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面坐著的是皇子阿哥,但是王懿早年做過上書房侍講,同四阿哥說起來,還有師生情分。
因此,他倒是不卑不亢地坐著,神色未變。做了多年禦史,心裡嘀咕是嘀咕,但是面上已經是半點不顯。
他沉吟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王爺此來,可是有什麽指教下的?”
四阿哥放下手中的茶盞,臉上看不出喜努,道:“指教不敢當,只是受人之托,想要問一問正月十八那天的出家人撞人一案進展如何?”
王懿聞言,不由地皺眉。
他是科班出身,心中存了忠君報國之念,一心要做個明臣。早年擔任給事中的時候,就不為權勢,彈劾過當時正任九門提督的托合齊。
雖說當時沒有參倒,並且他還受到牽連申飭。但是康熙五十一年托合齊“會飲案”後,舊事重提,當年的彈劾又被翻出來。
王懿因而得以升任大理寺少卿,不到一年的功夫,又連升兩級為順天府府尹。
在王懿心中,自然是對皇帝的榮寵感激涕零。
自到順天府任上後,他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全部心思撲到衙門這邊,一心要不辜負聖恩。
天子腳下的父母官是那麽好當的,這兩年想要在順天府指手畫腳的官員權貴也不是一個兩個。
王懿挺直了腰杆,雖說心裡已經想到四阿哥的來意,但是聽到他親口說出還是有些隱隱地失望。
他一心要做忠臣,自然是愛惜羽毛。對於那些上門來“指教”的權貴官員,也就只能是不假顏色。
今日登門的是四阿哥,他親自帶過的學生,他心裡多少有些期待四阿哥不參合這些事兒。
他先是“咳”了一聲,隨後沉聲說道:“這幾日衙門正搜集證據,擇日審訊。其中具體細節,下官卻是不便透漏。”
換作其他官員。就算不想回答。也要掂量掂量這皇子親王的分量,將話說得軟和些。
王懿卻是頗有風骨,硬邦邦地給來了這麽一句。
換了別的阿哥,見了王懿這又臭又硬模樣,指定要惱了。
四阿哥只是不經意地皺皺眉,隨即立時舒展看來。
他抬頭看著王懿。緩緩地開口道:“王大人不便透漏,那本王也不好壞了規矩強求。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王會往皇阿瑪處請旨,旁聽此案。”
王懿的心裡“咯噔”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這案子查了兩日,越查越是疑點重重。
那個黃大魁壓根不禁查,查下去,不過是個遊手好閑的地痞無賴。這所謂的“撞人倒斃”案,也不像表面上這樣簡單。似乎另有真凶。
這番做作,卻是讓人費解,實想不到去陷害一個出家人地目地為何。
畢竟是“過失殺人”,就算罪證確鑿,最後定案了,也能用銀錢贖罪。並不算大事兒。
要是目的是為了曹家,那又是為了什麽?
這幕後之人,布下這個局,這目的實是令人費解。
這智然和尚是暫住曹家,並不是曹家子侄,就算是惹下乾系,這也牽扯不到曹寅父子頭上。
四阿哥意外地插手。倒是使得王懿警醒,這其中不會又摻和著皇子奪嫡、諸阿哥角力吧?
答案,卻是無從知曉。
四阿哥已經站起身來,稍作思量,開口道:“王大人,本王今日只有一句忠告,那就是請大人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但求除惡務盡。還真相於大白。”說到最後。已經是滿臉鄭重。
四阿哥這幾句話同別人說,是“忠告”;落到王懿耳中。卻是覺得受到輕蔑,立時心疼火起。
他臉上青白不定,強壓抑心中的怒火。
難道他是徇私枉法之人麽?他上任一年有余,什麽時候畏懼過權貴,亂斷過案子?
王懿靜了靜心神,跟著起身,拱手肅容道:“謝王爺提點,下官既然承蒙萬歲爺提拔,執掌順天府銀印,這查案破案自是下官的分內之事。定不會讓死含恨,亦不願讓生蒙冤,否則不勞王爺說,下官也無顏再戴頭上這頂烏紗。”
四阿哥聽了,道:“既是王大人如此說,那本王就等著最後的開堂了。”說完,便沒有多待,大步出衙門去了。
王懿將其送出衙門外,看著暮色中四阿哥騎馬離去地背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他沒看見的是,四阿哥騎在馬上,嘴角卻不禁微微上翹。
有個王懿出頭,那些個小人就要無所遁形?這一趟順天府,卻是沒有白跑,剩下的就是明兒尋個由子請旨了……
聽了莊先生這兩日收集的消息,曹寅實是哭笑不得。
竟有順承郡王布穆巴使的乾系,莫非這個斷袖王爺,真是*熏心,安排了這個局,讓智然去鑽?
仔細想想,卻是不對。
布穆巴就算想要尋由子親近智然,也不會真弄出人命官司來。
莊先生也想到此處,沉吟了片刻,道:“這局中局,不是那麽好設的。要是順承王府沒有其眼線,也不會這般利用時機。”
曹寅點點頭,不溫不火地說道:“確實如此,夏清,要是那位是衝著曹家來的,那還要想個法子,回報一下方好。來而不往非禮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雖說曹寅說得甚是平靜,莊先生卻聽出其話中之意。對於這樣隱匿在暗處,對曹家充滿惡意的人,他已經是無法繼續容忍。
莊先生遲疑了一下,原想要勸兩句,讓曹寅等等看,等順天府那邊的案子判了再說。
話到嘴邊,想到曹這些年大災小難不斷,莊先生將規勸地話又咽了回去。
他跟在曹身邊六、七年。兩人名分是師生、為幕主與幕僚。實際上他心中早已將曹當子侄待。
對於幕後黑手,他心裡也是不滿到極點。
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他與曹寅雖說只有兩人,但是還不頂三個臭皮匠麽?
趁著這個時機。順藤摸瓜,將幕後之人糾出來也好。
對方既兩次三番的折騰曹家,那想來也是恨意已深,不好化解。
這樣的敵人,哪裡還有緩和的余地?
早點兒揪出來,能反擊反擊,不能反擊則也要多做提防。
想到此處,莊先生抹了抹胡須,斟酌著道:“既然大人有此心,那在下自然是讚成。只是對方這般鬼祟。不敢直接對這邊難,怕也是心有顧忌。他要是不再動手腳,卻是不好查。”
曹寅想起一事兒,抬頭問道:“對了,夏清,兒出京前。跟我提了一句點心鋪面的狀況,說是那邊已經使人守株待兔。那人要是謹慎之人,也不會想著這個時候難。不定得意忘形之下,再接二連三的算計。”
莊先生也想到此處,轉過頭看了看窗外,道:“就算要動手腳,為了不留痕跡。多半也是要等到雪化,總算還有些日子,也夠這邊預備預備……”
此刻,說到點心鋪子地,不只是曹寅與莊先生這邊。在曹家東府,兆佳氏同曹頌也在掰扯點心鋪子。
聖駕昨兒從暢春園回宮,曹頌不用跑暢春園那邊,頭晌當值後。便出宮來。
這剛一出宮門。曹頤打來地人就迎了上來,打千見禮。道:“二舅爺,小的給您請安了,我們奶奶請舅爺過府。”
聽說姐姐請自己過去,曹頌心裡還有些納罕。
正月十九,國公府出殯時,他雖說因當值沒有過去,但是前一晚卻是已經去打了招呼。
隨即,想著過兩日是自己生辰,曹頌恍然大悟。
他打個長隨去告之家裡,自己跟著公府的仆人往國公府去了。
待到了北小街的國公府,果不其然,曹頤拿出了給曹頌早已於預備好的生辰賀禮。
兩雙千層底的鞋,兩雙襪子,幾匹衣服料子,還有一頂紅裡黑緞子地帽子,前面綴了塊拇指大小的翡翠。
曹頤摸了摸那衣服料子,帶著幾分愧疚,笑道:“我原想著給你製身衣裳,加上鞋襪、帽子,湊成一套。正趕上這些日子忙活殯禮的事兒,實是不得空。鞋襪縫得了,衣服卻是沒有裁。看來,還是要勞煩弟妹了。”
曹頌聽說這兩雙鞋子是姐姐親手縫製的,捧在懷裡,已經是樂得合不攏嘴。
聽到最後,見曹頤面上帶著不自在,曹頌忙道:“對弟弟來說,這兩雙鞋就已經是厚禮了,衣服年前製了許多,足夠穿了……”說到這裡,看了看那幾匹衣服料子。
雖說是男人,但是畢竟是在織造府長大,對衣服料子瞄了一眼,曹頌便看出是上等料子,價格不費。
想到這裡,他便指了指那料子道:“三姐姐,這個還是留給姐夫。你們換了府,開銷大著,別為弟弟拋費。”
曹頤笑道:“這是我早先為你預備的,你姐夫要守孝,不能穿帶色兒的衣服,留下來也用不上。你還是拿回去,往弟妹幫你拾掇。”
曹頌聽說姐姐之前就預備了,嘴巴裂得更大,瞅了瞅那衣服料子道:“怨不得是弟弟最稀罕的寶藍,倒是叫三姐姐為弟弟費心。”
曹頤打人叫曹頌過來,除了送壽禮外,還有就是想告訴他兆佳氏隨份子的事兒。好讓他勸勸兆佳氏,省地兩房之間鬧出嫌隙來。
看著曹頌像個孩子似地,這般歡喜,曹頤地話在嘴邊轉末末,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思量了一番,她還是決定將隨份子地事兒瞞下不說,省得曹頌難堪。
不過,有件事兒她卻是不能不提醒曹頌,那就是兆佳氏好像甚是關注長房那邊的點心鋪子。
就算來公府送殯那天,兆佳氏與其他夫人的寒暄中,也多次探問到各府是不是常買點心餑餑什麽的。
“二弟,二太太那日曾提過,將來保不齊也要開間點心鋪子,這話是戲言,還是……”曹頤開口問道。
曹頌的笑容凝滯在臉上,眼中現出絲痛苦之色。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地光額頭,小聲道:“三姐姐放心,弟弟會攔著。雖說分了家,到底要顧忌大嫂面子,自家人鬧出笑話,豈不是讓哥哥嫂子難做?”
曹頤見曹頌心裡明白, 點點頭,道:“說的是啊,總歸是至親骨肉,還需彼此扶持才是。”
提起這些爛糟糟的家務事,曹頌也沒有之前的興致,與姐姐家常了幾句,便告辭回去了。
東府這邊,兆佳氏早已派人在二門等著曹頌。
明兒是曹頌生日,國公府那邊指定是預備壽禮,她心裡癢癢的,想看看曹頤能給兄弟預備什麽。
這不,曹頌回到家,剛進二門,邊連人帶東西一塊請到兆佳氏屋子裡。
見只是鞋帽布料,兆佳氏不禁有些失望,撇了撇嘴,“嘖嘖”了兩聲,道:“三姑娘倒是會過的,平素好像疼你這個兄弟,不過是拿一張嘴兒哄人罷了。”
曹頌心裡本就鬱悶,聽了母親的話,更是無語。
他沒有接母親地話茬,而是開門見山地問*心鋪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