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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歡》第三百二十二章 禮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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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過了申時,原本瓦藍瓦藍的天空,就被西邊的緋紅雲霞,映出另一番瑰麗旖旎來。

 今日,穩坐開封城酒樓正店頭把交椅的樊樓,整個一層,都被包下了,不接散客。

 樓前的絹紗歡門邊,泥金紅紙上,釅墨書寫著“但令人飽我愁無,人間有味是清歡”。

 這兩句詞,分別來自蘇軾在不同時候寫的兩首《浣溪沙》。

 落款處則是“蘇轍喜賀佳侶”。

 一旁立著半人高的大號食屜似的竹篋,每層都裝滿了夏秋鮮果新醃漬的蜜餞。

 樊樓夥計守著這攤頭,卻不是要賣貨收錢,而是將五顏六色的蜜餞果子,分給聞訊聚來的娃娃們吃。

 路過的士庶好奇打聽:“貴店今日,有何好事?”

 夥計道:“是一對新人的親迎之儀,客官將酒席辦在吾家。”

 “啊?親迎不是將新娘子接去夫家麽,怎地於外頭的酒樓開宴?”

 夥計殷殷一笑,嘴皮利索得像快刀切蔥:“客官,京城有幾家的宅院,能比得宰相府邸那般寬敞的?小門小院地擠著,螺螄殼裡做道場,倒不如在這大街上的正店裡宴客。譬如吾家,門面氣派,菜式又是開封城數一數二。諸位容小的吹個牛皮,待今日這樁連端明殿大學士都來捧場的親迎喜事辦過之後,只怕要定我樊樓婚宴的客官,須排到東華門去。”

 “如果出來吃酒,新娘子也在?成何體統!”

 “噫,爺這話說得!就是辦在外頭,新娘子才願意。裡頭簾子隔著呢,還有女儐相陪著,有何不妥?宴席散後,賓客自便,喜車將人接走,還免了尋常親迎之禮中從路上鬧到閨房的喧嘩失態場面,客官說說,是不是更成體統?”

 那個就算對著別人的喜事也吐不出象牙的衛道士,教口齒伶俐的夥計懟了回來,正還要唧唧歪歪,卻聽牛鈴叮當作響。

 赴宴的賓客們,來了。

 看熱鬧的眾人紛紛瞧去,只見牛車成隊,從上頭跳下來的男女老少,衣著再是乾淨,仍與封城郭戶們的精致打扮相去甚遠,質地粗陋,染色黯淡,更莫提衣衽袍袖上能有個花樣紋理了。

 姚歡雇在開封縣種桑養蝦的流民,當初隻二三十人。孟皇后托付姚歡理財後,姚歡加租了幾十畝桑基蝦塘,又招入不少河北來的流民,如今已有近百人。

 流民,不,如今他們是堂堂正正的京郊農人了,他們得知被邀請參加姚娘子的婚禮宴席時,簡直以為王犁刀是在說頑笑話。

 此刻,真的站到開封城這座華美氣派如天宮的大酒樓前,再領受了來自周遭城郭戶們的獵奇目光,農人們更是有些畏葸不前。

 裡頭張羅迎賓的王犁刀和胭脂夫婦,忙跨出歡門,將眾人帶進去。

 農人們待坐下,四下打望,拘謹之意倒褪去不少。

 這正店的一樓,三十幾張案桌,大半都是他們的位子。余下不到十張,圍坐的是娃娃和少年,正嘰喳雀躍著,探身抓桌上的果子蜜餞吃,幾個面容和氣的婆子,張羅照應著。

 蝦農中叫錢大郎的那個領頭人,去尋一個少年問了,原來他們竟是熙河路劉家養在京中慈幼院的邊軍遺孤。

 又有靠著東首處,珠簾外,兩張更大的八仙桌案,裝點鋪陳得稍顯精致奢美,應是給年高望重或身份尊貴者所設。

 很快,廳中一聲鑼響,讚禮官、蘇軾次子蘇迨,引著蘇頌、蘇轍、蔡熒文沈馥之夫婦、鄭縣丞婦、李師師徐好好等人,自二層雅間下樓。

 一眾去坐東首兩張八仙大桌的貴賓裡,還有個年輕人——段正嚴。

 大理小王子夏月裡自筠州出發,一半出於拜師、一半出於護衛地,隨著蘇轍來到開封城,且由鴻臚寺向官家披露了身份。大宋與大理從沒紅過臉,趙煦自也叮囑鴻臚寺待以比外邦使者更高的禮遇。

 姚歡回京後,拜訪蘇轍時,聞知段正嚴已官宣為留學生,亦欣然邀他來出席婚宴。

 吉時到,蘇迨唱禮。

 一身紅袍的邵清,與一身綠袍、以扇遮面的姚歡,自門外的騾車上下來,踏入廳中,向賓客欠身致意後,走到東首,拜家中長輩。

 蘇頌蘇老相公,將自己所寫的一頁“致語婚書”交給讚禮官蘇迨朗讀。

 “瑞雪將至,欣盼新歲之愈豐;和氣彌天,快覲德星之娶夜。豔神仙於九霄,豈如羨鴛侶於華庭。喜色盈門,笑語滿座。國子監醫科上舍學士,妙手仁心。汴京季蘭淑女,卜鳳之祥。對結衿施,永結百年之好。在座親賓,共賀秦、晉懿戚。”

 ……

 珠簾後,姚歡由李師師和徐好好兩位年輕女眷陪坐著,靜靜地看向簾外的宴席場景。

 雖然受限於時代,她不可能真的如後世那樣,與新郎一道,自由而暢然地直面賓客。

 但今日這親迎儀式,已令她十分滿意。

 所謂儀式,倘使沒有真情實感,與一場瓦子裡的傀儡戲,又有何異呢?

 姚歡上輩子離自己的婚禮曾那樣近,終是以鏡花水月收場。此番來到千年前,得遇良人,她不想自己的婚禮,有形無實。

 她誠心希望邀請的,是那些真正予以她關愛、疼惜、指點、輔助的師長親友,或者那些信任她、激勵她打起精神去創造美好事業的農人。

 而此刻,她越發感激邵清。

 她無法在親迎儀式裡拋頭露面去做的事,須邵清幫她。

 邵清由王犁刀陪著,去給一桌桌的農人們敬酒,向他們的終年辛勞致謝。

 其後,邵清又替姚歡宣告,嫁妝與聘禮,一半送到開封縣修個鄉間私塾,請先生去給農人們的學齡小兒啟蒙;另一半,則是給劉錫家的慈幼院,尤其供裡頭的女娃娃們學習識字和手工業技能。

 那些邊軍遺留的女娃娃,劉家將她們養過童年,已是大仁大義,不可能包攬她們一輩子的命運。

 在這個底層平民女性沒有受教育權的時代,這些女娃又是孤兒,將來嫁了人,夫家善待自是最好,倘使夫家苛待,她們著實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若讓她們從小,就不僅能認字、看得懂帳本契書,而且能學製墨、製筆、製箋、製香、絲織、釀酒,哪怕是學會打個貓窩、做個肥皂,那麽,與惡行惡狀的夫家離婚後,在這手工業極為發達、手工業勞動力需求旺盛的帝國都城,她們至少還能憑手藝得一口飯吃,不至於要麽倉惶再嫁,要麽淪落娼門。

 如此想法,全然發自姚歡的肺腑。

 光陰流淌間,所歷紛擾世事,令她在這個時空發家自肥的初衷,漸漸淡去了。

 即使她還達不到“但令人飽我無愁”的境界,至少,日供一卒、點滴施予,她願意去做。

 ……

 撫順坊深處,邵宅。

 歲初,邵清陪伴姚歡南下前,為免街坊閑言碎語,已用戶主身份出面,將葉柔送嫁去了楊禹家中。

 秋來回京,邵清也曾問過姚歡,要不要雇個婢子,姚歡卻道,既然竹林街飯鋪教胭脂和小玥兒打點得十分順手,自己完全可以在宅中做早飯、晚飯。她又給邵清灌輸現代社會的“鍾點工”理念,灑掃庭除、漿洗衣被這些雜事,在坊鄰之中尋個老實好想與的婆子,隔幾日來打理一回、計次給報酬即可,還不影響隱私。

 邵清聽姚歡口中“隱私”二字,甚覺新鮮。

 今日喜宴終了,由王犁刀駕著騾車送回來,二人將宅門拴上後,姚歡對於重溫現代人隱私安全觀的欣悅自不必說,邵清亦覺得,大婚之日、宅院清淨到隻夫婦二人,當真是一樁如隱士般陶陶然的私享之樂。

 此際,邵清的臥室,並無時下洞房那種四處通紅耀目、仿如將一座燒窯搬進屋的裝點風格。

 隻榻上衾被換了紅色,桌上一對紅燭、一對用紅絲線綁著的酒杯。

 前朝行合巹(jin,第三聲)禮所用的兩半葫蘆,本朝已由酒杯替代。

 二人飲了合巹酒,邵清起身,幫姚歡卸去帽冠,脫去喜服,一面問她:“今日的親迎之禮,可還稱心?”

 姚歡誠摯道:“就是我要的,請了願請的人,花了願花的錢。”

 她略一想,歎道:“可惜你父親沒來。”

 邵清笑著搖頭:“無妨,我此前與他長談,他怕酒宴上難掩感懷,萬一失態,不如回避。明日我二人去給他敬茶,也是一樣的。”

 姚歡頭上身上沒了十幾斤重的行頭,頓覺松泛了許多,跳起來活動一番,麻利地點燃蘇頌遣人送來的好炭。

 再去灶房,將“鍾點工”婆子晚間燒好的熱水提來,絞了帕子,遞給邵清:“你酒量真是了得,我在簾子裡瞧了,蘇二郎和王犁刀,還有那無處不顯自來熟的段小殿下,好幾回都想替你擋酒的,你竟渾不理會。”

 邵清意味深長道:“我心裡有數,離醉還遠著,耽誤不了辦正事。”

 姚歡一訕,卻隻語噎了幾息,就思及二人已是夫妻,閨房之樂還要什麽假正經,乾脆揶揄著回敬:“嗯,此事酒駕,倒也無人來查。”

 “是,開封城平日裡,常有巡街軍吏呵斥馬夫們不許喝酒。”

 邵清自以為接住了姚歡逗他的話,抿起嘴角看著她。

 姚歡心中則笑得更甚。

 古代人啊,哪裡真能聽懂“開車”二字。

 她品咂著自己的惡趣味,接過帕子去搓一回,搭在架子上。

 再回頭時,只見邵清在拉木櫃的抽屜。

 “你上一回癸水,幾時走的?”

 “上月中旬將盡時吧,你問這個作甚?”姚歡詫異道。

 邵清面色從容:“再過半月,連京城都會下雪,雄州榷場再開,最早也要來年二三月間,冰雪消融之際。你若確實想去,萬一有了孩兒,恐怕既苦且險。”

 呃……姚歡登時明白了,他竟然在算,自己的排卵期。

 郎中懂這個,不稀奇,難得的是,他在新婚之夜提及此,乃因不願將心愛的女子置於可能遇到的困境裡。

 這觀念出現在當世,也太文明進步了吧。

 誰曾想,還有更難得的在後頭。

 邵清打開手中的匣子,取出一件東西。

 姚歡簡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那東西,雖然,還比較……嗯,比較原生態,但身為後世來人的姚歡,一眼就辨出,這分明是,杜蕾斯的鼻祖!

 不對!她不應表現出認得這個。

 霎那間,同樣是瞪著眼睛,姚歡將看得太明白的震驚,轉為完全看不明白的好奇。

 邵清原曉得,面前的女子,與那賀詠,從前已有過兩情相悅的交融,他也並不介意。只是,無論開封還是慶州,邵清行走市井和軍鎮間,從未發現宋人用此物。

 他於是以為,解釋是必要的。

 “此物,遼人自胡商處學來,稱為‘陽衣’,乃取羊羔的回腸末端無通處的一節,以麩麥搓洗曬開,再以油脂塗抹變得柔軟。魚鰾亦可如法炮製……”

 姚歡瞧著這一盒子古代計生用品,歎為觀止。

 非工業時代,人們的智慧啊。

 “你別說,讓我猜猜,這是,羊腸?”

 “嗯。”

 “這是,魚鰾?”

 “嗯。”

 “什麽魚啊,魚鰾能長那麽大,還挺厚的,很牢固呢。”

 “海裡的魚。”

 “這也是魚鰾吧,好像和那個不是一種魚?質地很不一樣,也是海……?”

 勤學好問的姚歡,後半句話還沒問囫圇了,她的新郎已經沒了教學的耐心。

 邵清一把拉過她,半堵著她的嘴,作起課程小結來:“用什麽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用。”

 ……

 朝廷賞給宰相們的瑞炭,著實乃上品,區區十幾截三寸瑞炭燃在銅爐裡,屋內便熱烘烘的。

 沒有經驗未必是潔,有經驗也未必是不潔。

 拋卻了潔不潔、有沒有經驗這種幼稚拷問的一對鴛鴦,在暖如陽春的私密空間裡,盡情遊弋。

 姚歡坐姿挺拔,將面頰湊到邵清的脖頸側面,撫摸著頸椎下方那塊崎嶇不平的陳年舊傷。

 邵清的節奏慢了一些,好像甘於分幾縷心思,去感受背上那隻手的掌心裡,與主人身體同樣灼熱的溫度。

 兩人終於汗涔涔又心滿意足地相擁倒在暖衾繡枕上後,邵清喘息了片刻,忽地側頭,去看案幾上的那對紅燭。

 其中一根,已經快燃盡了。

 邵清要起來。

 “怎麽了?”姚歡嗓音軟洋洋地問。

 邵清道:“喜燭,若一根滅了,另一個也要滅掉,洞房之夜的規矩,寓意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你看那根鳳燭燃盡在即,我去把龍燭也吹熄。 ”

 姚歡一把扯住他。

 “這規矩真荒謬,”姚歡平了平氣息,斬釘截鐵道,“我若愛你至深,怎會要求你給我殉葬。”

 她說到此處,忽地意識到自己寄魂的姚家姑娘,當初亦有殉情之舉。

 姚歡乾脆就順著此事說下去:“我也是死過一回,再活了這幾年的新日子,才悟出,打起精神活著,能做許多仁義禮智信的妙事,遠勝一個殉字。所以,將來如我先走一步,你繼續好好地過你的日子,千萬別痛不欲生。反之亦然,若你死、我還生,我會一邊做好吃的,一邊想你。”

 邵清聞言,細思量下,隻覺得這番話,竟比多少聖賢世儒的諄諄教誨都在理。

 他莞爾欣然,又細細地、溫柔地吻了那紅暈深染的面頰好幾遍,只聽身下之人道:“哎,算了算了,你還是去把蠟燭滅了,這麽亮,如何睡得著。”

 “睡不著?那正好,我再去取一件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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