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時,巴圖套好了兩駕勒勒車,進來招呼客人們出。
巴圖的妻子已經給大家的水囊裡裝滿了奶茶,還問丈夫要不要帶些奶皮子、奶豆腐。
巴圖笑著點頭,巴圖的妻子尋了個皮口袋,裝了奶食,遞到小滿手中,用蒙古話說著些祝福他們旅途平安的話。
小滿謝了接過,曹起身同巴圖的母親道別。
老人家隨手拿起轉經筒,跟著起身送客。巴圖的女兒,名字叫其木格。
小姑娘眼尖,一把從筒架後拿出了曹剛掖在哪裡的荷包,送到曹面前,嘴裡用蒙語說著,客人落下東西了。
曹微笑著接過,看著巴圖的母親,遲疑了一下。
巴圖家為了安排他們避暴風雪,死了二十多頭羊,生計出現問題,理應這個時候,好好感謝。
但是蒙古人最愛面子,招待每一位路過氈包的客人是他們的傳統。會接受禮物的饋贈,卻不會接受金銀,要不然就會覺得受到侮辱。
看著老人家洞察世情的雙眼,曹遲疑過後,還是將荷包暫時先收回袖子裡。
他先是褪下手腕上帶著的一串菩提子手串,雙手送到老太太眼前,道:“善良的老阿媽,請接受客人的饋贈吧,別讓客人的心裡帶著遺憾上路。”那手串中間,有塊拇指大的雕花珊瑚。白白的菩提子配著血紅的珊瑚,看著甚是醒目。
老人家見曹滿臉誠摯,笑著點點頭,接過了曹的禮物。
曹又叫小滿從行李裡取了一雙簇新的鹿皮靴子,送給巴圖的兒子那日松。
那日松看看父親,見父親點頭,接過了靴子,向曹謝過。
蒙古人的風俗,是視口朝上之物為吉祥物。在各色禮物中。除了哈達與五畜之外,靴子就是蒙古人最喜歡的禮物了。
曹隨扈來過幾次塞外。加上也有蒙古好友,所以曉得這個。
大的小地都送完,曹彎下腰,從靴子裡抽出把匕來。
雖說這匕看著平淡無奇,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鑲金包銀地,但是卻是精鋼所製,甚是鋒利。
他將匕雙手遞到巴圖面前。用蒙語道:“大恩不言謝,草原上這個救命之恩,我定永生銘記。這個匕是我隨身用的,不是做我的答謝。而是饋贈蒙古朋友的禮物。”
巴圖聽著前面,還笑著擺手,聽到後邊,這憨直的蒙古漢子卻是不曉得該如何拒絕了。
他“呵呵”笑了兩聲,還是痛快地接了曹的禮物,同時將自己隨身所帶的蒙古刀取出,回贈曹。曹鄭重接過,在腰間掛好。
他這才從荷包裡摸出兩錠五兩地銀元寶。遞到巴圖面前道:“咱們這一行,都是爺們。也沒有能送大嫂與其木格的見面禮,要是不嫌寒磣,巴圖大哥就收下這個給大嫂與其木格打對手鐲子吧。”
雖說蒙古人沒有收客人銀錢的道理,但是曹送了一圈禮,使得巴圖不由地有些迷糊了。
待醒過神來,這蒙古漢子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情急之下,磕磕巴巴地說出一句漢話來:“銀子地……不要……”
曹也搖頭,道:“不是給巴圖大哥花銷的。也不是用這個來糟蹋大哥的熱心。這是給其木格打飾用的,總不好讓她白叫我一天叔叔。難道。巴圖大哥不將我當朋友?”說到最後,已經是皺眉,帶著幾分惱意。
雖說曹平日不愛多說,但是他的嘴碼子是在京裡練出來的,巴圖這憨厚的蒙古牧民哪裡抵抗的住?
這要是不收,倒是要得罪客人。
雖說心裡覺得不太好,但是巴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下了,轉手遞給妻子收好。
全家上下,收了曹這些禮物,巴圖有些不好意思,跟妻子低聲咕嚕咕嚕兩句。他妻子到了一邊,從木箱裡翻出個包袱來,笑著遞給曹。曹見巴圖夫妻兩個殷切地看著自己,也不好不收,就接了過來。隔著布,摸著軟軟地,大概是什麽毛皮。
這大人之間,禮物送來送去的,其木格瞪著圓圓地眼睛看著。
雖說小姑娘只有十來歲,但是蒙古人早婚,省事得早。她也瞧出來阿爸阿媽受了客人地重禮,尤其是最後的銀子,是專程給她與阿媽的。
小姑娘想了想,從自己的脖頸上摘下一條皮鏈來,底下有顆狼牙。
她上前去,不容曹拒絕,將狼牙項鏈直接塞進了他的荷包,而後笑嘻嘻地跑到祖母身後看著。
曹怎麽好意思收小姑娘的禮,剛想要從荷包裡拿出來,小姑娘已經是撅起嘴巴,一副要哭的模樣。
曹沒有法子,只是笑著謝過。
小姑娘這才笑逐顏開,攙著祖母出氈包,同阿媽、阿哥一同目送曹等人離去。
眾人中,凍死了馬匹的四人,上了巴圖所駕的勒勒車。
雖說是兩駕勒勒車,都是馬匹拉著,但是卻只有巴圖一人趕車。後邊地馬韁系在前面地車上,不需要人操心。
路上積雪一尺多深,因勒勒車是高輪馬車,所以拉起來度也不算慢。
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一行人就到達煙燈吐驛站。巴圖不放心家裡,沒有久留,將曹他們送到這裡,又用帶來地兩頭凍羊換了兩包鹽巴,半包茶葉,就先駕車回去了。
這邊的驛站簡陋,不過是套兩進的院子。前一進左右都是馬棚、車棚,中間的屋子左邊驛丞住了,右邊充當倉庫。
後一進,三面都是一溜房子,攏共有二十來間。
不只房子簡陋,這邊的人員也不過一個驛丞,一個廚子。兩個馬夫。
雖說簡陋,不比口內驛站。但是好歹有屋子安置,還能吃上熱乎乎的飯菜。
眾人在雪地裡跑了兩天,如今也能這般,已是知足了。
驛站設在這邊,就是聯系八旗牧場與太仆寺牧場的。曉得是太仆寺衙門的長官到了,這驛丞也甚是殷勤。
魏黑一直留意著納蘭承平等人的動靜,八旗牧場在太仆寺牧場西邊。
過了煙燈吐後。往東北方向走是太仆寺牧場,往正北與西北方向,則是分布著八旗牧場。
問過驛丞,兵部的官員是昨兒下午到地。今兒早上已經往牧場去了。
魏黑在心裡盤算那邊的人手,要是沒有暗中跟著地,兩下裡差不多。
同行的有位郎中,是納蘭承平的長官,多少會使他有些顧及。只要這路上沒事兒,等到了太仆寺牧場,就不用再提防了。
雖說這邊廚房簡陋,晚上送來的除了一碗肥雞。一碗燒羊肉外,剩下的就是白菜豆腐粉條這些。但是眾人吃得也是香甜。
不管怎麽說,這用奶食與肉做主食,大家都是不適應,還是吃這樣的飯菜,使勞乏了數日的眾人胃口大開。
吃罷飯,沏了一壺濃茶,曹與魏黑說起昨晚地驚險與巴圖的好客。
雖說來過草原幾次,但多是暖和的時候來,這暴風雪還是頭一遭遇到。
不說別的。就說昨晚那刮了一宿地白毛風。要不說遇到熱心腸的巴圖,他們這一行人在雪原上連個避風的地方也找不見。還不得凍死幾個。
煙燈吐驛站距離前面的三棵樹驛站有八十裡,這段路程還好說,天明動身,下午也差不多到了。
三棵樹驛站到太仆寺牧場卻是有一百二十裡的距離,還是要看天氣,要不然的話,遇到風雪路上耽擱,又會生昨日的驚險。
到了天色將黑未黑的功夫,驛站這邊又來人了。
這驛站院子小,小滿出去到前院給曹端熱水地時候,與他老子迎面碰了個正著。
除了曹方,後邊還跟著七、八個健碩漢子,除了張義,其他的都面生。眾人都是單人雙騎,從驛站門口進來。
曹方看到小滿大喜,立時開口問道:“大爺在這兒?”
小滿點了點頭,有些不敢確信,揉了揉眼睛,高聲問道:“爹,您怎麽來了?這是……”說到這裡,看著跟在父親身後地漢子們,面上甚是疑惑。
曹方已經翻身下馬,顧不上回到小滿的話,問道:“大爺在那間屋子?快帶我去見大爺!”
小滿見父親催得急,也不敢嗦,轉身引著父親往後院去。
卻說驛丞正在屋子裡喝酒,聽到院子裡喧囂,出來查看。
見這行人都是雙騎,驛丞以為是哪個衙門的,忙上前去招呼。
張義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驛丞手心中,道:“我們不是哪個衙門的,是曹大人的私屬,路上耽擱了,才到罷了。”
驛丞偷偷掂掂,估摸有十來兩銀子,立時滿臉堆笑,領著眾人去馬棚系馬。
沒有品級又如何,宰相門房七品官,這權貴家裡的豪奴,比芝麻綠豆官可是有分量多了……
曹見了曹方、張義,也甚是意外。
他的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子,想到曹寅與李氏,立時站起起來,問道:“你們怎麽來了,可是府裡出什麽事,老爺太太身子可好?”
曹方與張義先給曹請了安,隨後曹方俯身回道:“大爺,是老爺使小的們追過來的,老爺太太身子還好……”
聽著前面,曹剛要松口氣,便聽曹方又道:“……只是智然師傅有了麻煩,小地們出京時被拘去順天府了……”
說到這裡,他將智然被拘拿地原由說了。
曹聽罷,使勁地攥了攥拳頭,心中生出怒氣來。
智然是方外之人,到了京城,平素往來的不過那幾個,又何曾得罪誰了?
雖說曹方只是講述了大概,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出其中不對來。
看來,有人在幕後操手,目標就是曹家,說不定就是他曹,要不然曹寅也不會巴巴地打曹方帶著幾個平素並不露面地護衛出來。
他恨不得立時飛回京城,尋找蛛絲馬跡,將背後那人拽出來,省的這般沒完沒了的,叫人鬧心。
卻是空談, 這身上的差事沒完,他如何能回京?
京城還有曹寅在,曹對自己這位老父親也頗為信任。不過,雖說他心裡明白,有曹寅與莊先生在,必定不會讓小和尚受了什麽委屈,但是還是忍不住懸
小和尚自幼在佛門長大,不知人間疾苦,這番磨難,對他來說,實是太重。
不說別的,要是“殺人”這一條罪孽落到實處,那叫一心向佛的小和尚如何自處。怕是他自己個兒就要想糊塗了,心魔橫生……
二堂客廳,王懿看著坐著飲茶的四阿哥,心裡有些犯迷糊。這位王爺素來冷面,也沒有什麽好人緣,平日裡隻埋頭苦乾的主兒,今兒怎麽想到往順天府來?
城裡這幾日,沒有生什麽大事兒,衙門中除了一個寄住曹府的和尚“撞人案”外,其他的都是雜七雜八的。
這位冷面王爺向來有佛名,聽說最是虔誠的,莫非因為這關了個和尚,就愛屋及烏地管起別人的閑事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