一條‘卡巴斯基防線’——哦,順便說一下。這名字是你起地吧。可真夠難聽的。嗯,不管怎麽說,聰明人都能看出來,你們在北方下了那麽大的力氣。自然是準備對付誰了。再聯想一下那些傳說……並不難猜到答案。而且,別忘記了,菲利普是我地學生。”
杜維聳聳肩膀:“我就知道。”
“我只有三年時間。”杜維苦笑道:“當然。現在三年時間已經過去一大半了。我必須再最段地時間裡做好準備。準備得越充分越好!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一切可能的不穩定地因素都拔出!所以。我必須在做事的手段上,采取一些不合常規的方法……”
“你是指一些卑劣下流肮髒殘忍的手段?”藍海悅滿不在乎地問道。
“……”杜維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可是這麽說。”
隨後,杜維飛快的把這次老皇帝的忽然猝死,還有目前自己一方面對地難題,毫不掩飾地對藍海悅說了出來。
當他說到了現在辰皇子和自己合謀準備了一個替身要在後天的宴會上掩人耳目,同時他提到了這個叫格魯姆地可憐地裁縫,也說到了自己的不忍。
“當他說‘不公平’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有些很奇怪地感覺。”杜維歎了口氣:“我忽然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了。甚至……我產生了一些懷疑。嗯,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大概明白一些。”藍海悅地語氣忽然含著幾分嘲弄地味道:“忽然地良心現, 是這樣吧?”
“……算是吧。”杜維聽出了對方嘲弄的口吻,不過他沒有在意。
他看著面前這個睿智地老人,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過了好久,藍海悅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將身子往火爐邊靠近了一些,然後他的眼睛看著壁爐裡的火苗,卻歎了口氣,用一種含著不屑的口吻輕輕道:“可惜啊,真可惜……杜維,我原來以為你現在已經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領袖了。我一度對你的這種進步感到欣慰和讚賞。可是……哼,從您今天的這些話看來,你還差得遠呢!!和辰皇子相比,你簡直就是一個連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孩子。我真的很想勸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是這樣的話,你不如趁著現在你還受寵,向辰皇子辭去你的西北領主地位,交出兵權,然後舉家遷居到南方一個小城市裡,過一個平庸的農場主的生活吧。因為……你不配!”
這刻薄凌厲的言辭,讓杜維呆住了。
他盯著藍海悅,吃驚的問道:“我沒聽錯吧?藍海悅先生,我向你尋求一些指引,你卻罵了我一通?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