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米巷,淳郡王府。
弘將曹拉到一邊,仔細地瞅了兩眼他的眉目,低聲說道:“難道真如外邊傳聞,親家太太是皇姑母,那姐夫不是就表哥麽?到底是姐夫親,還是表哥親?”說到最後,他自己有些迷糊。
瞧著他這神秘兮兮的模樣,曹笑著拍了下他的腦門,道:“都是外頭以訛傳訛,哪裡是能信的?”
弘挑了挑眉毛,不服氣地道:“那可保不齊,聽說三姑母家的表哥是個能惹事的,姐夫這些年折騰的還少了?保不齊身上真有天家血脈。”
這孩子實心眼,曹瞧他越說越沒譜,不由好笑。看來,在外人眼中,自己這些年也同其他紈絝似的,沒少惹是生非。
八阿哥逝不足月,弘曙、弘身為侄兒,要服期年的孝。其中白孝穿六十日,往後就能穿素服就成,青、藍、灰三色隨便穿,只是不能穿綾羅綢緞,竹花刺竹什麽的。
現下,他們兄弟兩個都是一身白孝。初瑜那邊也要穿白孝七七四十九日,曹則是直接穿了藍色素服。
看來不僅曹這個侄女婿對八阿哥沒有什麽親情,產生不來悲戚之色;就算弘曙與弘這兩個親侄子,也只是穿著孝服罷了,不見哀思。
天家無骨肉,這個道理古今同。
弘曙在旁,見弘說得直白,怕曹下不來台,橫了他一眼,道:“胡說什麽?外頭人跟著說嘴,你也跟著學,小心叫阿瑪聽見了,皮鞭子侍候。”
弘聽了。忙閉上嘴。往四下裡望了望。將沒有旁人。才低聲嘀咕道:“又不是單單我一個好奇。大哥不是也好奇麽。只是嘴上不說……”
“弘!”弘曙低聲呵斥了一聲。止住了弘地嘀咕。
對於這兩個小舅子。曹也是當成自己弟弟看地。哪裡會同他們計較。
見弘曙還要接著訓弟弟。曹笑著說道:“京裡人閑地多。才想著是不是有什麽皇室秘辛。用來做茶余飯後地說頭。不理會。等過幾日有其他新聞出來。就沒人說了。咱們還是先往嶽父那邊去吧。也不好叫嶽父久等。”
弘曙聞言。瞪了弘一眼。道:“即是姐夫這般說。加上今兒是你生日。就饒了你這一遭。不管有沒有閑話。別人能說地。可是你能說得地?再有下遭。姐夫饒你。我也不饒你。”
弘也覺得自己魯莽。有些不好意思。這哪裡有當人兒子說人家母親閑話地?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露出一口白牙來,對曹道:“姐夫,我只是好奇,無心的,您別怪。一會兒同阿瑪說完話,咱們再好好說話。難得您同姐姐來一遭,阿瑪額娘都念叨了好幾日了。”
今兒是弘生日,因還是孝期,這邊並未怎麽張羅。
只是兩位福晉隨著七阿哥在熱河數月,前幾日才回來,有些想念女兒,就使人提前跟曹府那邊說了,今兒就接了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到王府這邊,團圓一日。
曹與初瑜帶著孩子們到時,七阿哥在部裡,還沒有回來。所以曹先跟著妻子,給福晉們請了安,就到弘曙處說話。弘那個壽星公,跟著七阿哥去部裡,反而不在府中。
過來一會兒,就有內侍過來傳話,說王爺回來了,使人請曹與大阿哥書房說話。
兩人出了屋子,就被弘給攔住,說了這些。
王府前院,書房裡。
七阿哥本就白,穿著一身白孝,看著頗為年輕,顯得比弘曙兄弟也大不了許多。
在兒子與女婿跟前,七阿哥頗為威嚴。
對於福晉們接女兒、女婿回來吃飯,七阿哥原本是不應的,但是他心裡也有事,想同女兒女婿說說,才點頭。
待曹見過禮後,七阿哥點點頭,示意他一邊落座了,吩咐弘曙道:“到底是在孝裡,去跟福晉說,席面不要太鋪張,吃食也挑些素淡的。自己骨肉,左右也不在這一頓飯,不要壞了規矩。”
弘曙躬身應了,退出去傳話去了。
七阿哥這才看了看曹,面上帶了幾分沉重,道:“在過十來天,是八阿哥的‘五七’,這應當由外嫁女來主持。那邊府裡只有一個格格,年紀還小。侄女中,出閣的不少,多是嫁到蒙古,嫁到京裡的幾位,除了病故的兩位郡主,就只有初瑜同雍親王府地二格格兩個。因之前移靈之事,八福晉對雍親王有些怨氣,自是不願讓二格格來‘燒七’。今兒她使人請了我過去,同我說了,想要讓初瑜過去給八阿哥燒‘五七’。我含糊著,還沒有點頭。”
這卻是曹沒有想到之事,他不願生出事端,自是不願同那邊太近乎。
雖說按照規矩是外嫁女、或者是外嫁侄女給亡者燒“五七”不假,但是實際操辦的女婿或者侄女婿。
畢竟在這種大事兒上,女眷也就是哭靈、守靈這些,張羅待客的,還得是男人出面。
曹能守著禮,過去上一柱香,就不錯了,可不願給自己攔這個瓷器活兒。
“嶽父,移靈之事,規矩所致,實怨不得四爺身上。八爺生前,同四爺向來往來交好。就算是在地下,怕也
就此生了嫌隙。還不若借著這個機會,由二格格七,也能緩和緩和兩家關系。”曹沉吟了一下,說道。
七阿哥看著曹的目光有些深邃,沉聲道:“需要緩和關系的只有雍親王府同廉郡王府麽?老九遷怒於你,對你動了手。雖說你‘告病’,但是又瞞得了誰,就算你這邊沒有放在心上,九阿哥會這麽想麽?他會以為你已經記仇,往後就是解不開的疙瘩。”
雖說被九阿哥盯上,是夠讓人頭疼地,但是也比同他親近,要安全得多啊。
瞧著七阿哥之意,像是要從中拉線,化解曹與九阿哥的恩怨。可這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得清。
這世上,最不好揣摩的就是人心。
誰能保證九阿哥就是個大度地,面上樂呵著,心裡就既往不咎。畢竟,曹與九阿哥之間地帳,有好幾筆。
還是那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曹不僅想自保,也不願嶽父同九阿哥那邊太過親近,思量了一回,道:“嶽父,小婿若應了此事,就算能同九爺關系緩和些,卻是又得罪了另一個,怕更是後患無窮。剛好湯泉行宮那邊,還有差事需要料理,要不然小婿還是出去避幾日。”
七阿哥見女婿絲毫沒有要考慮的意思,不由皺了皺眉,心中有些薄怒,有些怪曹的冷清。不過,想著曹家與九阿哥地嫌隙,也怨不得女婿做這個選擇……
*
金魚胡同,十三阿哥府,內院上房。
十三福晉臉上帶了抹興奮,眼睛亮,巴巴地看著十三阿哥道:“爺說的是真的?咱們真要去溫泉莊子去住?”
雖說十三阿哥府同外頭鮮少往來,但是也按照規矩,為八阿哥服孝。
十三福晉沒有“拆頭撂辮”,還梳著兩把頭,只是將左邊頭放下一小綹,編了個小辮。頭上用粗黑布做包頭,簪了兩朵白色絨花。耳朵上,也換上了素圈銀耳鉗。
外加身上素白旗袍,真是應了那句話,要想俏,一身孝。
雖已經是老夫老妻,十三阿哥仍忍不住伸出手去,握著她的手捏了一下,道:“瞧把你歡喜的,就那麽想出去轉轉?”
十三福晉還沉浸在歡喜中,點了點頭,道:“那邊莊子修成好幾年了,去住些日子當然好。主要是孩子們,能出去撒撒歡兒,總比都拘在這府裡強。”
十三阿哥聞言,神色有些黯然,低聲道:“都是因我這個做阿瑪的沒用,累得他們只能在這籠子裡。”
見十三阿哥如此,十三福晉才曉得自己失言,臉上添了抹急色,道:“爺,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弘昌、弘日裡就念叨著想跑馬來著,府裡地校場地方小,所以我才……”
十三阿哥笑著打段她的話,道:“行了,我地好福晉,曉得你是個好額娘,整日裡就想著兒子們,我心裡都要吃兒子們的醋了。我已是想開了,往後咱們自在過日子。要是哪一日,皇阿瑪實是看不過眼,想要圈我,咱們再在這裡乾蹲著也不遲。”
“爺……”十三福晉聽了這話,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隻覺得心疼。
十三阿哥挑了挑眉,轉開話道:“對了,太湖珠場地帳冊在哪兒收著,拿出來給我瞧瞧?”
“在裡屋炕櫃裡擱著,我這就給爺取去。”十三福晉說著,起身進了裡屋,少一時捧了個小匣子出來。
十三福晉拿出帳簿,一邊送到十三阿哥跟前,一邊笑著問道:“平素爺最不耐煩過問這些的,今兒怎麽想起看這個?”
十三阿哥笑笑,沒有馬上作答,將帳簿借到手中。從頭到尾翻過,他才合上帳簿,點點頭道:“五年功夫,除了本金回來外,還生了十萬兩地利,當知足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十三福晉有些迷惑,道:“不是說咱們佔股麽?曹使人來說了?”
十三阿哥搖搖頭,道:“就算他沒說,這便宜我也不好再佔下去。當初他說是借錢周轉,現下看看,不過是托詞,怕咱們生計艱難之故。才將這賺錢的珠場,白白地送到咱們手上。”
十三福晉本是水晶心肝,自是曉得這點,對曹也不無感激。
卻是不曉得丈夫為何,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要揭開此事。
“這世上,最不知足地,就是人心。”十三阿哥緩緩說道:“這幾年,我躲在府裡不出去,自認為委屈,卻是不想想,自己能這樣悠哉自得的過日子,都是靠四哥照拂與曹幫襯。
心裡只有怨氣兒,就算曉得他們兩個待我好,也是大剌剌地受著,連個‘謝’字都沒提過。”說到最後,臉上已經收了笑。
“都是至親,也不是外人,這‘謝’字掛在嘴上,就顯得虛了。等往後他們有用的上咱們的時候,咱們也盡心盡力就是。”十三福晉柔聲安慰道。
“所以說人心最可怕,欲壑難填地,就是人心。”十三阿哥搖搖頭,臉上帶了幾分自嘲,道:“聽說八哥了,除了有些難受,當時我心裡還想著,這算不是騰出地方了。要是皇阿瑪能想起老十三來,我是不是就能出了這牢籠,重新做個掌部阿哥
雖說丈夫在府裡,每日裡就是教孩子們寫寫大字,要不然就品品茶、讀讀書,但是卻始終關注朝政。這些,十三福晉是曉得的。
聽了十三阿哥的話,心裡雖曉得希望渺茫,但是她面上仍帶了幾分雀躍道:“爺想得沒錯,保不齊就是如此了。
幾位皇子阿哥中,真能幫皇阿瑪分憂地也沒有幾人。皇阿瑪聖明,爺這樣的人才,也沒有總閑賦的道理。”
十三阿哥地目光有些飄渺,不知落向哪裡,繼續說道:“聽說曹家得了太后賞賜的如意,我就想著,要是能收服曹,既能借著曹夫人地勢,又能有曹生財有道,往後是不是那個位置,也有了指望?”
縱然是夫妻閑話,有些話也不好隨意說,畢竟這世上還有一個成語,叫“隔牆有耳”。
聽著十三阿哥這番刨白,十三福晉已經唬得變了臉色,伸出手來擋住自己的嘴,才沒有訝然出聲。
她忙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挑開簾子看了,堂上沒有丫鬟,只有院子裡有兩個小丫鬟掃雪,才長籲了口氣。
她轉過身子,就見十三阿哥望著她,問道:“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側面望過去,十三福晉地視線落在丈夫的辮子上,裡面星星點點地,白了一半。她不由眼睛一酸,搖了搖頭,道:“不貪。爺也是皇阿瑪的兒子,當朝的皇子。論起才乾來,爺又比哪個阿哥差了?別說是爺,換做我是爺,心裡想得怕是比爺還多。”
瞧著妻子這振振有辭的模樣,十三阿哥不由失笑,道:“莫非福晉也望夫成龍,想要換身衣服穿穿?”
這卻是一語雙關了。
十三福晉搖了搖頭,道:“為了那身衣裳,要將丈夫分給別人,我可不依!我寧願就這麽守著爺,這世上的女人,我誰都不羨慕,就羨慕我自己個兒。”
夫妻兩個沒有再說別的,卻是對視一眼,隻覺得心意相通,琴瑟相合,都笑了。好像所以陰靈都不存在,一切都是雲淡風輕。
“要是開春回來,這是好幾個月呢,需要帶地東西可是多……”十三福晉笑著說道:“爺最愛喝的葡萄酒要帶著,到時候我帶著妹妹們,一同陪爺吃酒。”
十三阿哥臉上也浮出笑來,道:“別的還好,曹前兩年送來地烤肉的那個爐子要帶著,到時候給孩子們烤肉串吃。”
夫妻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正說著需要帶什麽,就聽到有人到廊下稟道:“爺,福晉,九爺來了,在客廳等著爺。”
十三阿哥與十三福晉聞言,都有些愕然。
自打十三阿哥開府這些年,九阿哥來過的次數,不過三遭,這兩年更是沒有露面過。
他來做什麽?
愕然歸愕然,還得去見客。十三阿哥拍了拍妻子的手,笑著說道:“你先列單子,也不用太費心,左右也不遠,要是有落下地,到時候使人回城裡取就是。我過去瞧瞧,一會兒就回來。”
“嗯。”十三福晉點頭應了,將十三阿哥送到廊下,看著他出了院子,才轉身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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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客廳。
九阿哥翹著二郎腿,看著門外垂手侍立的小廝,挑了挑嘴角。門外換了素匾,小廝穿得也是灰色素服,看來十三阿哥這邊,倒是知禮。
見十三阿哥從門口進來,九阿哥站起身來,道:“十三弟,今兒哥哥不請自來,做不之客了。”
諸位皇子中,九阿哥本是富態像。如今,病了將近一個月,他瘦了一圈,臉上暗黃暗黃的,看著倒是隨和許多,沒有了平素的張揚。
九阿哥花大銀子,給八阿哥辦後事,十三阿哥也聽說了。
他心裡一軟,笑著說道:“九哥說這個就外道了,這是兄弟家,想來就來,哪裡還用那些勞什子規矩?”
九阿哥的目光落到十三阿哥通身的孝服上,半晌沒有說話。
十三阿哥倒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開口說道:“九哥快請坐,剛好前幾日有新茶送過來,九哥要是不嫌棄, 也嘗嘗。”
“老十三,哥哥今兒是來求你來了。”九阿哥沒有坐下,視線從十三阿哥地孝服移到他臉上,緩緩地說道。
十三阿哥聞言一怔,道:“九哥手頭緊了?”
九阿哥搖搖頭,道:“別的哥哥不敢說什麽,要說銀子,哥哥還真不缺。”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是為了八哥地燒七。‘五七’是‘大七’,少不得的。八哥命苦,說沒就沒了,總不能連個燒七地人都沒有。”
九阿哥說了不少,但是十三阿哥仍糊塗。他的長女今年十四,沒有出閣,也不能去給伯父燒七。
就聽九阿哥繼續說道:“八嫂地意思,是想要請七哥那邊的大格格給八哥燒‘五七’。八嫂已同七哥說了,七哥也沒應,隻說看女兒、女婿的意思。曹那邊,怕是因為我的緣故,不會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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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每一位,(*^_*))。今天開始,努力每一天,快樂、積極、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