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肯特爾城,邊緣處。
得益於這一場角鬥之戰的萬眾矚目,李察和伊芙麗的逃亡之路,就顯得比較順利。
他們先是通過下水道走了很長一段路,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來到地面。
這裡已經遠離鬥獸場,是個偏僻的小巷,而李察在辨認了方向後,就抱著伊芙麗迅速離開,他以出城的大道為指向,沿著四周的街巷拐角,躲避在陰影中前行,向城外而去。
應該說他們這樣的組合其實很扎眼,且下水道裡走一遭後,渾身都散發著惡臭味道,但德肯特爾城的巡邏隊終究人數有限,且今天,又大部分被調去鬥獸場四周維持秩序,就顯得整個城市有些清冷和稀疏。
而李察也不再是曾經的‘菜鳥’,他雖不是專職的盜賊,但隱匿潛行的技能還是學了不少,此時此刻,就派上了用場。
他的目標明確,行進速度也是極快,短短的十多分鍾後,就隱約能看到宏偉的城牆。
也是此時,鬥獸場的方向,有巨大響動傳來。
小巷內,角落裡,李察原本前行的動作驟然僵住,他猛然回頭,向著來時的方向望去。
在這裡,他自然無法看到鬥獸場,哪怕是那高聳的塔樓都隱沒在層層疊疊的建築之後,無法窺探。
但他依舊遠遠的眺望,目光仿佛能跨過了障礙和距離,看到鬥獸場內發生的一切。
他仿佛看到了蔓延開裂的大地,看到了坍塌陷落的鬥獸場,以及,無數耐瑟瑞爾的貴族們在這天災下慘嚎和哭泣的場景。
他更看到了那偉岸的獸人身形,昂然立與鬥獸場的中央。
他已經化為了石像,定格在某個瞬間,但那仰天咆哮的姿態卻依舊清晰可見。
空氣中,更有一道聲音不斷的回響,傳播,又深入李察的心底。
“獸人,永不為奴!”
這一刻,李察渾身戰栗,猶如被密集的電流擊中,顫抖不止,他握緊了拳頭,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拳頭中的空氣都被驟然捏爆。
坦白說,他離開時,就已經知道結局已經注定——瓦爾特將在決死的戰鬥中,找回獸人的榮耀,並迎接死亡。
這也算是求仁得仁。
可當這一切真正發生時,李察依舊難以自持。
作為礦奴的孩子,李察從小就在礦場長大,他見慣了欺凌和侮辱,也習慣了卑微和謙恭,若不是突遭變故,他或許會覺得生活本該如此,獸人的生命也就該卑賤如螻蟻。
他沒見過廣闊的草原和無盡的牛羊;他沒攀過高山大河,看夕陽西落。
所以,他沒有品嘗過自由的味道,也無法理解獸人的尊嚴和榮耀,更不認可自己是所謂的獸人救世主。
甚至,他都不知道作為這獸人救世主,他真的該做些什麽?
當然,他是‘聰明’的。
這些,他有疑惑,有不解,卻從沒想過表達,又或者反駁,他只是將這些埋在心底。
只是,困惑就是困惑,不理解就是不理解,隨著實力的進步,他心中堆積的疑問越來愈多。
直到此刻,他聽到了那聲怒吼!
“獸人,永不為奴!”
這一刻,李察仿佛懂得了什麽,他匱乏的詞匯無法準確表述,但他就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了瓦爾特的抉擇。
他更仿佛撥開了自己眼前的重重疑雲,明白了自己該走的路。
沒人生下來就是奴仆,
沒人生下來就該被人主宰生死,
沒人願意毫無尊嚴的活著,又或者某一天被踐踏,又毫無征兆的死去。
命運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既然有人不願意給,那我就自己去拿!
這是充斥在李察心中的抉擇和野望,是他未來要走的路。
或許會很難走,或許充滿了荊棘,但路就在那裡,他只要走上去,只要一刻不息,終究會有抵達的那一天。
……
當大地開裂,鬥獸場傾塌成廢墟,當巨大的響聲傳播開來,混亂和嘈雜開始在德肯特爾蔓延。
到處都是不知所措的人群在四處張望和奔跑,他們本能的尋找著自己以為最安全的地方躲避,當然也少不了那些趁亂想要乘火打劫的人在散播驚慌和殺戮。
更有披掛戰甲武器的人員迅速的集結,他們想著鬥獸場的方向奔去,顯得匆忙又整齊。
角落裡,李察知道自己不能在久留,他再次深深的看著鬥獸場的方向,有短暫的停頓,又毅然決然的轉頭,離開。
他沒有哭泣,
事實上,在母親死去的那天,他的淚水就已經乾涸。
只是他的眼睛赤紅,紅的嚇人,仿佛要擇人而噬,也清明,仿佛再也沒有了迷惘。
當然,因為心情太過激蕩,他離開時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背上,原本被打暈的伊芙麗,眼睫毛都在顫抖。
她依舊沒有多余的動作,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有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滑落,猶如連綿春雨,久久不息。
當他們離開,步履聰明的消失在街巷盡頭時,未知的維度中,阿蒙卻久久佇立,目光複雜。
他不是李察,位格特殊,即是隔著這麽遙遠的距離和各種阻礙,依舊能清晰的‘看’到鬥獸場內發生的一切。
他更能感受到宿主的心理變化,李察的那種清醒和決然,逃不過過他的感知。
所以,他明白的更多。
“哈哈,瓦爾特,你居然連我的都騙了,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吧?”
“你用你的死,讓李察找回了信仰和榮耀。
你用你的死,讓李察走在了他該走的道路上,真正的九死無悔。
不得不說,真有你的!”
“可是,你還是死了,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或許,真的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我見過很多了,但每次見到,依舊會有感動。”
“瓦爾特,我的朋友,你既然如此決絕,那我,終究不能讓你的死,變得毫無價值。”
“很多事情,現在,才只是開始……”
在這個位面,阿蒙終究不能距離李察太遠,當李察背著伊芙麗跨過城牆時,阿蒙終於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存在。
他消失在風中,也是消失在了這個位面裡。
只是,有些東西終究還是改變了,李察不在迷惘,而夢魘之主,也不在把這個位面當成一個遊戲,一座追尋戰職者體系晉升的試煉場。
他認真了。
他們都認真了。
於是,位面的命運,自此走到了另外的道路。
……
鬥獸場內,一片狼藉。
準確說,此時的德肯特爾已經沒有鬥獸場了,以瓦爾特為中心,足足八條裂縫向四周延伸,直接肢解了偌大的鬥獸場,甚至蔓延到了鬥獸場外五公裡。
以戰技威能算,這一擊不亞於十級傳奇法術,地震波,甚至猶有過之,而在這‘人口稠密’的鬥獸場內完全展露威能,造成的傷害是極其可怕的。
當騰起的煙塵被巨大的龍卷再次旋轉著吸上天空,當鬥獸場再次映入眾人眼中,原本,宏偉的鬥獸場只剩下一片廢墟,以及,無數還未能直接死去的人,在哀嚎慘叫。
當然,天空中也密密麻麻的懸浮著無數奧術師,以及耐瑟瑞爾的強者。
這裡終究是德肯特爾的權利中心,能夠在今天的鬥獸場內佔有一席之位的人,除了非富即貴外,更多的是實力強悍。
他們不一定是奧術師,也可能是其他職業的強者,當危機到來時,他們的應激反應也會讓他們躲著這一次劫難。
終究,在真正的強者眼中,這鬥獸場的倒塌造不成多大的傷害。
但此時此刻,無數人懸浮在天空,看著下面的慘狀,依舊面色極為難看。
和下方的嘈雜和慘嚎相比,此時的天空之上就顯得有那麽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似乎所有人都被這慘狀和變故,給嚇傻了。
德肯特爾建立足有數百年,即使是獸人奴隸反叛所造成的傷亡加起來,都沒有今天所造成的破壞和傷亡要來的多。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也是德肯特爾所經歷的,前所未有的災難,直到此刻,大部分人都隻覺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有何等應對。
當然,也有反應過來的,至少那些傳奇強者早已經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此時已經反應過來了,但他們已經沒有多余的動作。
他們在等待,等待著這裡的真正主人開口,又或者定性。
天空的製高處,大奧術師德肯特爾·多倫多冕下依舊保持著端坐,俯視的姿態。
只是,他屁股下原本的王座早已經崩塌毀壞,但有莫名的力量驅使著空氣中的元素近乎形成了實質,在他的身下形成龐大且威嚴的王座。
他,就端坐在這王座上,俯視下方,目光閃爍不斷,臉色越發難看。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局勢,不是他想要的,死了這麽多人,即使是他,也得給民眾一個交代。
當然,只是一個交代而已,民眾是最好糊弄的,隨意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行。
可他的面子呢?
到了他這個地位,財富和利益很重要,但面子更重要。
可現在呢?
丟盡了啊!
他甚至可以想象,今天的事情傳開,傳到那幾位的耳朵裡,他會成為眾人的笑柄,足以被他們恥笑上千年。
“或許,有些事情該提前做一做了!”
如此想著,德肯特爾·多倫多冕下終於收回了俯視的目光,他的眼神驟然凌厲,扭頭,迅速鎖定某個人,有威嚴的聲音在天空響起:“科索沃,何在?”
天空中,一眾傳奇的圈子裡,獨角傳奇奧術師渾身一顫,強大如他,都無法抑製此時的恐懼,但他依舊不敢怠慢。
快速升空,來到另一個高度,他開口:“偉大的德肯特爾冕下,您忠實的學生聽從您的教誨?”
大奧術師冕下看著他,目光很平靜,卻充滿了壓迫力,他指了指那頭恐龍消失的方向,道:“那頭恐龍是你帶來的,現在,他逃走了。
所以,你要將他再次帶回來,又或者帶著他的屍體回來。
可有問題?”
名為科索沃的獨角傳奇奧術師臉上驟然顯出巨大的狂喜神色,他迅速的抬頭,看了眼上方的大奧術師冕下的臉色,又立刻低下頭顱,恭敬,卻洪亮的回答:“謹遵冕下諭令!”
大奧術師再看向另外一人,道:“歐洛因?”
歐洛因就要鎮定許多,但依舊迅速的躬身,道:“冕下?”
“瓦爾特是你們豢養的角鬥之王,今天的事,你們得給我個交代。
我不相信這是個巧合,我也不相信這只是他一個人的心血來潮,所以,挖掘下去,也調查清楚,我要知道這裡的一切隱秘。
我更要一切和他有關的獸人和獸人部落,為此付出代價?
你調查清楚的時刻, 就是德肯特爾的奧術軍團再次出動,征戰四方的時刻。”
“我以耐瑟瑞爾的大奧術師,德肯特爾的主宰者之名宣布,這些膽敢反抗的卑微獸人們,終將,被抹去!”
歐洛因不敢有絲毫耽擱,他再次躬身:“謹遵冕下諭令。”
話音未落,天空中又有余音嫋嫋:“記住,我的耐心不多,所以,你們的時間也不多。”
從頭到尾,大奧術師冕下的聲音都是威嚴與平靜的,好似沒有半點憤怒和情緒,只是,他的話語卻讓在場的所有人心中凜然。
因為,這已經是戰爭的宣言了!
可以預見的未來,這一片大地之上將再次燃燒起戰火,激烈又迅猛。
而直到大奧術師冕下離開,他都未再看地面一眼,也未曾吩咐人組織救援,好似這群哀嚎死亡的不是他的同族,
而是另一群,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