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八。
天氣越來越冷’衙署裡的差事也越來越繁忙。
曹顆每日裡從衙署到家,兩點一線’很是繁忙’幾乎每日都要日暮才能回府。
可是,時到年底,各種往來應酬也多起來,每日收到的拜帖都有數份。
有些是交情不到,有些是懶得應付’曹顆多是辭了,鮮少安排在晚上待客。
然後,這一日’他卻在出門前提前囑咐妻子,晚飯安排席面留客。
初瑜這裡’亦是滿心歡喜。
原因無他’今晚過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外放多年的趙同。
趙同外放後,連著做了三任縣令,因在輯盜刑名上有建樹’被刑部幾位堂官看上,調升刑部主事,本是去年年底回京。
不想,趕上鄂爾泰在西南“改土歸流’’’空出許多流官位置,上折子向朝廷要人。
雲貴因地處偏遠’諸苗混居’流官不易做,向來被當成苦缺。
吏部這邊,本是準備在候補官裡選官出來,可皇上親自過問此事’下旨將去年“大計’’、“京察’’中“卓異’’的一批官員調任西南。
消息出來’京中有關系的無一不鑽營起來
曹顆卻不覺得西南是苦缺,即便趙同在刑名上有建樹,可真要回到京中’也不過是氓滅眾人,還不若另辟蹊徑。
因趙同是捐官’本就升遷不易,為了讓他好出政績’早年派官時,曹頗就幫他選的繁難之地。
饒是如此也熬了三任才得以升遷。
趙同的缺,曹頤便沒有說話。當然他還是見了趙同提了自己對西南機遇的看法。
於是’趙同的刑部主事剛到任沒幾日就外放西南,成了同品級的正六品通判。
多少在“蠻察’’、“大計,’中失手的官員幸災樂禍。
就連初瑜’都為喜彩念叨了一回辛苦。
顯而易見,曹頗的看法是正確的’西南確實機遇無限。
不過半年功夫’趙同就從正六品通判,成了從五品知州,重新做回掌印官。
現下趙同隨雲貴其他幾位官員回京陛見’少不得來曹家請安。
趙同是曹家家生子,曹頤為其辦理“開戶”才獲得戶籍’得以補官。
可按照世情趙同與其子孫,對曹家這邊要執主奴之禮。
因此’見到曹頗的那刻趙同叩首,行了大禮。
早年安排趙同補官一方面是有意成全他的上進,一方面是想著長房子嗣單薄,在官場多個與力。
等到的二房堂弟們相繼出任’曹頗這個心思就淡了。
不過念在趙同隨侍數年的情分,能給與的關照,曹頗依舊不吝嗇。
正是如此,趙同才能在繁難之地站穩腳跟’且能做出政績。
趙同是真心感激’曹顆卻沒有受他的禮,側身避過’虛扶一把’叫他起了’道:“我這邊不過是舉手之勞,歸根到底,還是你爭氣……”’
從曹頗當年進京’到趙同補官外放’趙同在曹頗身邊的時間也將近小十年,主仆甚是相得。
盡管早年離得遠,可趙同年年打發人進京送節禮’也經常有請安的信至,兩人倒是並不覺得生疏。
曹頗叫趙同坐了,說了幾句家常後,問起西南地方事:“聽說鄂督台在西南平定苗亂時,用了西洋火器?,’
趙同道:“正是,是請了旨意,從廣州海關直接運過去的,多以火統為主’有小炮’大炮少些。’’
曹頗想了想道:“除了內務府在雲貴的莊子’鄂督台又叫人種了煙土?,’
這才是他最關心之事,早年的時候想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躥掇內務府在雲貴種植鴉龘片’近些年來廣州海關那裡,鴉龘片外貿每年也使得內務府得到不菲的收益。
還有就是行銷蒙古的各色成品藥丸,裡面也多用了鴉龘片。
趙同猶豫了一下’道:“不僅種了……,鄂大人還以貢品為名’將煙土種植納入總督府直格”“’
“貢品?貢禦藥房?”曹頗聽了’揣度鄂爾泰用意,神色變得凝重:“莫非,鄂爾泰還在雲貴販賣煙土不成?’’
早在內務府決定在雲貴種植鴉龘片開始’曹頗就上過“禁煙’’折子。
鴉龘片害人,隻宜外售,不宜內銷。
趙同點點頭,道:“由總督府專門安排人販賣,數量有限,在雲貴已是供不應求,已經賣到一兩煙土一兩金的價格…—,利益驅使’民間就有人私種煙草,總督府這邊卻是行雷霆手段鎮「」壓,隻小人過去這半年’就有十數人因此入獄,處以絞刑……,’,
鄂爾泰如此行事,不過是同十六阿哥“流毒,’蒙古的行為大同小異’曹頗聽了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西南在亂,也同蒙古不同。
蒙古與中原’有關卡阻隔,現下交通訊息又不如後世那樣便利;西南各族與漢人混居,是大清內領。
鴉龘片固然能廢了一大批土官老爺,可稍有不慎,就殃及到地方。
想到這裡’曹頤開口問道:“既是土官老爺們時興吃鴉龘片,那流官呢?,’
一兩金子一兩鴉龘片,這個價格實在不低’對於百姓來說是傳說,可對於官宦來說,並非是享用不起。
趙同想了想道:“聽說也有人開始學著吃煙土,後來總督府那邊傳出話來’說是鄂大人說過’清官吃不起煙土……隨後,那個吃煙土的官員就因貪墨被奪職了,煙土多多少少也就成了雲貴官場的忌諱…,—”。
曹顆聽了,很是失望。
禁煙力度太小’就算是鄂爾泰這個總督留露出好惡’可也難保有人欺上瞞下。
看的’是該提醒十六阿哥一聲是時候關注雲貴的煙草……。
曹顆留趙同晚飯,請蔣堅做了陪客。
除了賀喜趙同再為正印官外蔣堅關注的就是雲貴地方刑名事務。
雲貴地方因土官眾多除了執行大清律之外,地方上還有些約定俗成的懲戒條例與漢家禮法大相徑庭,蔣堅聽得津津有味。
曹頗見狀,不免歎息一聲。
蔣堅雖胸中有丘壑’可本人最喜歡、最擅長的還是刑名之事’留在曹頤身邊做個文書幕僚,實在大材小用。
等到飯後’趙同告辭離去,曹頤便留下蔣堅再次提及舉薦他出仕之事:“非磷,鄂爾泰在雲貴大刀闊斧,近幾年之內雲貴大有機遇……,非磷既精與刑名,不好磋趾一身所長依照我的意思’可謀雲貴之缺……。”
蔣堅聞言一愣’隨即擺擺手道:“大人誤會了,學生打探雲貴刑名之事並非有出仕之心……,得大人照拂,過了幾年輕省日子,學生甚是知足,近日日子’就生出一個心思……。”
原來,蔣堅關注雲貴刑名,並非是有心仕途,而是生出編書念頭’正積累素材。
“編書,刑名上的?”曹頗有些意外:“非磷怎麽想起編書這一茬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編書在士林中絕對是風雅之事,真正的名利雙收。
不過’前提是,是聖賢之書’尊禮重儒之書。
刑名上的書,不能算是正途,只能歸入雜書。
蔣堅身為幕僚,入曹家多年’隨說沒有在擅長的刑名上發揮所長,可亦盡心盡力,被曹頗所倚重。
曹頗待人,向來寬hòu。
早年對莊先生如是’現下待蔣堅亦如此。
除了給蔣堅買地置產外,金銀這塊也絲毫不吝嗇。
加上曹顆身在高位,蔣堅身為其心腹幕僚,也經常受到外頭孝敬。
數年下來’也是不菲的數字’足夠他下半輩子逍遙。
去年至今,曹頗兩場大病,病後就常露出隱退之意’蔣堅本當他是病後一時迷茫。
前些日子’他卻從曹頗那裡得了準信。
曹頗無心入閣,再過幾年就要上折子“病退”。
蔣堅聽了’不免有所觸動。
他比曹頗還年長十來歲,在世人眼中,已經從中年漸步入老年。
即便曹顆致仕,他也不打算再換東主。
聽曹顆相問,蔣堅笑著說道:“左右學生也不缺銀子,除了教導小兒,還想找點合心的事情做,就想到編書…”不求名利,隻為自己不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曹頗聽了,很是羨慕’原想說自己也湊湊熱鬧,可見蔣堅雙眼發亮的模樣,他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畢竟身在高位’一舉一動’多少人看著。
即便真是有心“協助”蔣堅編書,可落到世人眼中又成了他主導’有喧賓奪主之嫌…。
次日’正趕上戶部輪班。
曹頗照例早起,乘車從西直門出城’前往圓明園。
戶部所奏之事’還是江南賑濟的若乾事務;兵部那邊’還是西北各項軍情,都沒有什麽新鮮事。
時已年底,沒有新鮮事,才是好事。
雍正像是早已從喪子之痛裡出來,面色紅潤,看著氣色良好。
不僅氣色好’他似乎心情也不錯。
聽完臣子的奏報後’他對戶部與兵部的差事還難得地褒獎兩句。
熬到京堂,誰不是人精子,大家心裡不免嘀咕,皇上這是遇到什麽好事?
莫非后宮嬪妃有了身孕?還是西北有捷報?
連曹顆都心裡納罕。
因雍正是個多心的,還有粘杆處在,曹頤為了小心’獲得消息多是在宮外’禦前的消息鮮少去打聽。
散朝後,眾人從勤政殿退出來。
伊都立的臉耷拉下來,眉眼之間不掩焦慮,引得眾人側目。
曹頗本要去尋十六阿哥,見了伊都立這個)模樣,到底不放心’少不得近前,小聲道:“人多眼雜,七情上臉容易引人口舌’大人還是克制一二為好…。”
伊都立輕聲謝了曹頗好意,強擠出幾分笑,可生硬的不行,看著比哭還難看。
“到底發生何事,使得大人愁苦至此?”曹頗詫異道。
伊都立小聲道:“乎若’今日起,我就成了宗室仇人’乎若以後還是遠了我些好,省的被我牽過六
沒頭沒尾的這一句……
曹顆心中一動:“可是盛京八旗之事,有了後續……”
伊都立生出手來’手掌伸展’攏了拇指與小指’道:“早朝前得的消息,皇上一下子奪了三個王爺的差事……還有兩個國公的都統,也被革了……除了宗人府那邊的差事不動外,這五位爺名下兼管的差事都停了’旨意今日便明發……”
曹頗聞言,倒吸了一口氣。
他並不擔心自家幾位姻親,畢竟平親王與簡親王現下就閑置,裕親王年紀輕、資歷淺,本身就沒什麽正經差事。
他擔心的,是伊都立。
雍正若是用盛京軍務之事為借口發作宗室,宗室沒有人敢怨恨皇上,少不得都要遷怒到伊都立身上。
“都是哪幾位王爺?”曹頗問道。
伊都立回道:“康親王、順承郡王與信郡王……。”
曹顆這回真是無語,康親王就是禮烈親王嫡裔,改封為“康。”是親王班之首;自平郡王升了親王,順承郡王與信郡王的排班,就從郡王班次位、三位,升為首位、次位。
這三個王爺,都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傳承數代’支脈眾多。
怪不得伊都立害怕,即便現下皇上不待見這些王爺’可誰曉得他們何時翻身。他們既視伊都立為仇人,那有伊都立的好果子才怪。
曹顆亦別無他法,只能建議道:“大人不必自苦,不妨多走兩趟怡親王府’同十三爺拿個主意…”
伊都立歎氣道:“這回真要拉下臉來抱十三爺大「」腿……”
等曹頤找到十六阿哥,沒等提西南鴉龘片之事, 就聽十六阿哥再次提及宗室王爺管理旗務之事。
十六阿哥管理旗務,這個曹頗並不意外。畢竟雍正信任的兄弟沒幾個,十三阿哥忙於政務,抽身不能;僅次於十三阿哥的十六阿哥接掌旗務,雍正也能放心。
福彭接手旗務,是前幾年就開始的,只不過之前只是鑲紅旗’現下又管了正紅旗。
為什麽剩下的一個是雅爾江阿?
誰都曉得,皇上不待見雅爾江阿,簡親王世子也一直壓著沒冊封。至今沒有革爵,不過是因雅爾江阿這幾年一直在裝孫子不露頭。
“皇上這是要?”曹顆真的有些擔心,畢竟那是自家的親家,真要有個好歹’天佑難免受連累。
十六阿哥橫了他一眼,道:“想到哪裡去了……,皇上已經命雅爾江阿上請封世子的折子了……。”
天熱,好難受。不知是不是小九體重達到歷史最高值的緣故,隻覺得手心腳心不停出汗,難受死了,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