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魚鬼見他從眼下遁走,憤怒大叫,掄起錨刃衝著裂隙一頓亂砸,石壁畢竟還是牢固堅岩,劇震下隻被她鑿破幾道表面裂口。
司馬師已被那忽現救急之人,拖著在狹窄地縫中跑遠。
不一時跑到一處略寬地穴,地下暗流從這流出,發出同樣的幽藍波光,映亮岩壁。
那井底處已經離遠,女鬼的怒嚎再聽不到,前面那人喘息著停下轉過頭,俊削如玉之面,原來是夏侯玄。
司馬師勻下呼吸,擺手示謝後問道:
“太初……此地鬼邪要命,你在井邊後來發生了什麽?”
夏侯玄也是驚魂未定,抹抹頭上的汗,在水邊一塊大石上坐下,拍了拍肩上石屑。
“這處漁村……感覺好重的邪詛惡念,又帶著濃濃的仇殤。我當時聽得你喊閉眼發力後撤,便依言而行,再一睜開時卻詭移至一處陋室內。”
太初看看手中劍,上面盡是黑血。
“陋室中非人非怪幾個邪物,和它們爭鬥中,我掉入室後的地洞,暈眩中倒是沒有異敵追來。摸索著在地下水道行了幾步,便聽到震耳鑿震響動,尋過來後便是剛遇到拉你那情景。”
司馬師聞言後,只是沉默靠岩壁而坐。
默然一時,他緩緩開口:
“太初兄,世間爭戰,又侵臨如此多的異境,這九州之天下,將變至何相啊……”
夏侯玄想了想,倒顯得沒有過多困惑疑茫。
“我等年少後輩,打拚中遇神鬼之境,其實人間征戰,生靈塗炭血國三千,又何嘗不是如煉獄一般?如今靈邪降世,大王他們必然也早有通曉,如關羽召喚共工嬰體、孫吳用火神之力,只不過是在世間兵甲上俯身神靈爭鬥,本質有太多相異嗎?”
司馬師聽他此言,卻是一怔。
……真可如此簡思否?……
他沒有向夏侯玄問出這疑問,再一細忖,確實人世主戰三分天下之勢,冥冥中無論人力鬼靈,似都有天命至道早宇定好運軌。
想也無法明晰徒增煩惱,子元搖頭放松下來,除下外衣裝擰水。
……“詛咒瀆惡子孫,世世代代永為賤墮獸奴”……
之前漁村門口的老鬼嫗,咬牙切齒、嘶啞惡語之狀浮現司馬師目中。
不明的孽罪舊事,毒暗咒怨,海異境中處處都透著顫栗不安。
順著地水暗流走,很快眼前微亮,出現一間雕鑿成的地室。
一股冷意縈繞其間,陰濕瘮人。
石室的上部岩頂,掛滿倒吊的無頭乾枯屍體。
那些乾屍雙臂呈菱形被縛住,脖子的斷裂處都破碎參差,似都被猛力粗暴擰折。
子元摸出陽虎掛件,骨頭紋路間血沫顫抖泛動,裡面充滿凌亂的細小回旋液泡。
他再瞧向這片倒屍,像是都被殘忍復仇折磨後,懸在這裡作恐祭標識。
他盯著那些細小漩狀的血泡,腦海耳邊中,聽聞到虛幻的淒烈哀叫。
此時,隱約傳蕩的浪潮之音突暴漲,夾雜強烈的湍急撞擊聲,向地室疾速卷湧接近。
跳搏暴烈的旋律,仿若海妖在演奏決絕戰鼓。
夏侯玄臉色一變,慌忙向後撤步。
司馬師剛扶住岩壁,墨藍潮水的激流,就從地室之後的深處猛灌進來,激浪衝他們急速滾來。
夏侯玄轉身對司馬師急伸出手,一個浪頭就拍在他腦袋上,子元眼前也瞬被漆黑的幽藍蓋住,冰涼震動霎時堵滿他的七竅。
面前一片水寒混猛,他看到夏侯玄嘴裡不斷吐出氣泡,那張臉就被卷沒在黑暗中。
司馬師隻感到天昏地旋,身體失去控制,隨著激潮四處亂竄。
他被滾卷著連拍在幾處硬岩上,撞得意識模糊。
最後一陣劇震,子元隻覺周遭一切都在崩塌,死命掙扎中滾著滾著,忽就有美妙的海之吟唱襲入耳中。
那如泣如訴的旋律和攝人歌喉,帶得他沉沉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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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馬軍骨……”
“……司馬子元……”
淒豔呼喚在耳邊一點點清晰起來,司馬師眼前仍是深不見底的漆暗,六識集中於額心眉頭處,卻是異樣平靜寧適。
“……海之聖偉,滄之女皇……”
視線恢復出來,幽白光亮跳動,他試著挪挪眼球,就看到旁邊不遠處的龐然大物。
背後是漆黑無垠深水,這活物形似巨大鰩魚和須豚的結合,前肢一對細長人形手臂,頭部則是被潔白軟體皮質遮住的人面。
細看過去,那人面加上遮擋,仿如幽怨蔽泣的女子。
巨物就在那緩緩漂動著,浮遊在司馬師身側,這片深水中別無它物,隻存在她,和在其面前顯得微小的子元。
“汝是……?”他心念一動,無聲問語就傳了出去。
“巨量海水,乃守衛沉睡之神的屏障, 同預示可畏天道真相……”
怪物慢慢搖動長尾,柔軟的女聲,傳入他的腦顱心間。
……沉睡……天道何意?……
她謎語似的囈言,令他感如怪幻夢景,司馬師試圖控制自己的身軀,但所有知覺像縮成一團的神識靈點,附著在僵硬空洞的體內。
就如同不自主地,漂浮於海中的一粒沙塵。
“……我這是什麽情境?”他再用心念朝那巨物發問。
“……天地不仁……”
仍是唱詩般的柔柔輕語。
“……”
雖處無力控制的無所適從,司馬師心底卻充盈安穩寧和,深暗海水中時不時有暗流湧過,帶著撫慰節律刷上他心頭。
正舒緩迷糊著,想要放開緊繃的精神,沉浸入這溫軟裡,一股涼涼毒恨驀地刺入腦海。
……娥皇聖女,東海主君,卻遭奸孽荼害褻瀆,天地悲而憤歎……
“娥皇……?”司馬師轉眼向那雌物,腦識裡被緩輸進意念記憶。
“汝願幫我麽……”她的頭顱向這邊探了探,他看到那如鯨巨面上,甚美好的下頜與嘴唇輪廓。
“恕我不懂……這位靈主所言何意?”
巨物輕緩遊轉過身,歎息而言:
“吾為娥皇,聖君虞舜之妻,海之奧主。奸瀆小人魏諷,為響應關羽而祭召共工重臣相柳,相柳水惡蛇邪,為我死敵。魏諷攜相柳災邪之劍,至東海之濱吾眷族子民秘鄉,酷屠折磨他們,毀褻我凡身奉祠。”
娥皇說到此,這深海中的暗流,都似要隱隱哀憤而沸。