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天上晴朗無雲,蔚藍蔚藍的。路上積雪漸漸消融,顯得潮濕泥濘,雖然氣候還沒怎麽轉暖,但是大風刮過,已沒有冬日的冷冽。
道台府斜對過的粥棚,過了今日,便要收了。雖然還有些老幼婦孺在這邊喝粥,但是也沒什麽了擔心的。這邊的粥棚收了後,他們可以往普濟堂去。
或許是上行下效的緣故,既然曹這位道台大人為人“仁善”,那城裡的官商富戶為了投其所好,這幾個月的善事沒少做。普濟堂那邊的米糧,亦比往年富裕許多,有的時候偶爾還能吃頓白面餑餑。
過了午時,幾個在粥棚打雜的小廝抱了柴禾來,準備米水下鍋。就見道台府那邊出來兩個半大丫頭,正是這些日子老在這邊做幫手的烏恩與小核桃。
她們每人提了個柳籃,笑嘻嘻地往粥棚走來。
“小核桃,拿了啥物什?”待兩人走近,留著這邊粥棚照看的一個媳婦子略帶好奇地問道。
小核桃將柳籃擱在灶台上,笑著回說:“高嫂子,是奶奶打送來的,廚房那頭剛包好的元宵。奶奶說了,今兒過節呢,叫大家都吃上一口才好。”
高嫂子將柳籃上遮住的布掀開,看到下面圓滾滾的湯圓,笑著說:“個頭怪大的,都趕上雞子兒了,咱們府裡下晌飯也是這個?”
小核桃回道:“只是比這些個頭小些,上房那邊弄了幾樣精細餡料,其他的都是芝麻與豆沙兩種餡兒。”
烏恩往左右兩個棚子都看了,現下等著喝粥的人有三四十人,還有些人往這邊趕。按照往常的人數算,五、六十人是有的。這兩個小柳籃子看著不大。但卻總共是裝了一百多隻元宵,差不多能夠一人攤上兩個。
等粥棚這邊的元宵出鍋,道台府內宅廚房裡地元宵也滾鍋了。錢康家的叫人裝了食盒,帶了兩個小丫頭,連帶著下晌飯一塊,往上房送來。
曹已經打前衙回來,坐在炕上哄五兒說話。想著昨兒收到的家書。曉得等三、四月天色暖和了,兆佳氏要打人來接五兒回去。他心裡有些舍不得。
這個堂妹身世可憐,初瑜這般疼她,若是留在這邊府裡,當個女兒照看,也是好的。不過,是李氏來信親自提起,曹也不好說什麽。
初瑜打炕尾的櫃子裡拿出了隻小盒子。打開後,裡面絨布上,是對小號的絞絲銀鐲子,都掛著小鈴鐺,看著極是精巧。
明兒十六,是五兒的生辰,想來這些是給五兒準備地禮物。
見初瑜臉上露出不舍之色,曹勸道:“總要進了三月才來人呢,你若實在舍不得,咱們給母親去信說說看!”
初瑜搖搖頭。說道:“瞧額駙說的,五兒又不是小貓小狗,要看我們舍得舍不得地!跟著嫡母,也算是正經。就是兄長手足,也要在一起方能感情親厚些。要不,往後又是一個三妹妹,心裡總是有些不自在。”
曹拿著小鐲子在五兒眼前晃了晃,只聽銀鈴響動。煞是清脆。
五兒揮著小手,嘴裡“咯咯”的笑著,來抓曹手中的鐲子。
曹卻不給她,待她要抓著,就抬了胳膊。將鐲子移開。見曹一直不給她。五兒有些急了,轉頭看向初瑜。開口喚道:“媽媽,媽媽!”嘴一咧,就要哭出來。
“額駙……”初瑜嗔怪著,從曹手中要了鐲子,而後坐在炕邊,給五兒套在手腕上。
隨著五兒的小胳膊晃來晃去,滿屋子的銀鈴聲響,高興得她“咯咯”的笑個不停。
曹瞧著,對初瑜說道:“記得她原來不這麽鬧的,現在倒有些像淘小子了,還這般愛笑。”
初瑜摸了摸五兒地頭,看了看曹,低聲說道:“聽額娘說,初瑜小時候也愛笑呢!”
曹聽了,笑著說:“莫非這就是近朱赤的緣故?若是真能沾沾你的福氣,也是五兒的造化。”
初瑜只是笑了,對曹說道:“這對鐲子是三妹妹年前隨著年禮一道送的,專門給五兒過生日用的,瞧著怪精巧的,可見是費了心。”
曹聽提到曹頤,想起去年往京城去的事,頓了頓,問道:“二弟院裡的丫頭,年前病的那個,現下如何了?”
初瑜歎了口氣:“也難為她,這也將兩月了,雖說算是挺過來,但是身子也糟蹋地差不多了,還需好好養著。初瑜還想同額駙提呢,若是江寧來人接五兒,讓玉蜻她們四個也跟著回去。”
其實,曹方才是想提起曹頤的,但是想起這個妹子,心裡就有些窩火,話到嘴邊又改了
“那丫頭人品如何?還專程在二弟的信裡提過萍兒之事,到底是成心搬弄是非,還是無意說漏嘴?”曹問道。
初瑜思量了一回,搖了搖頭:“二弟又不在,還沒到需要她攀高枝兒、鬥法之時,若說是成心搬弄是非也說不過去。想來是無意聽玉蜻說知,想要在二弟面前賣好,方在信中提起吧!瞧著她素日行事,雖說機靈了些,不如玉蜻忠厚,卻也算是本分,沒有什麽惡行。”
曹點點頭:“本分就好,家和萬事興,就怕有人瞎鬧騰。”說到這裡,道:“不過這個也無需費心。若是要回南邊府裡,那邊有二嬸的,不像母親那樣心慈。這丫頭安分的話,自然無否,否則也沒她的好。”
道台府外,施了最後一頓粥,趙安與錢康兩個帶著幾個仆人小廝,將這邊的灶台給拆了,棚子上的簾子也都卷起來收好。
這時。就見一個仆人領著個少年走來過,眾人看著都是眼熟,是一直在這邊吃粥地外鄉少年林四兒。
根據他自己個兒所講,他是個孤兒,原本有個叔叔,兩人一道往沂州投親來的,結果親戚沒投到。叔叔又病死了。這個冬天,林四兒就在道台府粥棚這邊吃粥。還幫著趕些零活,與這邊當值地幾個仆人小廝也廝混熟了,
今兒粥棚就要收了,林四兒無處可去,便央求素日交好的一個仆人領自己來求道台府的管事大爺。
到了趙安與錢康面前,他便雙膝跪了下來,說道:“管家大爺。林四兒求求大爺了,憐憫憐憫小地,給小地份差事吧。小的受道台府大恩,沒有被凍死餓死,如今願意為奴,報答道台府大恩。”說到這裡,“噔噔”地磕起頭來。
趙安與錢康彼此對視一下,眼裡都有些得意。趙安刻意板了臉,說道:“十幾了,身上有什麽手藝沒有?我們府裡。可不收活契地下人,一水兒都要簽死契地。一入了府,往後子子孫孫就都是曹家的奴才,你可省得?”
林四兒聽了,面色不由動容,使勁地握了握拳頭,才低聲說道:“小人十五了,曉得這些個。既是受曹家活命之恩,自然是舍了自由身亦無怨。”
這句話,卻使得趙安與錢康都有些意外了。趙安想了想,說道:“嗯,我們府裡規矩嚴些。要不要進人還需大管家說了算。你先起吧。這事爺曉得了,回頭同大管家問聲。再給你回話。”
林四兒又磕了幾個頭,方起身回破廟安置去了。
望著他地背影,趙安搖了搖頭:“這下卻是糊塗了,若是巴巴地賣死契進咱們府,又是為的什麽緣故?”
錢康笑著說:“操心那些個做什麽?且不說咱們府裡又不缺人使,就算是真缺了,江寧與京城兩處府裡,多少人要往這邊鑽營呢,哪裡會打外頭進人!”
趙安也笑道:“說的也是,這下卻是咱們兩個贏了。晚上,去尋任老三、任老四兩個吃酒去。他們兩個,還敢打賭說這小子是山裡來的,真是沒見識。雖是刻意啞著聲,但是無意中卻官白來。若是料得不錯,不是官家子弟,就是直隸人士,只是不知為何淪落到沂州來話雖如此,仍是叫人跟著林四兒身後去看了。雖說林四兒年歲不大,但是這兩個月可是沒少往道台府門口觀望。若不是查出他棲身破廟,並沒有接頭說話的,除了來喝粥,也沒有其他鬼祟,早就要拘進來仔細拷問。
說笑著,看著其他下人小廝將粥棚拆妥當,木頭與氈子都捆好,趙安與錢康兩個回府去了。
林四兒回到素日棲身的破廟,打殘缺的土地泥胎後掏出個粗布包裹,看了幾眼,竟流下淚來,喃喃道:“馬大哥,你放心,小林子定帶你回家。”說到這裡,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難過,使勁地敲了敲自己地胸口,嘴裡生淒厲的叫聲:“啊……”
跟著來查看的人唬了一跳,悄悄在破廟門口探頭看去,只見那少年熄了聲響,匍匐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低聲抽泣著。
京城的十五卻是熱鬧的,花燈煙花這些自不必說。宮裡的賜宴,也是打十四就有的,十五正日子又是如此。
曹佳氏還有半個月方出孝,便沒有同往,帶著兒子們在府裡吃席。
平郡王訥爾蘇打宮廷回來時,已經是將近亥時,由兩個太監攙扶著往正房來。
曹佳氏已經打*們抱著兩個小阿哥安置,正在那裡思量著往科爾沁送的禮單。
出了正月,要使人往蒙古去,給寶雅送兩個接生嬤嬤過去,還要送些補藥吃食。訥爾蘇年前隨扈回京,對妻子說了妹子的狀況,終究是有些不放心。不過,既然是她自己做地主意,做哥哥的也不好強她,只能盡力扶持罷了。
見丈夫醉得走路直打晃,曹佳氏對那個年長的太監道:“王爺怎麽醉成這樣子?你們在跟前侍候,怎麽不勸著些?”
那個年長的太監叫王善,是自幼侍候訥爾蘇的的貼身太監。
見福晉問話,王善回道:“福晉,奴才一直勸來著,早先主子喝得還不多,後來十七爺來了,與主子同席說話。不曉得說什麽,說得高興了,兩位便拚起酒來。主子這還好些,十七爺卻是直接醉倒在席面上了!”
曹佳氏將丈夫攙到炕上, 與問琴、弄書兩個幫著他去了衣裳、靴子。
曹佳氏又拿了毛巾,幫訥爾蘇擦臉,卻被他一把抓住,只聽他嘴裡喃喃道:“顏兒……顏
這卻是曹佳氏的閨名,曹佳氏在丫頭面前,有些抹不開,嗔怪道:“爺,做這樣子做什麽?還不快放了手!”
問琴與弄書兩個忍了笑,端著水盆出去了。
訥爾蘇沒有放手,而是伸出另外一隻胳膊,將曹佳氏往懷裡抱了。夫妻兩個,來了個臉對臉。雖說滿身酒氣,但是他的眼睛卻是亮亮地,直直地等著曹佳氏的臉。
直到看著眼睛酸,看的曹佳氏都紅了臉,他才咧嘴一笑,說道:“不止十七爺是有福氣的,爺也是有福氣的……今兒爺在這歇……”
曹佳氏被他折騰得面紅心熱,可還是開口道:“爺,妾身這還有半個月地孝呢,您……”
正說著,小口被堵個正著,卻是什麽也講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