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只剩下四天,州城與蒙陰縣距離二百余裡,就算要將近一晝夜。趕回蒙陰,剩下的二三天功夫,八百裡的蒙山,又是哪裡抓綁人的山匪?而自己的轄內出現這樣的事,一個瀆職失察之罪是少不了的。若是鬧不好,一個姑息養奸的帽子扣下來,性命都難保全。
這可不是天降橫禍!蒙陰縣令梁順正急得差點落淚,晃了晃身子,差點暈倒,猛地想起這天塌下來,還有大個的頂著,蒙陰縣上面有州知州,知州上面還有這位道台大人,自己慌什麽?想同這些,他立時眼淚花花地看像曹顒,抱拳道:“曹大人,這……這……到底該如何是好,還請大人明示!”
曹顒卻聽著有些不對勁,“兔子不吃窩邊草”,這蒙山匪之所以能夠屢禁不絕,不還是因為外頭的百姓與之互通消息,能夠讓他們避開大軍圍剿?就算是要綁人要糧,是不是也應該換個地兒?
他看了一眼那報信之人,問道:“杜奎家的田產大致有多少頃?”
雖然曹顒沒有穿補服,只是穿著常服,但是那人剛剛見連縣尊大人都恭敬著這少年,便也不敢怠慢,略一思索道:“回大人的話,杜家是蒙陰大戶,這田產沒有百頃,八十頃也是有的!”
若是前兩年進京前,曹顒不會曉得這些田產生計之事,如今自己有幾處莊子。常聽何茂財報帳,對這些也知道些。若是上好良田,趕上豐年,畝產能夠到兩石,中等田。也應該一石零幾鬥。田產租給佃戶耕作,地租由三成到四成半不等。
就算去歲因北方乾旱地影響,莊稼減了收成,杜奎家的地收上租子最少也得有個四、五千石,為何如今連一千石還要張羅著?再說來,綁架這家的少主人,卻隻索取其家一年收入的四分之一做贖金,這是不是廉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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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府。巡撫衙門。
巡撫蔣陳錫看著從京城送來的邸報,神情很是激動,雙手微微地顫抖。邸報上是康熙於二月二十九日所地明諭:
朕覽各省督撫奏編審人丁數目,並未將加增之數,盡行開報。今海宇承平已久。戶口日繁。若按見在人丁加徵錢糧,實有不可。人丁雖增,地畝並未加廣。應令直省督撫將見今錢糧冊內有名丁數,勿增勿減,永為定額。其自後所生人丁,不必徵收錢糧……
“‘盛世添丁。永不加賦’,萬歲爺英明啊!”蔣陳錫激動不已,這皇帝英明,他們這些做臣子方能夠更好地做出番成就來。就算不能青史留名,登閣入相、光耀門楣應不是難事。
但看到另外一個消息後,蔣陳錫的面色不由沉重起來。直隸因去歲大旱,沒有新糧入倉,戶部核查山東糧倉有余糧,因此報了將山東糧倉的糧食先添直隸倉。畢竟直隸是京畿重地。八旗官兵與漢軍綠營較多,糧食供給上不容有失。眼下,又不是漕糧進京的時候。
蔣陳錫沉吟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叫來幾個長隨,打他們將邸報送到布政使司布政使侯居廣與按察使司按察使李甲處那去。剩余的兩份送到文書那裡抄寫,好將其中能夠明的地方沿府縣送下去。
三月初六,是蒙陰縣南山鄉杜奎之子被綁的的第七日。雖然杜奎臥病在床,但是事關兒子生死。他如何能安心?待到聽妻子提及縣衙有人來過問後,他好懸沒昏倒過去?只是實在是沒有力氣。要不他就要下地踹妻子幾腳了。這萬一衙門那邊地人吃飽了撐的,想要用“剿匪”的功勞來升官財,那怎會顧忌他兒子的性命?
幸好,提心吊膽地等了幾日,昨日等到蒙陰縣令梁順正從州回來,並沒有想插一杠子的意思,甚至還示意前去打探消息之人,萬事以保全杜奎大少爺性命為主,讓杜家不要擔心。
天方亮,杜家宅邸院子裡,早起清掃庭院地下人們現了外頭射進來的書信,忙去交給老爺太太。杜奎看了,上面寫到讓杜家人將糧食運到二十裡外的野龍嶺。杜家正等著消息,騾車早就準備好的,裝著一千石、十萬余斤糧食往野龍嶺趕去。
蒙陰縣衙裡,蒙陰縣令梁順正早早就醒了,臉上亦是憂心忡忡,不知杜家是否能夠平安將人接回來,派了人在杜家宅子外遠遠盯著,卻不許近前或跟隨,免得引起綁匪的誤會,危及到杜家少爺的性命。
雖然梁順正性子有些懦弱,但畢竟是讀聖賢書半輩子,想起那日在州道台衙門地遭遇,就實在是氣憤不已。權貴子弟,怎麽會想著體恤百姓?那個道台可好,進書房裡去了一會兒,出來後不僅沒有出手之意,反而還告誡梁順正不要多事。
蒙陰縣令梁順正等了大半日,心情與這灰蒙蒙的天空一樣陰沉。
直到天近傍晚,那派去的衙役才匆匆地趕回來,氣喘籲籲回稟說,杜家下人已經有換上孝服的了,杜家老爺病重,杜家少爺沒了!
窗外一聲響雷,天空越來越黑,一場雷雨立時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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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道台衙門,書房。
曹顒站在窗前,看來外面的春雨,回到問莊先生道:“若是按照先生所說,這杜家之子就沒有生路了了?或許……”
莊先生搖了搖頭:“孚若啊,孚若,這事情有蹊蹺,也是你察覺的,推測出另有內幕也是你,難道你以為他們折騰一次,就是為了給咱們提個醒,讓咱們往糧食上想!他們這是再立威,就是要讓其他富戶鄉紳曉得,這‘蒙山匪’是惹不得地。要了就要給籌備糧食,若是不小心有官府的人曉得或參合,那就是杜家的下場!”
曹顒腦子裡滿團迷霧,將事情展從頭梳理起。杜家獨子被綁架,隨後綁架消息外泄。衙門裡來人……
他看了看莊先生,問道:“先生,近些年一直有人在州收糧,這糧食都哪裡去了?咱們派到四處打探地人,現下還沒有什麽得用的消息回來!”
莊
了摸胡子,面色也顯得很沉重,自古以來,與屯糧聯多半不是好事。不過如今天下太平。也不像是要亂象將生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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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崇文門內,寧春府邸。
前院正廳通常並不是女眷該待的地方。但是今日,府裡的當家少奶奶鈕祜祿氏穿著大紅的旗裝,端坐在廳上。高高地揚著下巴,臉上看不出喜怒。
她冷冷的道:“我沒聽清,你這奴才,再說一遍!”
在她面前,跪著寧春的心腹長隨林丁,哭著叩道:“奶奶。刑部剛傳出消息,咱家老爺與大爺、二爺、三爺都沒了!”
鈕祜祿氏使勁攥了攥椅子把:“要擬的罪名可是‘畏罪自盡’?”
林丁不僅是寧春地長隨,還是寧春地奶兄。寧春生母去得早,與異母弟弟都不親,家中只有與這個奶兄最好,並不以仆從視之。
林丁只有點頭地份了,已經哭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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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祜祿氏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廳院,嘴角顯出一絲苦笑。也是高門顯宦,公公與丈夫落得個不清不白的罪名。入獄方三日,這府邸就現出寂寥來。
若不是有她這個當家人壓著,公公的填房與姨娘還不知怎麽鬧呢。如今人沒了,都不知能夠有幾個落淚地。
林丁見鈕祜祿氏面無淒色,只有冷意,不禁有些心寒,帶著不忿道:“奶奶,就算大爺……大爺有對不住*地方,畢竟與奶奶是結夫妻。如今人沒了……”
鈕祜祿氏喃喃道:“是啊,如今人沒了?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說著,她的聲音不由地尖銳起來:“我自然會為他收骸骨,為他料理後事!”
她的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林丁:“他待你向來親近,如今他沒了,你有什麽打算?”
林丁聽了,臉色多了幾分恨色,緊握著拳頭道:“爺冤枉,奴才就算拚了這條性命,也要給爺討個說法!”
鈕祜祿氏牽了牽嘴角,毫不留情面地道:“你一個賤籍奴才,能如何討說法,向誰去討說法,不過是白白丟了性命罷了!”
林丁使勁地錘地:“難道,爺就白去了不成?”
鈕祜祿氏看著林丁道:“你這奴才說的對,既然我是他的結之妻,自應該為他做什麽!冤情不冤情地,我來料理,若是你還念著他待你的情分,那我有件大事要托付於你!”
林丁知道鈕祜祿氏與寧春關系不諧,但是因她是女主子,向來也是恭敬,眼下見她如此冷情,丈夫死了眼圈都不紅,還要安排自己做其他差事,難道現下還有比給大爺收殮更重要的事嗎?
鈕祜祿氏性子素來高傲,雖看出林丁的不滿,但是卻不肖解釋,說道:“爺入獄前兩晚,如秋在他房裡侍候的,若是老天爺開眼,說不定如秋已經有爺的骨肉。既然你已得了消息,想必其他幾房也用不了多久了,這個家要散了!到時,你趁著亂送如秋出府,離開京城!若是如秋沒有懷上,天南海北,一切隨你,‘林丁’明日會暴斃,往後你就是咱們府裡放出去的陳六,身份文書我今日已叫人弄妥當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若是天可憐見,讓如秋有了爺的骨血,並且順利產下,那你就將孩子送到山東的曹大爺那裡。”
林丁越聽越不解:“奶奶,為何不讓如秋留在府裡?真有了一男半女,奶奶也好有個指望!”
鈕祜祿氏聽林丁滿是關切,心下略微感動,但是面上卻不顯,只是道:“這事情,總要防備個萬一,這樣明晃晃地留在京裡,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好?”
林丁這幾日經歷大變,聽出鈕祜祿氏話中所指,也頗為讚同她地安排,便鄭重地給她磕了三個頭,算是道別。
果不出鈕祜祿氏所料,半天功夫府裡的人就都知道刑部的消息,人心惶惶。
寧春繼母自打兒媳婦進來,向來是說不上話的,這次卻被鈕祜祿氏請到堂前。雖然幾個管家張羅了,但是下人的孝衣也一時湊不齊,亂糟糟的不成樣子。
寧春的繼母沒了丈夫與兩個兒子,臉上蠟黃,眼睛紅腫得不成樣子。見鈕祜祿氏一身紅衣地坐在堂上,一時也顧不上指責她。
鈕祜祿氏等她落座,方將眼前的帳冊與鑰匙都推到寧春繼母身邊。
寧春繼母對這些並不陌生,因為鈕祜祿氏進門前,都是她掌管的。若是換了以往,她定會欣喜莫名,如今兒子都沒了,還有什麽可爭地。
鈕祜祿氏見寧春繼母幾日功夫, 頭花白大半,眼下神情木木的,對帳冊與鑰匙瞧都不瞧,心中歎了口氣,低聲喚道:“額娘!”
她進門兩年多,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這位她素來瞧不起地繼婆婆。寧春繼母很是意外,還以為聽錯了,轉過頭來看著鈕祜祿氏。
鈕祜祿氏用手指了指院子裡的仆從婢女,道:“額娘,如今已經這樣了,想走的就打了吧!媳婦已經打到刑部大牢接公公他們的屍身回來!”
寧春繼母淚流滿面的點點頭,叫人取了家人名冊,除了幾房向來忠心的,不願意這個時間走的,其他的人哭了一場,交了贖身銀子,拿了身契走了。
鈕祜祿氏叫了兩個留下的家仆,在東院的空地上,將“殉主”自盡的忠仆林丁給火殮。
寧春與其父親兄弟的屍身當晚從戶部大牢領回,停靈在前院正堂。
次日一早,待寧春繼母得了消息,趕到靈堂,寧春屍身旁邊,身那個穿著紅色旗裝的女子,已經去了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