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珞琳死了！

　這個三階十三級的奧術師，曾野心勃勃挑起德肯特爾的敵對氛圍，並視獸人礦奴的生命如草芥的混血人類，死了！

　就這麽死在自己的手中！

　真正的大仇得報之後，李察並沒有多少復仇的快感。

　他殺死了仇敵，卻換不回自己的母親，那這種復仇有意義嗎?

　這一刻，李察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茫然，有些無措，但更多的也是復仇之後的空虛。

　他身子一歪，就躺在了愛珞琳的屍體旁，感受著身上無處不在的疼痛，又仰望著夜空的明月和星辰，大口的喘息，有無盡的疲憊湧上心頭。

　他太累了！

　這一夜，也太漫長了！

　從離開鬥獸場開始，到回到礦村，到看到母親和了解之後的事，再到礦場的縱火和致命一擊，到最後和愛珞琳的搏命。

　這一切，好似一年那麽多的事情，卻被壓縮到了一晚，時間漫長的不可思議。

　此時，李察就躺在這一處荒郊野外，仰望著夜空蒼穹，身旁還有仇敵的屍體作伴，思緒無比複雜。

　虛空中，阿蒙只是看著，卻並沒有開口，作為已經展露身份的他，倒是不介意與李察交流，但這一刻，他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開嘴炮，他倒是可以，但安慰人，從來都不是他擅長的方向，或許，此時，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位面本源之力和他本體的力量早已經源源不絕的湧入李察的身體，這被折騰的夠嗆，幾近崩潰邊緣的身軀，在這一刻終於如經歷大旱後的土地，得到了最深層次滋潤和溫養。

　至少，在阿蒙看來，思想可以迷惘，可以滑坡，終究是少年人，慢慢成長和教導就行，但這具身體可是新戰職者體系的最佳實驗體，絕不能出問題。

　時間，就在這種靜默中悄然流逝，足足半個沙漏時後，天邊都有些泛起白光時，李察終於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仿佛想起了什麽，目光驟然凝聚，微微側頭，看向虛空，仿佛那裡有個人存在。

　而他，向著那人發問:“你說，人死以後靈魂是不是真的會飛上天空，成為照亮世間的星辰?”

　這，應該是李察和阿蒙，也是寄宿體和夢魘之主的第一次正式交流，很奇特的，李察並沒有問阿蒙的來歷身份，甚至沒有問自身的狀況。

　而很自來熟的，好似閑聊一般，問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問題。

　阿蒙是知道的，在獸人的神話傳說中，人死以後，靈魂會升上星空，成為漫天繁星中的一顆，庇佑和指引著世間親人。

　這就是個很樸素的部落文化，屬於智慧生命對美好的向往，也被無數獸人所信服。

　當然，傳說，就只是傳說，阿蒙所知道，真相從來都不是如此美好。

　事實上，在走過這麽多主物質位面後，阿蒙也養成了習慣，每次降臨新的位面，捋清這個位面的諸神信仰體系，都是第一要務。

　這關系到了整個位面的上層架構和統治體系，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他對這個位面，乃至於寄宿者的態度，甚至也包括他涉入的深淺。

　就比如說第三次夢魘之旅，名為‘托瑞爾’的位面，半身人和矮人掌控的國度，其劇本同樣是矮人王子復仇記，但他就沒有深挖的興趣。

　這一方面是他當時還沒有這個想法，另一方面，也是他本能的在規避。

　原因也簡單，那個位面的信仰相對簡單，真神就那麽幾位，還都屬於相同神系，信仰衝突不大，矛盾不深，真神對位面信仰的掌控度極高。

　這就導致了他要是真的在位面內‘翻江倒海’，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引起真神關注。

　然後，降維打擊！

　好吧，在阿蒙的心中，至少現階段，他還不願和這些真正的神祇過多的打交道，終究是本體的力量層次差距太大，他優先考慮的還是自身安全。

　然後，在愛琴位面，收集這些信息時，阿蒙突然發現這個位面有個很奇特的情況。

　似乎，這裡並沒有出現過真神誕生，或者降臨。

　首先，耐瑟瑞爾文明的奧術師們很顯然是知道神祇，甚至最頂尖的那一撮至高強者，必然會和神祇打過交道。

　但奧術師們強調的是真理和知識，若是把信仰奉獻給了神祇，那就是一種對真理的褻瀆。

　在他們的觀點中，神祇都是一群更強大的奧術師，且大部分的大奧術師都拒絕神術的治療，因為，他們認為這種會神力的侵染，會阻斷他們的升神之路。

　在這種情況下，桑德瑞爾浮空城自然不會有多少信徒，就算有，也只是私下裡的傳播，還僅限於魔法女神密斯特拉的一些淺信徒。

　至於愛琴位面內的九座法師塔，哦，耐瑟瑞爾稱之為奧術塔，自然也不會主動傳播真神信仰，位面內的人類大多都是無信者或者淺信徒。

　終究，他們的位面殖民是求財求物資的，恨不得整個位面當自家後院，自然不會引來真神傳播信仰。

　再就是愛琴位面的土著，獸人部族了。

　他們是堅挺的圖騰崇拜和先祖信仰，更有先祖之路中獲取的祖先傳承，為這種信仰打下了最堅實的基礎。

　由此，在無數年的祭拜和虔誠供養中，必然會產生部落神祇和圖騰之神，實力也算不算。

　但因為部落的種族繁多，圖騰各式各樣，以至於信仰分散，就算是有觸及信仰領域的偽神出現，但終究沒有能高舉神座，升上蒼穹的真正神祇誕生。

　而偽神，在面對高達十三級的禁忌法術，‘伊奧勒姆之本源投影’的打擊下，大都被斬斷了和位面本源的聯系，力量不斷衰弱，又在後續的戰爭中紛紛隕落。

　當然，阿蒙也還有一個疑惑。

　真神的誕生並不容易，愛琴位面沒有真神的出現，這完全有可能。

　但是，按照瓦爾特的說法，這裡有活了上萬年的先知存在，也就是說，這個位面至少有萬年的歷史。

　而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外面的真神，居然都沒發現這個主物質位面?

　雖然這裡的獸人，並不是多元宇宙通常意義上所說的獸人，更準確說，應該的獸化人。

　但阿蒙相信，獸人之神格烏什絕不會吝嗇一個獸人之名，戰爭之神坎帕斯也絕不會嫌棄獸人供奉他為戰爭的源頭，甚至就算是財富女神渥金，都不介意教導這些獸人們貿易和賺取金幣。

　神祇，對信仰的渴求從來都是無止境的。

　那麽，這個位面就真的這麽幸運?

　這是阿蒙心中的一個疑惑，當然，他沒法表露，甚至沒法和這個位面的人交流溝通。

　但毫無疑問的是，因為真神的缺失，這個位面在面對桑德瑞爾浮空城入侵時，顯得很無力。

　也因為真神的缺失，這個位面的獸人在面對位面之外的一些基礎知識，就顯得極為匱乏。

　也就有了星辰居然是靈魂所化，這種在其他位面看起來都極可笑的說法。

　晃了晃腦袋，阿蒙把自己飛的很遠的思緒給收了回來，這些都和現在無關。

　至於李察的問題，他則微微低頭，思索，然後用最直白的語氣擊碎了他的幻想:“不會。事實上，你們流傳下的那個傳說，很愚蠢。

　漫天的星辰，其實都是神國的投影，而每一座神國，都代表著一位橫行多元宇宙的真神。

　那是你們無法想象的存在，甚至可以說以你們的世界觀，他們永恆，且不朽”

　“真神?投影?”

　李察明顯楞了一下，這是他從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即使是腦補，都難以想象那些偉大存在，但他依舊執著自己的問題:“那人死後，真的有靈魂嗎?又會去往哪裡?”

　阿蒙微微一頓，問:“你，真的想知道?”

　李察不自覺的直起了身體:“請告訴我真相?”

　“人死以後，靈魂會墮入冥河，如果足夠幸運，會經過沿著支流匯入主脈，然後一路向下，途徑無底深淵，最終進入死神的領域，冥界。

　在那裡，如果他們有信仰，會有真神使者接引，虔誠的信徒會被帶去神國，在神創造的世界生活一段時間，最終消亡，融入神國，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李察敏銳的抓住了重點:“你剛剛說，足夠的幸運?且有信仰?

　那若是不夠幸運?又或者沒有真神庇護呢?”

　阿蒙再次發問:“真相永遠比所你知道的更殘酷，你確定想聽?”

　李察猶豫了，他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但依舊咬著牙道:“我想知道！”

　阿蒙整理了下思路，緩緩道:“冥河貫穿多元宇宙，無盡星界，混沌之海，其分支無數，且通往已知的所有上層位面，主物質位面，下層位面，和以太位面，陰影位面。

　而冥河沿著分支匯入，進入支脈，在進入主脈，最終必須通過無底深淵。

　所以，靈魂去往冥界，就必須經過無底深淵，甚至有一部分支流還得經過巴托地獄。

　可無論是惡魔還是魔鬼，他們都是玩弄靈魂的好手。

　若是幸運，自然無礙，可若是不幸，破碎的靈魂被衝上岸邊，就有可能被惡魔吞噬，又或者進入惡魔卵化場，從惡魔蠕蟲開始，誕生出新的小惡魔。

　他們會在無數次廝殺中成長，但更多的是被吞噬消亡。”

　李察仿佛看到了自己母親死後的悲慘，渾身顫栗，又不甘的問:“那如果足夠幸運，卻沒有神祇庇護，會怎麽樣?”

　阿蒙的聲音依舊毫無波動:“傳說，在冥界有一面牆，所有的無信者都會被釘在牆上，接受靈魂的拷問，直至所有的靈魂能量耗盡。

　然後，徹底的消亡。”

　李察直接癱在了地上，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氣，他喘著粗氣，原本因復仇之後已經失去了焦距的眼神，再次匯聚，變得明亮，熾烈，甚至凶狠，癲狂。

　他再問:“那麽，我該如何守護，甚至拯救我母親的靈魂，以及那些我在乎的人?”

　阿蒙終於笑了:“第一步，你必須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推翻貴族的統治，強大到能摧毀奧術塔，甚至強大到驅逐天空的那座浮空城。

　你需要拯救這個位面，以及你們的種族。

　而這，僅僅是第一步。”

　李察被嚇住了，這是他無法想象的遙遠道路，殺了一個奧術師，他都覺得是天大的事情，再要摧毀貴族階層和奧術塔，那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界限。

　但他依舊咬著牙，心中發狠，問道:“那我該怎麽做?”

　“你已經走在這條道路上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對話到此就有了停頓，阿蒙沒有再開口，李察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身上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

　那些撕裂的傷口已基本經愈合，崩潰邊緣的髒腑再次穩定了下來，阿蒙發現，心血確實是一種極為有效的治愈能量，甚至比位面本源還出色。

　於是，湧入李察體內的位面本源，都在快速轉化為心血，再由心臟跳動，將這股力量輸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並急速的恢復著哪怕細微到毛細血管的傷勢。

　停了許久，李察終於再次開口:“那我應該怎麽稱呼您?”

　沒等阿蒙接話，他就直接說:“我就叫您老師吧，您和瓦爾特都是我的老師，以後，懇請老師指教。”

　阿蒙再次笑了，看著少年獸人，覺得有些順眼了。

　於是，他再次點頭道:“好，以後，你就是我的學生了。

　這，會是你一生的榮耀。

　那麽，快點收拾下這裡吧，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奧術師追查到此。”

　“好的。”

　因為鐵劍丟了，李察找了好久才算是找到了一塊略顯尖銳的石頭，他一下下的砸在了愛珞琳的脖頸處，將他的頭顱給割下。

　然後，他並沒有取愛珞琳的任何東西，就快速消失在黑暗裡，他要去取屠夫伊萬的頭顱，然後，將他們放到母親的墳前。

　他要以他們的頭顱，祭奠自己死去的母親。

　當然，這個過程中，阿蒙也不時開口，教授李察如何破壞痕跡，如何消除氣息，又如何的故布疑陣。

　李察都很認真的聽著，學習著，時不時的提問。

　那是真的聽到心裡去的，無比認真。

　很奇異的，從頭到尾，李察都沒打聽過阿蒙的身份，甚至沒有關心過阿蒙幫助他的原因，仿佛本能的遺忘。

　又或者，根本就是不在乎了！

　是的，就是不在乎，到了現在，他甚至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了。

　當然，這不是他失去了目標和方向，相反，他更加的執著了。

　而這，也讓阿蒙刮目相看。

　他第一次覺得這少年獸人，有些意思了！

　而李察，也是阿蒙遊蕩了數個位面之後，第一個收下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