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經過半個多月的海上航線,安提柯國王所乘坐的艦隊終於抵達首都佩拉城的港口,因為沒有特意進行宣揚,所以安提柯的歸來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關注。
哦,直到他離開旗艦“海神號”,出現在港口之後。
看著周圍靠過來的越來越多的平民,以及他們眼中那熱切的目光,安提柯不由得苦笑連連。一開始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直到應該準備上船的商人不經意間看了他一眼,瞬間就認出了安提柯的身份,然後忍不住驚呼出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隨後,安提柯就好似珍稀動物一般受到了馬其頓人們的圍觀,好在城防軍士兵很快聞訊而來將圍觀的人群驅散,才將安提柯從人群中帶了出來。離開港口的安提柯沒有回維吉納宮,而是直接坐上迎接馬車,前往了尼科克利德斯的莊園。
坐在馬車上,安提柯能夠透過打開的車廂窗戶看見繁華街道上的景色,雖然前線正在開戰,但佩拉城仿佛沒有收到任何影響一般,平民們依舊安居樂業,來自五湖四海的商品在這裡販賣,隨處可見穿著風格各異的外國人在街上遊蕩,不過最多的還是穿著吉利斯風格服飾的人。
相較於吉利斯聯邦境內的反馬其頓浪潮,馬其頓王國本土對吉利斯人的態度並沒有因為戰爭而發生多大的改變,或者說,大多數馬其頓公民只是將他們當做戰敗者,沒有排斥欺辱他們的興趣。而這些吉利斯人也大多是因為戰火而逃亡海外的有錢人及貴族,他們雖然是流亡者,但身上的財產足以贏得周圍馬其頓人的“尊敬”。
安提柯能夠注意到,佩拉的街頭討論最多的不是對海相望的吉利斯聯邦的戰事,而是佩拉大學的那幫學者新搞出來的新發明——經過安提柯的點撥,那幫被劃入科研班的學者們終日試驗,成功的跳過雕版印刷術直接完成了活字印刷書的研究發明。
將印刷術搬到這個世界來是安提柯為了佩拉大學的教學工作才做出的決定,雖然他的便宜老爹菲利普國王將造紙術弄好了,但是印刷術這一科技點他遲遲沒有點亮,大學的課本之類的教材還是需要專門的學者進行抄錄,效率極低,有時候還會出現書本不足需要幾個人合用一本的事情。
而印刷術就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在活字印刷術發明出來後,工匠們馬上按照學者的教導製作出希臘字母的字板,進行印刷,工匠們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印刷出了一本需要抄錄好幾天才能完成的文獻,並且字跡清晰,排版整齊,當成品出貨時,瞬間就震驚了整個佩拉大學乃至整個佩拉城。
於是街頭上就出現了安提柯所看見的這一幕,平民們討論的不是前線爆發地如火如荼的戰爭,而是就在他們身邊的新發明印刷術。
而事實上,印刷術的發明不僅有利於佩拉大學裡的教學工作,對那些馬其頓公民或者貴族們也很有利,一般的富裕家庭都會給自己的孩子請一位教師教導文學知識,文獻書籍之類的自然也是要另外買的了,要讓人工抄錄的書籍自然價格不低,而在印刷術出來以後,書籍可以成批的印刷出來,價格也會隨之降低許多。
怎麽說來著,造紙術和印刷術的發明有利於提高平民階級的受教育程度。
……
等安提柯到達尼科克利德斯的莊園時,這裡擠滿了前來看望老哲學家的客人,尼科克利德斯一生無兒無女,他的妻子也早在十多年前因病去世,所以偌大一個家中就只有尼科克利德斯和寥寥幾個奴仆罷了,塞諾尼德斯作為他的好友,便主動留了下來照顧他並接待前來探望的客人。
見安提柯風塵仆仆地趕到,莊園內的客人紛紛向他行禮問好,安提柯一一點頭回應,而後在聞訊趕來的塞諾尼德斯的引導下前往尼科克利德斯的病房。
一邊走著,安提柯一邊對塞諾尼德斯問道:“尼科克利德斯老師是得了什麽病?怎麽到現在都還沒好。”
塞諾尼德斯解釋道:“一開始也只是普通的風寒而已,在醫師看過後隻說在家休息幾天並注意保暖,可是幾天以後病情沒有得到好轉,反而更加的嚴重了。”
“風寒變嚴重了?”安提柯對疾病這種是一知半解的,他前世主修的還是法律,對醫學疾病根本就不了解,畢竟在後世感冒了也基本不用去吃藥,靠身體免疫力就能扛過去了。
“醫師是這個意思,因為他到現在額頭都很燙,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也就時不時的會短暫清醒一段時間罷了。”
“這就棘手了。”安提柯左手握拳狠狠打了一下右掌,年紀過高的老人因為他們的身體免疫力退化了本就容易因為一個小疾病演變成大病,並因此丟掉性命,在醫學條件完善的後世尚且如此,更不用說這個缺少醫藥的時代了。
見安提柯如此表現,塞諾尼德斯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說出另一件事,安提柯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他還在思考該如何解救老哲學家。就在兩人快走到病房時,塞諾尼德斯才終於想好了,他開口道。
“陛下,還有一件事,是關於您的。”
“什麽?”安提柯瞥了他一眼,問道。
“尼科克利德斯在昨天清醒過來以後,提到過您。”塞諾尼德斯回答道,“他自說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想要在魂歸冥府之前看見您與海倫結婚……”
“……”
安提柯沉默了一會,他很想問這個是不是你自己想的,不過考慮到尼科克利德斯的性格,倒也很可能是他會說出來的。
他頓了頓,剛想開口,塞諾尼德斯卻先他一步說道:“陛下,兩年之期以過,王國也在您的治理下走上了正軌,更加強盛,我認為您也應該同海倫舉辦婚禮了。”
“這件事以後再說。”安提柯擺了擺手,而後率先踏入病房。
一踏入病房,安提柯就感覺一股熱浪襲來,他定睛一看,房間內的幾個角落都擺著火盆,每個火盆旁邊都有一名奴仆低頭站立,隨時準備撥弄火盆。
見安提柯盯著那些火盆看,跟進來的塞諾尼德斯解釋道:“那是禦醫的建議,多擺幾個火盆提高溫度,褪去尼科克利德斯的風寒。”
聽著他的解釋,安提柯點了點頭,多流汗確實能夠讓感冒早點好。
接著,他走到了病床旁邊,此時的尼科克利德斯臉色慘白,眼窩微陷,額頭鋪著一層濕巾,他的身上也蓋著被子,胸膛有輕微起伏。
看著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安提柯心中百感交集,明明在率軍出征吉利斯聯邦的時候他還身體健康的為自己送行,怎麽才短短一年過去,他就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歎了口氣,安提柯輕輕坐在床榻邊,他伸出手拿開了墊在尼科克利德斯額頭上的濕巾,又在他的額頭上試著摸了一下,雖然有濕巾的降溫,可觸手的溫度還是居高不下,這讓他有些吃驚,連忙將濕巾又放了上去。
“去把負責診治尼科克利德斯老師的醫師叫來,我有事要問他。”安提柯轉頭看向塞諾尼德斯,吩咐道。
“是的,陛下。”塞諾尼德斯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幾分鍾後,塞諾尼德斯帶著一個醫生走了進來,那個醫生一見到安提柯便要俯身行禮,安提柯擺手示意他不用行禮,而後問道:“尼科克利德斯的病情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性?”
“這……”醫師猶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老人,想了想,還是委婉地說:“陛下,您可以去找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祭司來看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辦法。”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去找神靈祈禱一下吧,如果能治得好就是神靈的庇佑,治不好那也怪不到他的頭上來。
安提柯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一會,咬了咬嘴唇,道:“那他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兩個月。”
“行吧,你先下去。”安提柯點了點頭,讓這個醫生離開。
等醫生離開後,塞諾尼德斯才憂心忡忡地說道:“陛下,要不我現在就去找祭司來看看?”
“不用。”
安提柯搖了搖頭,有些疲倦地說道,他一貫是不相信所謂的神跡,連醫生都救不了,去找那些整天呆在神殿裡不知道搗鼓什麽的祭司又有什麽用。
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尼科克利德斯突然動了動,並發出了細微的呻吟,安提柯馬上就被他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連忙循聲看去,就在他轉頭看去的時候,尼科克利德斯也恰好睜開了眼,露出那遮掩在眼皮下的渾濁的雙眼。
“尼科克利德斯老師,你醒了?”安提柯有些驚喜地說道。
尼科克利德斯看著眼前的年輕國王,有些發愣,不過他還是下意識應了一聲,聲線顫抖地說道:“陛,陛下?”
“是我,我回來了。”安提柯應道。
“沒,沒想到我還能再見您一面。”尼科克利德斯笑著說道,他費力地從被窩裡抽出那枯瘦的手,想要摸安提柯的臉,安提柯連忙握住他的手,並將臉貼了上去。
感受著臉頰邊粗糙的撫摸,安提柯隻覺得鼻子酸酸的,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到了嘴邊卻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見安提柯這幅表情,尼科克利德斯輕輕笑了起來,他扯著沙啞的嗓子,道:“陛下,人是固有一死的,哪怕是天上的神靈都會有隕落的一天。”
“我能感受到,哈迪斯正在朝我走來,他要親自引領我前往塔爾塔洛斯,也不知道冥界是不是真的常年處於黑暗中……”
“不,你不會去冥界的。”安提柯打斷了他的話,緊緊抓著他的手,斬釘截鐵地說:“你一定會前往天堂,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一個四季如春沒有苦痛的地方。”
“天堂?”尼科克利德斯的雙眼中帶著迷茫,“那是哪?奧林匹斯山的頂端嗎?不,我的陛下,那是眾神的居所,我是沒有資格到那的。”
他苦笑地搖著頭。
安提柯張了張嘴,他這才想起來希臘神話中是沒有天堂這個定義的,在希臘神話裡,靈魂只能前往位於西方瀛海奧克阿諾斯的彼岸,那個被稱為塔爾塔洛斯的冥府之地。
尼科克利德斯繼續說道:“陛下,我在死之前最後的心願,就是看見你和海倫成婚,並且為王國誕下一位合法的繼承者……”
“我知道,尼科克利德斯老師,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尼科克利德斯固執地說道,“陛下,趁著我還在的這段時間,當著全場公民的面,當著神後赫拉的面,同我們的海倫成婚吧。 ”
“這……”安提柯有些為難,他看了一眼塞諾尼德斯,希望後者能夠出來說幾句,可塞諾尼德斯仿佛老僧坐定一般沒有絲毫觸動,於是他只能連忙點頭答應,道:“我答應你,老師,我馬上就讓人去準備。”
“好,很好。”
得到安提柯的許諾,尼科克利德斯才滿意地露出了笑容,然而下一秒,他又發出劇烈咳嗽,嚇得安提柯連忙起身想要去找紙巾,塞諾尼德斯先他一步,拿著紙巾跑到尼科克利德斯身旁,幫後者捂住嘴。
一陣山崩地裂地咳嗽以後,塞諾尼德斯拿起那白色的紙巾,上面卻沾染了斑點血跡,安提柯見狀一陣心驚,塞諾尼德斯卻見怪不怪似的,對他解釋道:“自從病變得嚴重以後,他就時不時的會咳出血來,不管怎麽辦都沒辦法止住。”
聞言,安提柯又陷入沉默,這種症狀在他看來非常像傳說中的肺炎,可如果真的患上肺炎的話,那在這個世界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治療好的了。
見安提柯沉默不語,躺在床上的尼科克利德斯虛弱地笑了笑,道:“陛下,我累了,想要休息了,您還是和塞諾尼德斯先離開這裡吧。”
他說話的聲音就像是漏了風的風琴一般,沙啞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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