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奇的,這生與死的一瞬,阿蒙的頭腦異常清醒,他的感知變得極端敏銳,以至於時間似乎在這一息都被拉長。
他‘看’到了雙頭牛怪攻擊的前奏,那龐大的身軀微微下壓,壯碩的肌肉鼓動,帶起磷甲起伏,肉眼可見的力量在向外噴張,隱約間似乎形成一道道環形力場。
感知飄遠,他‘看’到了遠處喧鬧的城市,魔獸到處肆虐殺戮,街道上盡是亡命奔逃的奴隸和凱爾瑪城的婦孺,鮮血沿著兩旁的溝壑流淌,殘肢斷臂散落各處。
燃燒的火焰和滾滾濃煙,正在吞沒整個城市。
當然,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整個凱爾瑪城也‘反應’了過來,作為力量和勇氣之神寇德的虔誠信徒,古蒙一族在外人眼中可是不折不扣的‘野蠻人’,最不缺的就是正面硬鋼的勇氣。
無數古蒙戰士從家中奔出,他們或許衣衫不整,或許行色匆匆,但唯一沒有的就是畏懼。
他們手持一柄柄長矛,大劍或荊棘盾牌,口中高唱著祭祀神祇的祈言,神態狂熱而……憤怒。
沒錯,就是憤怒,是對魔獸敢於進攻凱爾瑪城,敢於侵犯他們領地的憤怒。
傳說,力量和勇氣之神寇德的武器是一柄雙手大劍,這柄大劍伴隨著祂征戰了無數歲月,死在劍下的惡魔和怪獸可以填滿海洋。
傳說,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完成九死一生的試煉,向偉大的力量和勇氣之神證明自己的勇武,也才能得到祂的認可和恩賜。
傳說,唯有寇德最鍾愛的戰士和城市,才有可能獲得祂的眷顧,也才能以祂最心愛的武器命名。
那把神器大劍名為‘凱爾瑪’。
這座城的主宰者,奧多亞克家族的子嗣,無論他曾經姓名如何,當他成為古蒙一族的王者時,都自動冠以‘凱爾瑪’為中間姓氏。
而這座城,更是以‘凱爾瑪’命名。
凡此種種,其實都說明了一件事情——這凱爾瑪城,以及侍奉寇德的古蒙一族,其實並不弱。
隱隱約約的,有古蒙一族戰士們的咆哮聲傳來,先是細碎,散亂,微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變得整齊,洪亮,猶如滾燙的熱血灑滿長空。
“我曾迎著狂風,奔跑……”
“我曾踩踏巨浪,翻滾;我曾攀上高山,俯視……”
“我奔行與曠野,和獵豹競速;我咆哮與山林,與巨熊較力;我仰望蒼穹,矚目雄鷹高飛,我在戰場怒吼,以鮮血沐浴……”
“我是雪山的子民,古蒙的傳承者;我是力量和勇氣之神的信徒,凱爾瑪的刃鋒;我高唱神靈的名諱,在黑夜裡持劍而行。
所過之處,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這是古蒙一族的祈言,是他們祭祀力量和勇氣之神時的禱告詞,雖然和正常讚美神祇的禱告詞有些不太一樣,但這等赤裸裸的武勇炫耀,卻也是寇德的最愛。
同時,這也是古蒙一族在戰場上的宣言,他們高唱著祈言,在戰場上揮舞長矛和大劍搏命廝殺的場景,永遠是敵人的噩夢。
祈言不止,即人未死絕,則戰鬥不休。
這就是古蒙一族對外的承諾,也是無數先輩血染沙場,鑄就的榮光所在。
也是這一刻,當這祈言穿透冷風,飄過城市,又跨過無數生與死的距離,落入阿蒙的耳中時,他仿佛經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靈魂觸動。
“我是雪山的子民,
古蒙的傳承者。” “我是力量和勇氣之神的信徒,凱爾瑪的刃鋒。”
“我高唱神靈的名諱,在黑夜裡持劍而行。”
“所過之處,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掙扎著從牆壁上站起,阿蒙失魂落魄般的念起了這祈言,先是微弱,斷斷續續,緊接著變得洪亮,廣闊,直至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咆哮。
“至死方休!!!”
那狂怒的聲音響徹一方,融入了天空,融入了古蒙一族千百年鑄就的榮耀裡,也融入了他的骨血和靈魂深處。
雙頭牛怪不明白阿蒙的變化從何處來,不過作為蠻野荒原上的頂級掠食者,它有著不次與人的智慧,和豐富的捕獵經驗。
此時此刻,它的本能讓它做出了決斷。
它並沒有停下,反而四爪踏地,在碎裂的地磚中,前撲的身形又迅猛了幾分。
它的兩顆牛頭更是胡亂擺動,如刀一般的犄角在半空中劃破空氣,帶著嗤嗤的響聲,掀起一道道鋒銳的氣浪翻滾。
與此同時,伴隨著嘶吼的祈言震蕩四方,阿蒙神色癲狂般的狂奔而出。
他同樣沒有選擇躲避,腦海中閃爍的記憶碎片讓他清楚的知道,只要給雙頭牛怪一點點時間醞釀,無論是噴吐火焰還是強酸,都能輕而易舉的殺死他。
所以,他需要衝鋒,只需要不顧一切的衝鋒。
雖然,這看上去和找死也沒什麽區別,但終歸是死中求活的行險一搏。
力之極致,阿蒙悍然出劍,雙手大劍橫空掠過,帶起了一道半月形的白色痕跡,劍光彌漫的森寒甚至給人一種驚鴻一瞥的冰冷殺機,直直的斬破空氣,又砸在了牛怪的犄角之上。
鏗!
砰!
哞!
毫無疑問,阿蒙又飛了,這一次他再也止不住自己的身形,猶如出弦的利箭,被砸回了之前的牆壁上。
這一次,牆壁直接被砸出一個大坑,而阿蒙就那麽被嵌入其中,口鼻噴血,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敏銳的感知讓他能更好的做出判斷,但也同樣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哪怕受傷如此之重,他仍舊保持著清醒。
而他手中的那柄雙手大劍雖然仍舊被他牢牢握住,卻只剩下了半截,寬厚的劍脊從中折斷,斷口平滑。
雙頭牛怪也停了下來,原地晃了晃腦袋,顯然,它雖然佔了絕對的優勢,但反震的力道仍舊讓它有些眩暈。
不過僅僅片刻的功夫, 它就再次抬起了頭顱。
這一次,當四隻牛眼同時瞪著阿蒙時,已然泛起了無盡的怒火,它沒想到這個獵物……居然打疼了它。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再一次,它邁步向前,動作緩慢,但優雅舒展,帶著貓抓老鼠的從容和壓迫,而它的前肢上,利爪已然彈出。
“實力差距太大,好吧,這下真的玩完了。”
阿蒙如此想著,可出奇的,他居然沒有太多的恐懼,反而,在他的意識中升起了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阿蒙很難形容那種感覺,若是真的要說,就好像一個人向另一個人驕傲的宣稱,作為古蒙一族的戰士,力量和勇氣之神寇德的虔誠信徒,能夠力戰而亡,本就是一種榮耀。
所以,你我榮耀加身,就應該死而無憾。
說實在的,阿蒙很難理解這種想法,對此時的他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這一劍後,自初始時的那種遲緩感開始消散了。
只是,對阿蒙而言,這也沒有太大的用處。
因為,雙頭牛怪已經到了他的身前,那猙獰的牛頭似乎顯出怪異的嘲諷,利爪已經遞到他的眼前。
隻下一秒,牛怪就能抓碎他的腦袋,擠出他的腦漿,那是牛怪的最愛。
“據說,這個世界的虔誠信徒在死亡後,靈魂會在諸神的國度重生,也不知道我這樣的算不算是虔誠信徒,能不能再活一次?”
古怪的念頭泛起,阿蒙已經等死了,也是此刻,一個狂怒的咆哮在不遠處炸響。
“牛怪,爾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